有人探身进入墓穴,搬出了两只沉甸甸的骨灰盒。
一旧一新,一只与墓碑上的纹饰肖似,刻的都是连绵的云朵。另一只则是雪花,用金箔一片片贴在上面。
许卿命人将刻着雪花纹的盒子撬开,放到彦龄面前。
彦龄脸色如铁,愤怒之情使他几乎连眉目都变得扭曲起来。
盒子里只有一包黄色绒布装着的东西,系口处用毛笔写着林雪的名,下方有一行以阴阳历所计的日期。
许卿把袋子从木盒中拽了出来。
袋子里的东西形状不一,很不规则,很多,放在里面能把木盒给填满。
但拿出来才发现,满满的一只布袋,其实不重,大部分的重量来源,应当是在外面那只紫檀盒上。
许卿笑着解开袋子,捻起里面一片碎骨,在彦龄的怒视下,随手向山下一抛。
“你他妈给我住手!”
“——嘘。”许卿掸了下手,示意彦龄要安静。
方才那个下到墓穴里的手下及时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瓶白酒,一只瓷碗。
许卿像玩似的,把袋子里捡得起来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挑出来,扔到脚边,扔到山下。
然后他让人把剩下的碎末全部倒进碗里,启开酒瓶,用白酒兑进其中。
“往事佐酒,彦少爷,这一杯,我请你。”
彦龄甚至来不及叫喊,就被人捏住颚骨,将那碗混满了林雪骨灰的高度白酒,一口一口地,灌他喝了下去。
第51章上
烈酒呛红了彦龄的眼睛,空了的瓷碗在他眼前摔得粉碎。
他的脸上,身上,胃里,嘴里,到处都是林雪的骨灰。
仿佛连空气里都充斥着那股骇人的气味。
彦龄搏尽了力气挣脱开,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上,两根手指沾着泥点和白灰,不管不顾地伸进口中,拼了命的抠挖。
他的腹部像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快喘不上气了,他要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完完全全地吐出来……
他不能让那些东西留在他肚子里,他不要永世都不得安宁。
彦龄的样子难堪至极,丧家之犬也好过他现在这副德行。
明明为了私欲能去践踏一切,却在这种时候,顾念起了伦常。
岂不可笑。
许卿漠然垂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分秒过后,他接过手下递向他的枪,沉默着抬起手臂,把枪口对准了彦龄的后脑。
来做个了断吧。
他对自己说。
“——许卿,离开那里!”
这声音太熟悉,哪怕是音色中那一点莫名的急切,已然超出他至今为止对这副嗓音的了解。
枪口处轻微一记晃动,许卿扬起头,眼中一瞬顿滞。
他迅速转身,枪仍握在手里,笔直指向彦龄的脑袋。
他看到许多面生的脸孔,打着强光,腰间别着警棍,手举冲锋型枪械。
这些人的中间,站着彦堂之。
他还穿着白日里那一件深色大衣,衣扣扣得整齐,衬得起他一脸凝重面色。
许卿有些许茫然,很缓地摇着头,无可言说地望着彦堂之。
彦堂之推开警卫,走到最前面,在他身后是数道刺眼的光线。
而许卿站在一片深重的暗影里,手上拿着枪,背后有无数把武器严阵以待,眨眼之间,他就能取彦堂之的命。
可是彦堂之还是一步步朝许卿走了过去。
义无反顾。
“许卿,到我身边来。”他向许卿伸出手,像过去许多次那样。
只是这次,他少了过去许多次那种一成不变的镇静,不再沉着地如一潭深水。
他的手伸进半空,随劲风微微地晃了一下,眉紧锁,眼中浮起波澜。
……黑暗中待得太久,骤然见光,许卿下意识地不去直视。
他避开了彦堂之的目光。
彦龄是用一种震惊且难以置信的眼神,迟缓地望向彦堂之的。
他伏在地上,一眼一眼的看,可他在彦堂之眼里看到的,唯有一片无望。
无望是他的,其余一切,都是给别人的。
彦龄笑着哭了出来,他问彦堂之:值吗?
为了他,漏夜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值吗?
将彦氏拱手相让,值吗?
许卿,值吗?
然而彦堂之连一个回答也不会再给他了,语气寡淡的,就像个陌生人。
他让彦龄,把人撤回来。
恐怕这便是彦龄这一辈子,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死心。
他不怕了,不在乎了,声声大笑着,向空中举起了右臂。
追踪器埋在他皮肉里,他是彦家那两个消失的狙击手背后的雇主。
彦龄像疯了一样嘶吼:“给我杀了许卿!杀了许卿!”
一颗暗红色的圆点,划破雾霭,悄无声息地,瞄准在许卿的左胸口上。
枪声响起的瞬间,许卿的身体受惯性冲击,猛地向后跌退一步。
……但是他并未倒下。
因为彦堂之抱住了他。
那致命的一枪,彦堂之用身体,替许卿挡了下来。
第52章下
那是一场混乱的枪战,彦家跟着的人显然更有实战经验,在敌方射出第一颗子弹后,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狙击手的位置,接着兵分两队,一队开枪射击,另一队从山后包抄。
许卿的人没有加入枪战,而是选择留在许卿身边,一面保护主人,一面死死地控制住彦龄。
许卿的耳边尽是枪声,喊叫声,和呼啸不歇的山风。
他半跪在山地上,彦堂之就伏在他胸前。
他的手上沾满了彦堂之的血,洇穿了大衣,温热的液体从彦堂之背后,一汩一汩地淌出来。
他尤记得他将彦堂之扶起来,嘴唇颤抖地,不断重复着……去医院,快,最近的军属医院在哪里?快把车开上来。
当手下从许卿身上架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彦堂之,许卿很勉强的,恍惚的站了起来。
他半条手臂上全是血,顺着流下来,把手中的枪都染红了。
他起手举枪,头都没偏一下,对准彦龄的额中——‘砰’一记点射。
袁祁赶到医院时候,天已经亮了。
急救室的灯一直没灭,附属一院的副院长和大外科主任共同执刀,期间还送进去一位从总医院调下来的正高职枪创专家。
子弹取出来,血输进去,然而彦堂之没有苏醒的迹象,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事发地太过偏远,彦堂之的身份,枪伤,太多的敏感因素导致抢救无法及时进行。
尽管那颗子弹偏离开心脏部位三厘米有余,嵌入进了彦堂之的胸骨体间隙中,可问题就出在那枚口径近七的‘仿制型SXT黑爪弹头’上。
这种只流通在暗网及战区黑市上的仿制枪弹,与常见的前收口型空尖弹有本质上的差别,弹头在射入目标后,形成的伤道会格外扩张,在取出弹头时,必须连同粘缠在弹片周围的组织及肌肉一并切除干净,创口才有可能完全缝合。
而SXT型子弹在杀伤力方面,仅次于被国际严令禁止的‘绝对致死型枪弹’,达姆弹。
彦龄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用尽方法,搞到这种连武器专家都极少能见上一见的‘禁弹’,交给了那两个原属于彦家的退伍兵。
他这样费心思,怕的就是许卿不死,不仅如此,他还要许卿死得痛苦至极。
值得庆幸的是,彦龄不懂枪械,他无法判断仿制型枪弹与原型枪弹,在对人体的伤害力上,究竟相差多少。
这枚仿制型黑爪弹在射入彦堂之胸骨后,并未彻底后翻,因而主刀医生才能在三小时内,就将弹片取出体外。
彦堂之因此得以幸存。
可弹头的特殊性,救治时间差,大量失血……足以让彦堂之在鬼门关前徘徊这一遭。
这是袁祁与许卿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袁祁以为,面前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人多了。
五分钟前在楼下的停尸房里,他见到了彦龄的尸体。
顾及场合,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真厉害。
这是他在知晓一切后,脑子里呈现的第一个想法。
不仅限于彦堂之的伤,和彦龄的死,也不特别指向此时此刻被他下了药,囚禁在私宅里的秦楚。
他要指向的范围更广,涉及面更大。
具体就要细数,到今天为止,守在抢救室门前,脸色苍白的这位小朋友,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了。
第53章上
凌晨六点四十五分,手术结束。
彦堂之恢复生命体征,仍昏迷。
彦家的几个心腹赶到医院,将收尾情况报告给袁祁,一院与军区总医院的领导班子也赶在开诊前与袁祁碰了面,一院的院长很仔细地翻看了手术记录和病例,同总医院派下来的专家确认过情况后,在转院证明上签了字。
一院已是京内医疗行业的翘楚,但对于彦堂之这样的身份而言,它不够隐秘。
许卿的人尽数被袁祁的警卫‘请’下楼,医院方面为他们腾出一间高干病房,就挨着彦堂之所在的无菌观察室,许卿走进去后,警卫从外面关上了门。
袁祁先说话了。
“我已经安排了转院,你是跟着我的人一块儿走,还是我开通行证给你。”
“他什么时候会醒?”许卿的声音有气无力。
“这几天,过几天,说不准。”
“没有危险了。”
“对。”
许卿略显疲惫地看了他一眼,问:“秦楚在哪里。”
袁祁很坦然地答复他:“我不知道。”
许卿的脸色基本上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整副面孔上除了惨白再找不出其他。
他的心脏很痛,临近他忍耐力极限的那种痛。
左手不露声色地扶住墙,很慢地对袁祁说:“……我要走。”
袁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少顷后,点了点头。
许卿慢慢转身,手触上病房冰凉的门把。
袁祁站在他背后有一段距离,他观望向许卿的眼色很是肃静,当中却又不乏一股隐蔽的凌厉。
他在许卿走出去前告诉他,有一份东西,彦堂之给的,他已经让人放到许卿的车上了。
好好看吧,许总。
这是那天在医院,袁祁最后对许卿说的话。
——那是一份彦氏集团内部股权赠与书,彦堂之把他在彦氏所持有的全部股份,无条件赠与给了许卿。
他把一个如日中天的彦氏,还给了许卿。
袁祁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到宅子里。
长眼的都能看出他面色深沉。
脱了大衣,转手往玄关上一扔,通讯员连忙追过去捡。
袁祁径直上楼,冷着脸甩下一句,“天亮之前,所有线路都给我闭了,不准任何人打搅。”
秦楚还从没体会过如此彻底的失败。
只因他太低估袁祁了。
他低估了他的抗药性,低估了他的体力,更加不会预判到‘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结果,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袁祁擒着他的腰把他从床上捞起来的时候,秦楚通身都附满了一层薄汗。
袁祁一碰他,一记溃不成声的哀吟就从秦楚的嘴里,不可控地漏了出来。
秦楚是醒着被灌下那杯掺了催.情药物的半透明液体。
药效太过强烈,他几次因脱力而逐渐失去意识,却又几次在药力的刺激下,错乱而亢奋的惊醒在床上。
大脑在药物持久的折磨中,已经空白的像被清空过一般。
当袁祁抓着秦楚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强行与之对视时,秦楚已然连一个反抗的表情都做不到了……
他微张着嘴,眼含朦胧,迷离地望着袁祁的脸,眼中已毫无焦点。
第54章下
可怜秦秘书蛇蝎手腕,此刻却落到袁祁的手里。
一根细链穿过床头的镂空雕花,衔住一对手铐,将秦楚双手困在头顶上。
他早被扒得一丝不挂,全身上下莹白一片,赤裸裸的被放倒在袁祁的床上。
想来他是真的把袁祁给惹火了,若不然也不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看着我。”袁祁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视线。
秦楚眼下所做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困难极了,袁祁下手够狠,药量用的十足,某些交战区不入流的情报分子在逼供敌方时都未必会拿来用的药剂,他添足一倍,用在秦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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