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朝门边走了过去。
“游公子,还没有休息啊?”老董坐在门外土阶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出来消食,马上就睡了。”游渺靠在门上,没有露掉老董转头那一瞬间,脸上的落寞神情,“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他记得老董是第一个吃完饭的,自那之后就不见人影。
老董:“没多久。”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在凄凉月色之下的中年男人似乎狼狈的厉害,他的头耸拉着,像极了一头落败的狼王,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身侧传来动静,从老董的角度只能看到游渺的鞋子,见他走过来坐在自己的旁边,按了按额角,“我坐一会儿就关门回去了。”
游渺抬头看天,并不理会他:“董铮似乎很不喜欢桐花村。”
闻言,老董的身子僵了一瞬,“是吗?他没有跟我们说过,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
“那为什么不选择搬走?”
住的地方不喜欢,那就再换一个,经常换着洞府修炼的妖皇觉得这个问题再容易解决不过了。
可是很明显,老董并不这样想,“我们不能走。”
游渺皱了皱眉:“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财吗?我可以给你。”
“不,不是!”老董慌忙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们不能走,走了之后,万一我家姑娘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你还有个女儿?”游渺想起了饭桌上的事情,强忍着心中的激动,镇定询问:“她不在桐花村?”
老董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不在,我把她赶出了家门,六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游渺不由地曲了曲手指,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为什么?为什么把她赶出去?”
“因为······”老董正要说,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看过来,“游公子,你怎么了?”
游渺也自知刚才太过激动了,“没事,我只是好奇。”
老董没再质疑,只不过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说这个事,“天不早了,回去睡吧,我把门关上。”
游渺松开手,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起身回了院子。
进屋之前,他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房间里,邢伋坐在桌边不知在忙些什么,见游渺进来,他收拾了一下,把烛火挑暗,“回来了?”
“嗯”,游渺心不在焉地走到床边坐下,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心里有一个预感,董家人似乎和义母有关系,只不过还需证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听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游渺眯了眯眼,“邢伋?”
“我在。”
黑暗中,邢伋答了一声,脚步声同时停住。
游渺:“把蜡烛点起来。”
“这可不行,蜡烛就这一支,不能浪费。再说了,现在也该睡觉了,点蜡烛做什么?”邢伋耍赖。
游渺都快被气笑了,刚要起身,冷不丁身侧一道人影扑过来,把他压倒在床上。
有湿热的气息从脖颈移到耳侧,游渺躲了躲,语气严肃:“你起来!”
战神大人像只大狗一样将人紧紧扒住,“不起,我想抱着你。”
游渺:“······”
邢伋把头埋在游渺颈间,蹭了蹭,语气是少有的委屈,“游渺,你知道先前在房间里我那样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先前······游渺想起了两人的那个吻,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
邢伋:“不,你不知道!”
他说着,把游渺抱的更紧,“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游渺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仰躺在床上,被迫看着屋顶,不明白邢伋这是在发什么疯。
但是听着类似于内心剖白的话语,他又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软的一塌糊涂。
他自然是知道邢伋喜欢他的,因为他也同样喜欢邢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喜欢了上了一个人,说不清理由。
或许早在借住云方殿的那段时间,那个絮絮叨叨地小少年就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毕竟那是他前半生最为难过的时期。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明明是妖族却在人群中长大,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怀疑,过上两年就要和义母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只是为了隐藏自己比人族小孩长得快的秘密。
后来又亲眼目睹了妖兽潮爆发,直面自己真正的亲族就是一些人性全无、嗜血凶残的妖物的事实。以及,义母为了救他,替他挡下妖兽致命一击,惨死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不知道怎么就突破了游酒在他身上下的血脉禁制,也不知道云方君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将大片妖兽化为飞灰······在发现自己变城一条小蛇的时候,他就只想静静地躺着,或者死去。
邢伋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他的救赎,将近千年的相处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
游渺伸出手抱住了刑伋:“我也喜欢你。”
刑伋要的就是这个回答,这么多年来,从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开始,总是在不住的试探。
试探来试探去,一直到很多东西都摆到了明面上,仍旧不敢迈出关键一步。
今天中午的那个吻并不算是个意外,他策划了许久,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看来,那个时机还不错,又或者说,每时每刻都是时机,他就是差了点孤注一掷地勇气。
凭着对游渺身上每个细节的熟悉,刑伋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他的嘴唇,轻轻覆了上去,“游渺……”
温柔的低喃像是一片羽毛,撩拨着听者的心。
游渺第一次放任自己沉沦:“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此时有一辆破三轮驶过~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游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邢伋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前。
“懒虫,还睡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游渺躲开邢伋伸过来想要拧他的鼻子的手,用胳膊挡住了外面的亮光,“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快起来,爹娘还等着你奉茶呐!”
游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在说些什么?”
邢伋像是没有注意到游渺的反应,只忙着把柜子里的新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到床边上,然后他捂住眼睛,语带笑意:“知道你害羞,我不看还不行吗?快穿衣服吧。”
游渺懵了,“你在发什么疯?”
他拿起一件里衣穿上,赤着脚下地,突然头晕了那么一下,没站稳往一边倒去。
“小心!”邢伋关心则乱,连忙去接,没注意踩到地上的衣物,脚下一滑连带着游渺一起摔在地上。
游渺:“······”
强忍着打人的冲动,他掰开邢伋箍住自己腰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看着散落在地的红色喜服,游渺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看向邢伋,眼神危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邢伋低头去解缠在自己脚上的喜服衣带,刚刚就是绊上了这个他们才摔倒的,“什么怎么回事?你总不能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吧?”
昨天的事······游渺脸热了一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当然记得。”
“那就好”,邢伋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睡一觉起来你失忆了。”
这不是重点,游渺指着地上的喜服,“我问的是这个?”
他们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喜服?
邢伋动作一顿,脸上的喜色再次消失不见,他去摸游渺的额头,“没发热啊……我们昨天成亲你不记得了吗?总不能是要悔婚吧!”
说着,他就要去抱游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说出来我都会改的,不要悔婚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游渺:“……”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连成亲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毁个什么婚!
从刑伋的怀里挣脱出来,“你先冷静!”
顺便也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刑伋委屈地撇了撇嘴。
彼此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大通,游渺这才明白,他这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大嫂”,也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董家的大儿媳。
而邢伋则是充当了董家大哥的角色。
就像是一场戏剧,游渺和邢伋莫名其妙地演了其中的两个角色,而且戏台上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
游渺点破之后,邢伋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就从刚才的诡异状态下脱身。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敢直视游渺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招。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一道甜美女声响起,“大哥,大嫂,你们起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游渺惊愕地抬起头,虽然和记忆中有些出入,但这无疑就是义母的声音。
只不过听起来年轻了不少。
游渺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去开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女孩时直接楞住,真的是她。
义母年轻时的模样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眉眼温柔细致,耳下有一颗不大的黑痣,中和了她身上的柔弱气质,平添了几分锐气。
而这点锐气在之后就变成了煞气。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搬家,住在附近的一个地痞看他们孤儿寡母,就以为董若兰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半夜爬墙闯进他们家里,想要欺负他们。
被发现之后,董若兰拿着针线筐里的剪刀一下戳在了那人的大腿上,手脚并用,连打带骂,生生把一个大男人给吓哭在院子里。
也是在那之后,当地再没有人敢打他们母子的主意。
董若兰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对着游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嫂子!”
这一声嫂子清脆嘹亮,霎时间就把游渺从回忆中给拉了回来。
“······”
显而易见的,游渺和邢伋是中了幻术,而且有可能是从踏进桐花村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陷入了游酒为他们编织填补的,发生在一千年前,所有故事还未开始时的那段空白。
只不过两人参与其中的方式有些特别。
邢伋与游渺在这里的身份就是董家老大,以及他新娶进门的媳妇。没有别人的时候,两人恢复正常,但一旦出现于人前,就会像被人控制的木偶一样,按照固定的话本,老老实实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他们出现的这个时间点,董家老大刚刚成亲,十八岁的董若兰初显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之处,而村里有关她的闲话还没有那么多。
在幻境之中有一点不好的,就是稍有不慎,很容易入戏。像是第一天的时候邢伋醒来,如果不是游渺提醒,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刚抱得美人归的董家老大。
幻境对人的影响是悄无声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游渺和邢伋亲自参与了董若兰还在董家时的生活,这种经历对两人来说都是新奇的,尤其是游渺,他看着眼前青春年少又有些活泼的义母,总是能想到几年之后,她一个人,带着不懂事的他在外面艰难谋生的场景。
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义母,为什么别人家都有很多人,祖父祖母、爹娘、兄弟姐妹······而他们家却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现在他知道了,不是他们家,是他自己,义母为了能和他相依为命,离开了属于她的那个家。
幻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很快,走马观花般看完董若兰离家之前那两年的生活,他们就来到了决定几人命运的那一天。
也是在春季,前一天的晚上下了大雨,游渺在房里看着外面的雨幕,想到了之前董铮提到过的,雨夜和桐花。
他叫醒了邢伋,两人一块儿从董家翻墙出去,直奔村外桐树林。
夜色深沉,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一片泥泞,游渺跑得飞快,身上的粗布衣裳很快被水淋湿。
进了林子,恰好天上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地雷声震耳欲聋,“砰”的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峰上。
铺天盖地的黑暗被照亮一角,有人踏着风而来,邢伋赶忙拉着愣在原地的游渺躲在了大树后面。
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在雨中穿梭,停在了一棵桐树下面。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游酒是幻象,不一定看得到他们,但是邢伋还是紧张地手心冒汗。
千年之前的游酒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只是神情更加张狂不羁些,她一袭红裙猎猎,在雨中行走如闲庭漫步,滴水不沾身。
游渺看到了她怀中的婴孩,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