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站出来,一双妩媚潋滟的眸子看向他,郑昀心里一个激灵。
江昀自己是个美男子,什么样的花容月貌都见过。
若单论一张脸,南陈不是没有比她美的。
可面前这人的骨相加举止,再配上人家的身份,当真非一般人能比。
可不就把其他人比成了庸脂俗粉。
但她好像并不喜欢那话,脸上的笑容客气到有些冷淡,尚不如她坐在王爷身边时高兴。
“长公主谦虚,江昀回南陈后,自不会说出让公主为难的话。”江昀将酒饮尽,恭敬地弯了弯腰。
翊安浅笑,喝罢杯中酒后,先看了眼皇帝,又微微欠身回到座席。
此后,这江昀的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翊安本还不知,自一次与他对上目光后,无言尬笑一声,后来便一直有所察觉。
依稀记得她怀疑花燃好男风时,齐棪还道南人保守,不如祁人。
如今可是将脸打得疼。
人家敢在大殿之上敬他夫人的酒,还敢当着他的面目不转睛地欣赏。
保守之词成了笑话,这简直风流过了头。
翊安侧身坐了坐,刻意不往那边看。
她虽爱看美男,却不想惹这个麻烦。
齐棪手从她背后伸过去,忽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吓了一跳,怕引起左右注意,没用力气挣扎:“你干嘛?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齐棪微微扬眉,霸道地说:“我要让对面那个登徒浪子知道,你男人还没死。再怎么看,你也不是他的。”
翊安听罢,先是匪夷所思,接着抿嘴偏过头去笑。
越笑越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罢,她讽刺道:“齐棪,你越活越年轻了。”
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从前齐棪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古板,现在倒是她在说“成何体统”,风水轮流转。
翊安嘴上虽笑话她,身子却配合,轻靠在他怀里,眉眼含情地喂他吃了一筷子牛肉。
魏琇在桌下,急拍着皇后的手,偏头朝她道:“你瞧,人家两口子不仅没在意,倒更亲密起来。”
皇后寻过去瞧了眼,温柔地笑出个梨涡来,“王爷总是大度的。”
大度才不是好事。不成。
魏琇见他姐又在喝那壶酒,又见齐棪那狐狸聪明得很,竟碰都不碰。
头疼之下,正想叹口气,气都提了起来,生怕皇后听了多心,便悄无声息地出了。
当下却也坐不住,招手喊高泉过来,附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吩咐完看向皇后,担忧道:“乏不乏,你且回去歇着,朕在这里就是。”
皇后摇摇头,柔柔地看他眼,低头笑:“臣妾想陪着陛下。”
“若不是朕在这大殿上,半步不得有错,也定将你搂着。”
魏琇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欢喜,却只能无奈感慨了句。
……
翊安独自缄默半天,拽拽齐棪的袖子,“我好像醉了。”
“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棪几坛子醋下肚,恨不得叫人把郑昀那双眼珠子抠下来。
他没细看翊安的脸色,以为她说的是被人家含情脉脉的眼神看醉了,这才酸溜溜地调侃了句。
但翊安这回没与他开玩笑。
她常在外玩,酒量比一些男子还好得多,自称皇家第一小酒鬼。
可从赴宴到现在,统共没喝几杯,更别说玉奴赏的这壶,也就比清水多了点花香和酒味。
按理说,略感微醺便不得了。
可她现在的醉意太明显,头晕,脚下发虚,心跳太快导致整个人莫名兴奋起来。
也不知有什么可兴奋的。
她捏了捏眉心。
齐棪瞧出不对劲,头凑到她面前,马后炮般地责怪道:“让你少喝点,不听。”
语气却是温柔且心疼的。
翊安哭唧唧:“我难受。”
齐棪心一沉,君心难测,陛下别真在酒里下了剂猛药。
他拉住翊安的手,急切地问:“哪里难受?我现在碰你的手,会不会有莫名的颤栗感?是不是燥热得想脱衣裳,有没有想吻我抱我的冲动?华儿说话呀!”
“……”翊安被他的话恶心到,作呕地拍拍心口,本不想吐的都被他一句“华儿”喊吐了。
没好气地剜他一眼:“你有病?只是喝醉,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应。”
齐棪立刻松开手,神色自若:“哦,那就好。”
“你真了解。”她幽幽道,这些症状他如数家珍?
“略知皮毛。”堂堂男子汉,谁还没道听途说过几句。
咳咳,关心则乱。
这时,一个小内侍听了高泉的吩咐,弓腰低头到他们身边行礼。
小声传话道:“陛下方才事多,未来得及交待。这新酒名为‘雪后蝉’,饮之味如水,后劲却极大。请殿下与王爷少酌几杯,喝醉了伤身体。”
???
!!!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给我来一句忘了说?
翊安火大,心里骂骂咧咧,苍天,这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吗。
雪后才听到蝉鸣,这名字起的绝,果然如这酒劲一般。
齐棪听了松口气,还好只是酒劲大,顶多喝醉,不是那等乱七八糟的药在里面。
旁的不说,那劳什子风月散一类的东西自然伤身。
若翊安真沾上,他哪里真会高兴,忍住不当庭发怒才是最难的事。
齐棪老妈子似的,顾不得在宴上,替她揉头捏肩,倒水夹菜,嘘寒问暖。
生怕这小祖宗难受。
他拉住翊安端详一遍,小姑娘除了脸色略显绯红,一直在揉头外,眼神倒也还算清醒。
他交代:“殿下千万别在这里耍酒疯,若在外使面前失了仪态,御史台也是要参的。”
翊安乖巧点头。
其实还好,等适应了那个醉意,并不觉得有什么。
就是通身不太爽利,不想说话而已。
再怎么不想说话,还是忍不住回齐棪一句:“回去就可以耍酒疯了?”
“当然,”齐棪心道在家你就是个霸王,谁敢拦你。
说完不放心,认真加了一句:“别打脸就成。”
“哈哈哈哈哈——”翊安闷声笑。
她酒品没那么差,喝再醉也不会随意施暴。
说来奇怪,现在看齐棪挺顺眼的,连带着他说的话都好笑好乐。
明明从前这个人很不会说话,她说什么他都接不上。永远端着,装模作样烦死人了。
她想,她果然是醉了。
子时——
紫宸殿宴罢,众宾退下。
魏琇从一早忙至深夜,又困又乏,心里一股浊气难出,离席时的脸色阴沉得高泉都不敢吭声。
一个小内侍正在收拾,见皇帝从身边过,下跪时手一抖,带砸碎了桌上的碗。
碗碎之声如惊雷霹雳。
魏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地上,陡然冷笑了声,狠狠一脚将人踹倒。
“蠢材!”
皇后先去跟翊安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会功夫,回来见这个情形,便知再不拦,这内侍的手八成保不住了。
“可是都乏了?毛手毛脚,快快收拾了下去歇息。”皇后语气故作不耐,又挽住皇帝,柔声道:“陛下,夜里冷,回宫歇息吧,咱们皇儿想必也困了。”
“你早该回了。”魏琇被她一挽,戾气稍散,笑了,扶住她往外走,“好在明日没有早朝,多睡会。”
二人上了龙辇,十六名内侍抬着,稳稳地朝长阳殿去。
皇后道:“方才见长公主走路都晃,竟要王爷掺着。好在我上前说话,她倒还认得人。”
魏琇心虚地吃了块小桌上的糕点,含糊道:“想是醉了吧,阿姐好酒,夜宴上贪杯了。”
皇后嗔怪地看他:“明知公主容易贪杯,陛下便不该赐酒,她醉了该多难受啊。”
魏琇见逃不过去,嘻嘻地笑道:“那酒味道好,想着阿姐好酒,我怎舍得不给她尝一尝。再说,那么小一壶,哪里就能喝难受了。”
他本想着阿姐跟齐棪一人喝一半,有了醉意便成。
谁知齐棪是个老狐狸,一闻就知道不对,倒是自己姐姐傻愣愣地一杯又一杯。
真令人愁。
魏琇接着说:“皇后心疼姐姐,所以要来骂我,真是,我委屈了。”
果不其然,皇后听了,立刻往他怀里一靠:“不委屈,我不说了,没有怪陛下的意思。”
魏琇方才尝那糕饼味道不错,给她掰了小块,“别喊陛下。”
“要喊的。”她小口地咬着,提醒道。
“私下不许,否则朕会不高兴。”他皱眉。
皇后轻笑一声,“玉奴都要做父皇了,还闹脾气。”
魏琇自己也笑了,她比自己大了八个月,很是宠他,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的。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一只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朕要为咱们的孩子取个好名字。若是个皇子,于你于朕都是最好。若是个公主,朕心里更欢喜,朕要像父皇当年疼阿姐那般。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一辈子无忧自在。”
“若能像长公主,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龙辇外,冬夜的风仍旧刮面刺骨,从各宫各殿前呼啸而过。
前几日下的雪,尚有一些残存,屋檐上的积雪化成了水,滴在地面上。
方才殿上的热闹喧闹,就这么被众人抛在脑后。
翊安未曾高估自己的酒量,但也不曾想到,那酒的后劲,是越来越强的。
方才殿上,她还能清醒地与齐棪说笑,等到宴罢时,脑子里竟昏昏沉沉,走不动路了。
脚步有些虚浮,就像踩在棉花上,飘飘然。
但并不难受,既不恶心也不想吐,故而皇后一脸忧色地过来问候时,她还强忍了忍,表示没有大碍。
齐棪连扶带搂,带着翊安往礼宁殿去,路上挽骊说搭把手,他没舍得给。
他扶得动她,只是走不快。
翊安依偎在他怀里,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感觉,让齐棪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对他而言,这是极为珍贵的时刻。
走到半途,翊安揪住他的衣襟瞪他,耍赖道:“我好累,你为什么还不背我?你故意的。”
齐棪原本想背,怕她醉酒不舒服,背着走太颠,别再吐出来。
她倒偷偷生起气。
见她开口,就知她是真没力气,齐棪在她耳边逗她道:“你亲我一口,我就背你回去。”
翊安沉默了几步。
齐棪还当她不好意思,正想开口说“先欠着”。
结果被翊安一把勾住脖子,大大方方地在他脸颊上,清脆响亮地亲了一口。
“……”
夜里寂静,这声音听上去跟打雷似的吓人,齐棪脸皮还没那么厚。
一时大惊,公主大人这也太好说话了。
可实在不用亲出这么大声音,这么多人跟着呢。
他有预感地回头,果然,原本紧跟在他们身后、想搭把手的挽骊,已经离了他们几步远。
齐棪看出了两个字:嫌弃。
齐棪一边扶住翊安,一边蹲下,让她趴上自己的背,起身。
娘的,齐棪心里骂。
怪不着她走不动,她一头钗环压在他肩上,他才知道有多重。
这宫里真是能够折腾人。
好在,已经熬去了一半日子,很快就能回府。
不过好也不好,回府后,哪能天天黏着她。
不出意外,内殿的门已经修好,看着比从前更结实。
宴前齐棪还在沮丧,翊安今晚一定会把他赶走。
而现在,这位喝醉了,回去肯定倒头大睡,不会管他。
能蹭一日是一日。
齐棪背着人想到这里,高兴得想吹个口哨。
忍住!
回到礼宁殿,他直接将人背到床边,在豫西嬷嬷地帮忙下放翊安坐下。
翊安双眸半睁半闭,正想往后倒,被豫西嬷嬷一把扶住,心疼地替她擦了把脸。
虽然嬷嬷什么都没说,但齐棪看出她的责怪之意,是怨自己没把翊安照顾好。
齐棪心道不怪我,您去找皇帝说理,坏的还是他们魏家人。
豫西嬷嬷手脚麻利,替翊安卸那满头累赘。
齐棪看了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转身要去沐浴,
一只手敏捷地抓住他,“去哪儿?”
齐棪见她眼睛都没睁开,还能发现自己要走,笑着回:“沐浴。”
“不许。”
“……”嗯,耍酒疯开始了,“殿下,我在这帮不上忙。”
齐棪将她散落在脸前的发丝放在耳后,动作轻柔,翊安舒服的往他手上蹭了蹭。
豫西嬷嬷有些没脸看,便专心于手上的事情,心想忙完快点走,别在这耽误他们俩的事儿。
见翊安安静下来,齐棪挣脱了下,欲走,
没想到公主大人忽然睁眼,又怒又委屈地看他。
“好好好,不走了。”齐棪哭笑不得,让人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她旁边。
翊安改为抓着他的胳膊,气呼呼地问:“早前,咱们没成亲的时候,你……”
她说到一半好像忘了要说什么,怔忡地看着他。
齐棪没道德地笑了,真傻。
而后耐心等着。
翊安的发髻被放下来,满头青丝垂腰,脸上的胭脂水粉也被擦干净。
齐棪替她松了口气,这才舒服。
翊安忽而想起来,扬声发脾气道:“那时候,你为什么见到我,看都不看一眼,你觉得我不好看是不是?”
这秋后算账……来得委实太晚了些。
齐棪本想哄她,一抬眼对上豫西嬷嬷强忍的笑意,顿时有些尴尬。
狠狠心,起身道:“麻烦嬷嬷了,过会我再来照顾殿下。”
说着大步朝外走,翊安得不到回答,还把人吓跑了,当即嚷道:“齐棪,你个薄情郎。”
齐棪一个趔趄,心虚,却不知怎么回。
这是事实,重生一世,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见齐棪脚步未停,翊安又委屈地骂了句“混蛋”,然而可怜巴巴地看向豫西嬷嬷,“他走了,不要我了。”
豫西嬷嬷哄道:“殿下放心,王爷一会就回来了,谁舍得不要我们殿下呢。”
心里直嘀咕,这是喝了多少酒。
竟然把憋心里许久、她从前百般打探不出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齐棪穿着玄色睡袍出来时,翊安已经洗漱好,乖巧地平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
“怎么不睡,已经很晚了?”
翊安看向他,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