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恰好看到龙介掀开帘子走进来,“你回来了。”
烛龙的声音不似他的长相那般粗犷,相反很是清朗,如果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的话,大多数人会以为声音的主人或许是个清俊少年。
龙介撩开衣袍就要跪下,被烛龙轻轻抬手拦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龙介低着头,“任务失败,属下自当请罪。”
“如果你是指赤狐族的事,大可不必如此。”烛龙放下手中书卷,他为人很是严肃,平日里也都板着一张脸,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有极大的可能会被他的气势吓到。
但是龙介不会,他与烛龙一起长大,在他还没有摆脱妖族的身份之前就陪伴在他左右,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眼前之人是真的没有生气。
“我把事情搞砸了。”
将游渺闯进赤狐族地的事情复述一遍,龙介发现烛龙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实际上烛龙除了有些惊讶于游渺身上的毒竟然那么容易就解开了之外,并没有打算对于龙介不战而退的行为加以指责。
龙介了解他,他也了解龙介,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再不能看出龙介对胡错的心思,他就太蠢笨了。
他以前甚至都怀疑过,在一开始众人商议派人前往森丘卧底时,龙介之所以坚持选择赤狐族,也是早有预谋的。
烛龙:“没事,赤狐族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胡错怎么样都不重要,都不会再影响到现在的局势。”
所以说,搞砸了也无所谓,胡错本来也只是他们计划中前期的关键一步,而现在他们都已经进行到最终阶段了。
龙介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呆在赤狐族地?”
任务完成就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了,理应把他叫回来才对。
烛龙:“我只是给你提供机会,和那只小狐狸多呆几天。”
龙介:“······”
“不过你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烛龙起身往营帐外面去,“既然回来了,那你就留下,现在陪我出去走走吧。”
龙介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玉祁山的景色很美”,烛龙临水而立,面朝着群山的方向,"只可惜不久之后,这片土地将要染上鲜血。"
龙介不语,说实在的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烛龙做这些事情的目的。
烛龙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龙介,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受制于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
龙介:“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些。”
“是,你不关心。”烛龙叹了口气,说:“你只会听从我的命令,根本不会质疑什么对错。”
龙介闻言直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有感而发罢了。”烛龙说着,挑了下眉,“看来被玉祁山的景色折服的不止我们两人,对面也有人出来赏景了。”
南岸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劲装衬得他体态修长高大,像春天的箭竹,经历过一场雨的洗礼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每一寸肌肉下都隐藏着无穷的气力,静静蛰伏,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
龙介认出他,是邢伋。
烛龙朝对面挥了挥手,“我早听说了战神之名,只可惜同在上天界,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妖身成神,说起来似乎很威风,但其实在神族之中,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把他们归于同族的。
烛龙带领着族人进入上天界时,虽然没有受到刁难,却也没见到什么好脸色。三十六天主神嘴上说着妖神难得一见,大家今后就是同族,却还是考虑了其余神族的感受,另辟了一块地方给他们定居。
两地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是非我族类,大家不约而同地就这么割裂开来,如果没有要事就互不来往,谁也不干涉谁,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烛龙的处境尴尬,既不属于妖族,又不被神族接受,进入上天界以后,他并没有试图让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中,而是比在森丘时还要我行我素,不相熟的人几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后来虽然收敛了点,但却也神隐了一般,不再出现于人前。
邢伋的年纪相较于烛龙而言要小一些,又是在最近几百年里才打出名头,烛龙也只有在刚到上天界那几年会经常出入族地,之后便隐匿不出,两人的活动时间恰好错开,所以彼此之间都是只闻其名,并没有打过交道。
刑伋也注意到了对岸朝他挥手致意的陌生男人,皱了皱眉,又看向男人身旁站着的龙介,疑惑更甚。
这个黑衣人是谁?还有龙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刑伋与游渺分开以后,就带着玄蛇一脉的族人赶来支援氾遇与不周,在薄水族地遭遇了烛龙手下人马的阻击。
因为在出发之前,游渺就已经特意传音不周,告知他们到来的时间,所以在刑伋遭遇拦截时,烛龙手下大部分人马都被牵制在玉祁山附近。
烛龙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让两方汇合,那他们的联军就成了被包在馅饼里的肉馅,逃不了腹背受敌的命运。
所以他在刑伋打上门来的时候,直接退避三舍,让出玉祁山前的战场,任由他们通过。
或许他是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但是刑伋却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走:薄水族地易攻难守,根本无处落脚,他们如果不到河的对岸去,等到烛龙反应过来,很容易就能将他们打成一团散沙。
过了河,见到了氾遇和不周,对自己这一方的实力有所了解以后,刑伋就出来等游渺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救出胡错。
正想着,一抬眼就看到了河对面站着两个人。
他不认识烛龙,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烛龙的身份。
出现在此时此地,周身气度不凡,一脸淡然地向他打招呼……除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刑伋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人了。
而就在他继续猜测龙介站在对岸的原因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回过头去看,游渺不知什么时候踏水而来,已经落到了他身后。
北岸,烛龙也看到了横渡河水的两道身影,他的手指在腰间的玉带上敲了敲,低声道:“来了。戏台已经搭好,主要角色也接二连三登场,现在就差最后一声锣响。”
☆、第36章
青檀肩负起两个孩子的安全问题,这让他觉得压力很大,所以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甚至还劝过游宁,让他和玄辰一样变回蛇形,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他现在已经草木皆兵到只要他们暴露于人前,就生怕突然从哪里冒出一只手,把他怀里这两个抓走。
只不过游宁似乎不怎么聪明——即使身为亲生父亲,青檀还是忍不住涌现这种想法,小崽子听他说过之后,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满是疑惑。
游宁从出生就是一颗蛋,破壳后就是人形,他根本就没有像玄辰一样化出原形过,所以根本不会。
青檀有一刻窒息,深呼吸一口气后就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可能还是血脉问题,那这就是他的锅了。
穿过森丘外面那一片广袤原野,眼看着连山城就在眼前,青檀在城门外不远处站住,找了棵大树作掩护,做贼似地四下打量。
玄辰从他的手腕爬到了树干上,支起小脑袋,“嘶嘶,那里有好多人,看起来是在排查进出城的人的身份。”
青檀点了点头,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躲起来,参与排查的士兵并非只有连山城的人,看装束,似乎还有其他人族势力参与。
想到了玄霭回来时带回来的消息,估计另一拨人就是戍庚成的人马了。
青檀仰起头,看到城楼上身穿盔甲的士兵来回走动,时刻保持着警惕,准确地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最前方,很是显眼的一个人身上。
林岩一身便装,负手站立在城楼上,迎着猎猎狂风,他的表情模糊,只能看出嘴唇翁动,在和身边一人说着什么。
青檀望过去,那人身着白衣,头戴淡金色额冠,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微须,笑起来眼睛眯着,时刻在算计着什么的样子。
他从来不知连山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估计就是那个所谓的戍庚城里来的人了。
视线在两人附近逡巡,不见武枔柔以及连山城其他将领,估计是都在城里。光看城门口这一小块地方,戍庚城的人渗透进来的程度可见一斑,城里的情况就更加不用想了,肯定也不容乐观。
青檀琢磨着,大庭广众之下,他是不好进城的,看样子只能等天黑,或者是等那白衣服的娘娘腔离开,他再想办法和林岩接头。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让连山城的大将军陪着他在城楼上吹了好几个时辰的风。
快天黑时,白衣人总算走了,城楼上只剩下林岩一个人。
眼见林岩往偏僻处去,青檀看准士兵巡逻换班的时机,快速溜到墙根底下,轻轻一跺地面,飞身跃上了几十丈高的城楼。
落地无声,城楼上一片寂静,耳边只闻巡逻士兵走路时兵甲相碰的声音。
只一会儿功夫,青檀猫着腰四处看,发现林岩不见了。
他明明看到人往这边来了。
正要往附近找找,突然从角落的阴影处伸出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青檀的衣领,他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拉的一偏。
下意识地想要还手,抬头就对上林岩那张黑漆漆地脸,青檀立刻怂了。
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两条隐隐绰绰的火龙:天已经暗了下来,士兵们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只火把,散发出浓烈的火油的气味。
角落里的两人都没有出声,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林岩嗓音粗哑:“你又来做什么?”
从知道辜负了自家妹妹的人就是青檀以后,鬼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忍住冲动,没有杀上玄蛇一脉的族地,把眼前这个混蛋千刀万剐。
只可惜他的大度偏偏没人领情,这都什么时候了,身为妖族之人,这负心汉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往连山城来,未免太不把他们人族的兵将看在眼里了!
青檀:“??”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一脸懵的想要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时,他怀里已经睡过去一阵的游宁醒了,“义父?”
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林岩胸口翻腾的怒火猛然间一窒,几乎把他给憋死。
“嘘嘘!”青檀连忙去捂游宁的嘴巴,“小声点,我们现在身在敌营之中,可不能让人发现!”
林岩:“······”
他咳了一声,问:“这孩子什么人?”
自己胆敢闯入龙潭虎穴也就算了,竟然还带着一个孩子!
玄辰打了个哈欠:“宁儿醒的比我早。”
林岩:“······两个?”
青檀拍了拍游宁的屁股,指着林岩说:“叫舅舅。”
林岩:“叫什么?!”
游宁揉了揉眼睛,“舅舅!”
“······”
一直到了林府,林岩都还没有从恍惚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听到了什么?一个小孩子叫他舅舅!
路上青檀解释了游宁的身份,也说明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连山城的原因,“森丘现在就在风口浪尖上,把小崽子独自留在妖皇殿里我们也不放心,所以便想着暂时把他们两个送过来,交给,交给林将军照看几天!”
他本来是想说林芊羽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一想,那个名字到了嘴边了又给他生生咽了下去。
太渣了,自己真的是太渣了!
他自己都觉得,要是真的说出“把孩子暂时交给林芊羽照顾”这一句话,这世上就找不出比他更不要脸的男人了!
林岩也听出了青檀话中僵硬的转折,他的脸色一变,自家妹妹的事情永远是他心上的一根刺,自然也会觉得不平。
他妹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自己一面还没有见过、让负心汉白捡了个儿子也就算了,第一次见孩子竟然是以“暂时照顾”的名义托付给她,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只不过——
林岩从余光里注意到游宁一直在看着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最后嘴角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弧度,“我一个大男人恐怕是照顾不好孩子,我去叫羽儿过来。”
青檀看着他跑走,忍不住感慨:果然没有人能够在小崽子的大眼睛下幸免。
没等多久,就听到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青檀回身,只见林芊羽手扶着木制轮椅停在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房间里和玄辰玩闹的游宁。
她的眼眶中似有泪光在闪烁,注意到青檀看过来,稍有停顿,转动扶手进了屋。
青檀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上前帮忙,只不过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就见林芊羽进屋之后,竟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青檀很是惊讶,他听游渺说过,林芊羽借用他的修为,一年里都会遭受反噬,“你没事了?”
林芊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怎么,看到我没事,让你失望了?”
青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哥已经说了你来此的目的”,林芊羽说着,眼睛一会儿也没有离开过游宁,“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游宁在她进来时就感觉到了什么,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觉得刚刚进来的这个漂亮姐姐的眼神有些吓人,但是他却不怎么怕,看她从轮椅上站起来,反而还有点想哭。
他和玄辰对视一眼,跑上前去握住了林芊羽的手,“我扶你。”
林芊羽的瞳孔微微一颤,片刻后才平静下来,她抬起有些发抖的手,轻轻放在游宁的头顶,见他没有抗拒,才试探着揉下去,“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游宁露出一个笑容,甜甜道:“我叫游宁!”
“游宁······”林芊羽重复着这两个字,微微侧过头去,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或许是母子连心,游宁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先是惊慌失措地看了看青檀,然后追上去,一脸心疼地用手帮林芊羽擦掉了眼泪,“你别哭啊。”
要不然他也想哭了。
林芊羽抓住游宁在她脸上胡乱蹭的小肉手,再也忍不住,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