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现出以往的记忆,他想起了两人的相识。
当年他被云方君接到上天界,那个拥有着他名义上的父亲身份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要和他好好相处的打算,所以他虽然履行了对某个人的承诺留在了云方殿,却还是不大乐意把那个荒凉的没什么人烟的地方当家。
直到有一天,云方君又领回来一个男孩子。
当时的游渺正盘在寝殿前的门框上晒太阳,他看到两人径直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然后停在附近说话。
他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男孩就是云方君之前收的弟子,本来是住在别处的,但是因为最近正式开始修行,问题比较多,所以云方君就提出让他暂住云方殿。
云方君的小心思很明显,从知道游渺是他亲子之后,他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之下,一方面是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游渺看他一眼他都会手足无措。
另一方面就是他认为游渺不喜欢他。
游渺还记得,他当时看着云方君常年来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莫名其妙地就顿悟了。
估计是怕他一个人住着孤单,特意找了人来陪他。
只不过——
游渺笑了一下,想起邢伋看到他时的惊讶模样,以及之后一有什么事,就跑来自己跟前说个不停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忍着没有化形离开云方殿,也真是幸苦。
邢伋看着游渺的笑容,一时语塞,“你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我,我听说你有了孩子·····”
邢伋说的艰难,但是并不妨碍游渺明白他想知道什么,刚想如实回答,跟他说明小崽子的身世,话都到了嘴边了,又临时改了注意。
“挺好的”,游渺说着,存心想逗逗邢伋,一脸镇定地从怀里掏出游宁,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我儿子。”
他轻轻拍了一下游宁的蛋壳,“叫伯伯。”
游宁乖巧喊人:“伯伯。”
邢伋:“······”
看着邢伋呆若木鸡的样子,游渺笑出声来,抱着游宁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怎么样,外面那些人是这样传的吗?其实我已经派人澄清过许多次,小崽子是我捡来的,只可惜没人信。”
不止是没人信,因为没有亲自出来辟谣,甚至于还有人把这当做他心虚的凭证,连他负心薄幸、抛妻弃子的流言都出来了。
只不过当时没人信不代表现在没人信。
邢伋听了游渺的话,从离开上天界以来就沉积在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他不是你生的?!”
语调因为惊喜不自觉的上扬,尾音尤其微妙。
游渺白了他一眼,还没有说话,他怀里的游宁就开口了,“我爹爹是公的,不能生娃娃,我是我娘生的。伯伯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游渺:“······”
邢伋:“······”
游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扯开话题,跟邢伋说了两年前在黑晶谷的遭遇。
“游宁的生母是人族?”
邢伋听说游渺在遇到那名人族女子的时候,她的身后还有人在追捕她,“你有没有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
游渺表情空白了一瞬,没有说话。
邢伋看到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估计是人家姑娘把孩子塞过来,游渺老老实实接住,然后就抱着回了祖地,压根就没考虑过还有查出孩子生母身份把他还回去这一条路可以走。
“把他给我吧。”
邢伋从游渺怀中接过游宁,然后和他并肩一起往森丘走,衣袂交错间,整套动作流畅且自然。
两人已经很熟悉了,相处时的习惯总能在无形中影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没有想过找到这个,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邢伋感受了一下手里蛇蛋圆溜溜的手感,孩子两个字说的极为勉强。
游渺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件事,“那位姑娘把小崽子交给我之后就没有再出现。”
邢伋:“所以说要去查一查。”
游渺想了一下,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觉得查就查吧,反正现在邢伋也出关了,“那就有劳你了。”
邢伋笑了一下,对于游渺这种自然而然地就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的做法,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毕竟这证明了在他闭关的十年里,游渺还是原来的样子。
刚想说包在他身上,邢伋怀里的游宁不乐意了,一张嘴就开始哭:“呜哇,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音嘹亮,震耳欲聋。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从邢伋怀里跳出来,无奈战神大人的臂膀坚硬似铁,任他撞得头昏脑胀,也没能得逞。
游宁不住的扑腾着:“呜哇,伯伯是坏人,你放开我!我要爹爹,我不要跟爹爹分开,呜呜呜······”
邢伋立刻手足无措的看向游渺,眼神中是少有的慌乱,他哪里见过小孩子这么个哭法儿,根本应付不来啊!
游渺揉了一下额角,一只手从刑伋手里提起游宁,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威胁:“再哭!”
“哎,你!”邢伋看得心惊胆战,赶紧接住小崽子,有些担心游渺这样做会把蛋壳里面的蛋清和蛋黄搅和到一起:“还是我来抱吧。”
他拍着游宁的蛋壳,轻声说:“游,游宁是吧?别哭了啊,不要哭了,你爹爹不会不要你的,放心吧。”
“不,嗝儿,不是游宁。”游宁哭的直打嗝儿,躲在邢伋怀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我是爹爹的小崽子。”
邢伋:“······”
游渺叹了口气,说:“把小崽子给我吧。”
用衣袖擦干蛋壳上挂着一串的水珠后,他动作轻柔的用手拍了拍,安慰游宁:“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游宁抽噎着问:“真的吗?”
游渺挑了下嘴角:“假的。”
游宁:“······”
邢伋:“······”
游宁还要哭,但是游渺反应很快,“假的是骗你的。”
只不过这个补救根本无济于事,游宁还是哭了,而且哭的撕心裂肺:“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嘛?”
我只是个没破壳的孩子啊,爹爹你为何要如此为难我?
☆、第4章
关于游宁的亲生父母是谁这件事,游渺知道的不多,只不过因为他是一族之皇,可以感受到小崽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脉之力,确实是属于玄蛇一脉的。
小崽子的母亲是人族,那就说明,他的生父,一定就是他们族中之人。
只不过到底是谁,这就不得而知了。
游渺把小崽子交给侍女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青檀回来了吗?”
侍女的目光在刑伋的身上打了个转儿,这个人她并不陌生,以前经常会来找他们妖皇,两人关系很好,听族中其他姐妹说,他是个神族。
只不过前些年突然就不来,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游宁,低下头回答:“青檀大人还没有回来,已经派人去找了。”
“好,你下去吧,小崽子今天受了点惊吓,有劳你哄他睡觉。”
“是。”
侍女离开以后,刑伋收回自己满屋子打量的视线,“青檀怎么了?”
他以前是玄蛇部族的常客,游渺的族人中有一部分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只不过因为游渺没有发话,那些人即便好奇,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他的身份。
但是能在玄蛇一脉担当重任,他们也不是傻子,在注意到玄皇的身边多了个神出鬼没的男人时,总能找到办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青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办法比较直接,在邢伋又一次出现在玄蛇部族的时候,堵住了他。
本来是想询问他的身份,以及和游渺是什么关系,无奈在族中横行霸道惯了,养了一身的臭毛病,说话不会好好说,一张嘴就惹了麻烦。
他把邢伋当成了妄想攀附妖皇的小妖精,说要教他规矩,然后被邢伋按着脑袋揍了一顿。
下手太狠,以至于青檀自那以后见到他就心里犯怵。
但是邢伋不同,一直觉得自己和青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再加上青檀是游渺众多族人中第一个与他交谈的人,便十分自觉地把人归为自己的朋友。
想着两人也有十年没见了,邢伋觉得自己来了,不和青檀打声招呼似乎不太合适。
游渺解开身上的外袍,一根树藤从窗口的位置盘曲虬结着伸了过来,勾住他手里的衣物,很快又缩了回去,“可能是害怕躲起来了吧?”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拿着一只毛笔,看着面前铺陈的白纸,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始动笔。
“躲起来?”邢伋不解,青檀好好的为什么要躲,难不成是犯了什么错?
“他偷偷把小崽子带出去玩,然后忘记带回来,我已经决定要杀了他。”
游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且认真,但邢伋却知道这是两人相处多年的常态,无奈的笑了一声没有当真,反而是被青年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吸引了。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游渺两捋扫在纸面上的额发,以及他常年苍白没什么血色的侧脸。
“你在写什么?”
“画点东西。”
闻言,刑伋的目光从游渺光滑白净的后颈掠过,“画什么?”
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游渺还会作画,于是好奇地探头去看。
游渺抬起头,像是依然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想到关键处,他拿着毛笔的笔端一点唇瓣,然后手腕轻悬,在白纸上留下墨色的痕迹。
他解释:“我在回忆遇到小崽子的那一晚,想要把那个姑娘的模样画下来,也好方便你找寻。”
邢伋闻言心中一动,觉得游渺这是在为他着想,想要减轻他找人的负担,“你将那个姑娘的面貌特征说给我听就好,不用那么辛苦。”
“说的也是”,游渺盯着书案上的半成品,椭圆形、巴掌大的脸部轮廓中墨水挤作一团,如果他不说,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个相貌俊俏的姑娘。
明明在落笔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在脑海里勾勒出来了,但是每到下笔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惊觉,自己原本就是不会作画的。
拿起染上墨汁的白纸在手心里团了团,游渺把它扔进了书案旁的纸篓里,“我说一下,你记着吧。当时正在下雨,我在洞府里修炼,然后突然闯进来一个姑娘,她的头发很长,穿着白衣······”
游渺一般不会在族地里修炼,他在外面有很多洞府,那些地方要不就是他偶然外出发现的,要不就是他看中了以后,从原主人那里交易或者是直接抢过来的。
而且他有一个习惯,每次境界突破之后,再修炼,他都会换一个地方,把原来的洞府毁掉。
理由是他突破就要蜕皮,而留下的蛇蜕是最让他感觉厌恶的东西。
他本人都会讨厌的东西,留在世上有何用?不如一毁了之。
只不过考虑到以前那个人教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他在毁了蛇蜕之后,把洞府砸了,也算是给它们一个安息的场所。
邢伋不知游渺以前的经历,他们相识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是对于游渺喜欢到处抢洞府的喜好,他是再清楚的不过的,毕竟战神大人以前也曾跟着一起去,站在旁边充当一个打手的角色。
“你说你是在黑晶谷遇到的那位姑娘?”
游渺点了点头,“对,当时还有人在追她,我没有出去看,所以并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游渺突然想到,当时除了雨声,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身穿盔甲走动的声音。
“盔甲?”
邢伋摸着下巴沉思,“离黑晶谷最近的人族聚居之地,非连山城莫属。连山城城主爱兵如子,他手下有精兵无数,大多骁勇善战,为了突出兵将的气势,最喜收集各种精铁打造盔甲武器。如果你听到的真是盔甲声的话,那位姑娘应当与城主有关系。”
毕竟一般人家,哪里能随意调用城主府的人马?
“城主······”游渺低下头喃喃自语,片刻后,突然抬起头看向邢伋,“你要去连山城查探吗?”
邢伋拿过他手中的毛笔,在笔洗里涮了一下,黑色墨汁在清水里氤氲开来,很快就消失不见。
把笔放置在笔架上,收回手的时候,邢伋碰到了游渺的衣袖。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游渺,发现青年还是刚才那一副表情,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就一直在等他说出来。
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面庞精致中透着些许邪气,或许是受到原身是只蛇妖的影响,青年的五官虽然是清正的,但是组合到一起,就莫名多了股欲/望的味道。
邢伋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游渺的眼睫不算长,但是浓密,像一把用孔雀的翎尾制成的扇子,末梢有神秘的光点闪烁。他的瞳孔彷佛有着一种能迷惑人神智的魔力,看得久了,就会变成一个漩涡,把人吸进去,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游渺很快就发现邢伋走神了,而且还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的脸快要贴到一起,他皱着眉头,伸出手一把盖住了那张已经凑到自己眼前的大脸,“你做什么?”
邢伋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感受着游渺手心的温度,脸色发烫,“没什么。”
把游渺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的时候,还看似不经意地用嘴唇蹭了一下他的手心,然后低下头偷眼看青年的反应。
游渺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感,心中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但是不待他去分析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的手就先于脑袋的思考,没忍住在邢伋的衣服上擦了一下。
“不要用我的手擦口水。”
邢伋:“······”
他顺势将游渺从书案前拉了起来,“我去连山城一趟,你跟我一起去。”
游渺拒绝的很干脆:“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