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凌迦额首,再未说什么,只传了水镜于珺林,提前告知西辞梦境一事,以免从西辞口中说出,他便又情难自禁,误了九幽河的调伏。
果然,水镜中的少年闻此信,又见凌迦隐含薄怒的一双眼睛,只拱手示意,敛正神色继续调伏九幽河。
待得九幽河恢复平静,魔魇之气消散,神泽仙气重新缭绕河上,已是十数天之后。珺林从河面跃回青丘城楼时,因着连日施法,面色有些苍白。
而真正让他心悸的是,是此番九幽河的晃动,他在多日的调伏中,感知的清晰,绝非一般的魔靥所致,乃是人世枉死还未来得及进入冥府苦境轮回的生魂。
人世枉死之生魂,如此,便是说明鬼界也参与了其中。
九幽河连着幽冥苦境的忘川,可渡人间恶灵,可化红尘浊气。但若施法不慎或被人恶意操控,便可反其道而行,引尘世冤魂入神界,化神泽仙气为魔魇之气,便是神族大劫。
不想鬼界,竟有如此胆量,想出这般釜底抽薪的法子。珺林思忖半晌,掌间白光大盛,启动了插入鬼界羁崖山的暗子。
又数日过去,眼看相安少主生辰将近,珺林亦有些心急。这几日,他也传水镜给西辞,但她都埋首于“征魔”之战的布略中,圆房那两日的热情与柔情已然消退。
珺林两次隔着水镜看她,她都是一边推演着沙盘模拟图,一边同他叙话,还没说几句,便匆匆合上水镜。
他自是理解她,应是从发现“阴阳契”的那日起,又理清了当年拔她逆鳞的始末,她便对辛伏起了杀心。只是到底同为一界之主,若是辛伏安分,她应是当私怨处理,或许看在洪莽源安宁数千年的份上,亦可化了怨恨。然辛伏如此贪心不足,魔魇之气燎原神界各处,便已成部族之战,西辞绝没有放过他的可能。
终于,在相安少主生辰的前一日,珺林得了暗子消息,理清原委,便稍稍安下心来,回了七海。
彼时,通往毓泽晶殿的三条水路已经劈开,分别从央麓海、客刹海、盐阳海衍伸开来。每条水路两侧按每三十三丈为间隔置放琉璃灯盏,共一千又八十盏。
珺林立在云头,凝神望去,九层白玉灯盏中,橙黄灯火闪烁,衬着七海碧涛,的确是千花同开的盛景。一如九天银河倒挂,繁星点点闪烁。
他在央麓海处下了云头,方踏上水路,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光影闪现出来,待霞光散开,是个黑袍墨发的少女,只是难得的,她竟将三千青丝全部挽起,梳成一个饱满的发髻。后髻往右侧鬓角镶了数缕赤金纯雪珠链,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与她原本左边眼角处的金色梅花钿相互辉映,又动静相宜。
“阿辞?”
珺林自然知晓是她,只是却到底讶异她这样的打扮。虽说成亲之后,是该挽发成髻,然西辞嫌之繁琐,又素爱披发,便也从未挽过。他亦不曾要求过,反正从小到大,他也习惯了她长发如瀑或肆意翻飞,或安静垂于身后的模样。
“好看吗?”西辞立在原地,挑眉问道。
“好看!”珺林朝她走去,抬手拂过她额角金梅,方才拨了拨那闪着盈盈光泽的纯雪珠。
若说披散着青丝的她是娇俏明艳的水莲,那么此刻便是一朵端庄雍容的牡丹。
“只是,怎么想到挽发了,不是嫌麻烦的吗?”
西辞亦拂了拂云鬓,与珺林一同往海底宫殿走去。
“走了将近一月,你有想我吗?”西辞问着话的时候,有些心虚,眼峰瞥向了别处。
“当然。”珺林未料到她会问这个,闻言心中只觉一股暖流涌上。
他原想着后来的几天,西辞整日埋首沙盘演练,偶尔开通水镜,亦是匆忙敷衍。
如此情境他倒也不甚在乎,一来她恨辛伏已久,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没有情根,自然生不出由情衍伸的情爱间的思念、纠缠、嫉妒一系列情绪。
故而此番西辞这般问来,当真像极了小别重逢夫妻间得亲昵之语,让他既感动又免不了疑惑。
“一直想吗?”西辞仍旧没看他,只有些不安地望着周边景色。
“嗯!”珺林顿下脚步,将本就握在手中的人拉得更近些,拨过她面庞郑重道,“没有一刻不再想你。离开七海的第一日,想着……想着后来一次不知是否弄疼了你,你都哭了……”
“然后便想着,你不知有否好好用药!”
“后来便是发现自己身上那些牙印慢慢散去,竟有些不舍……”
“再后来,你忙着沙盘演练,与我说话的时间少了,我便有些难过,当是想你想得太厉害了……”
“你看,我来去用得都是全速印,去时便罢了,九幽河告急!回来原也无需用此法,不瞒你说,连着十数日调伏九幽河,一时气息还未理顺。可是我想早些见到你,见到你便什么都好了!”
珺林陆陆续续当真将月余来全部的思念和盘托出,话至最后,仍不忘弹了弹西辞额角,“上次镜中忘记了,今日补上!”
西辞摸着被他弹过的地方,垂眸鼓起腮帮子,默默叹了口气。
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如何便喜欢不上眼前这人呢?真真是半点爱意全无?他离开的第一日,自己原是有些想他的,然待司战那些事一铺开,她当真是将他忘倒九霄云外去了。便是此刻盼着他回来,最期待的也不过是寻问九幽河魔魇之气的事宜!
她又摸了摸自己挽起的发髻,心中顿感有些庆幸,幸亏提前看了话本,又从母后和北顾处问来许多与夫君小别重逢后让其开心欣慰的方法。
扑入他怀中这一则,她之前已经用过,虽效果还行却也差点没把自己累死。故而,她挑了个别致的。
她冲珺林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海底走去,边走边道,“挽发是麻烦!这发髻是母后给我梳的,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委实浪费时间。但我想着,我已经嫁给你了,女子出嫁,自当挽发。再者,你见我这般,可开心?”
“嗯,当然开心。是特地给我的惊喜吗?”
“是啊!”西辞挑了挑眉,双眸中尽是得意之色。
“其实”……这原也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主要是近来我读到人间的一句诗,叫长发绾君心。”
“不用挽,我的心,也总是在你身上的。”
西辞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有些道理我是懂的,譬如一个人总是付出,久无回应,到头来亦是会疲倦和心冷。”
“我很努力了,却也不知为何,总对你生不出你对我这般的情意。你看,你于我,动不动就会脸红,发烫,吃醋,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爱我的意思。可是我,却半点没有这样的感觉。便如此番分开,你日日想我,我却不过想了一日,便不太想了。我知晓,这是不公平的。”
西辞说这话时,头已经有些垂下去,便也看不到此刻珺林的神情,只继续道,“我给你的回应,原都是从话本和旁人身上学来的,不知有几分作用。更不知是否真的能暖你心,让你欢喜,或者给你惊喜。但是……你、你……”
西辞拢在广袖中的手,十指搅动着,“你说了爱我,那你可否一直一直爱着。其实不爱也不要紧,就是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不知是从何时起的,你在时不觉什么。可是你一不在我身边,我便心慌得厉害!所以我学一学人间女子,长发绾君心。先留住了再说,你且等一等!
话至此处,西辞有些懊丧,“你可能不知,我自小学什么悟性都极高,但凡用心别人三五年学成的我一两个时辰便学精了。”
“可是,却也不知为何,学着爱你,竟是这般困难……”
“别说了!”珺林逼回眼泪,只一把抱起西辞,“我等着便是,只是你一定要好好学,不然我一生气了说不定就不爱你!”
“哦……”
西辞还没感应过来,两眼睁合间,已经回到摆月殿,唯有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喘着粗气道,“将冰床寒雾打开,一会该热得受不了了!”
第50章司战
翌日,便是相安的二十七万岁生辰。
毓泽晶殿五彩水衫绕梁,七色玉石铺地。殿外正前方,三头青鸾、九头白凤、一十二头赤鹭奉召而来,化成四百一十八座次,列于殿前两侧。
四百一十八座次,则对应了神族仙界六部四百一十八族落,此番宴请的便是这些部族的族长。按理,纵是相安少主君泽深厚,有些较小的部族亦是没有资格收得请柬,进入七海的。
譬如两万前年,即是双生姐妹的百岁生辰,又是相安少主重伤初愈沉睡百年醒来,凌迦神尊亦只请了至上的七十二个部族。
从未有过将四百一十八部族尽数请来的时候。
而此番,请柬洒遍神界各族,无一错漏,除却是相安少主二十七万岁的整生辰,亦是为庆贺神界司战之神于丛极渊一战后,重获新生,再掌司战一职,庇护九州苍生。
司战一职,乃是天道之下第一神职,故此确实是需合界各族同庆,而能得了请柬入七海瞻仰君颜,又是三尊皆在,双君同位,自然各族族长皆争相前来。
此刻,正值黄昏夜幕时分,金乌只剩得一点毛发散落在天际,周身光芒浅而薄,淡淡晕在近身的云层上,海天相接处尚得一丝微光,其余皆是雾霭昏沉之色。
而从毓泽晶殿铺开的三条水路,每条两侧各一百八十盏琉璃灯盏,在外围三海守护神的操伏下,齐齐点亮。
刹那间,这海上繁花之色,已然胜过九天金乌之光。
自有得了道见过世面的神者仙君,识出了水路布置。灯距间隔三十三丈,灯中芯油更是龙尾鳞片熬制而成,一侧灯盏一百又八十,此水路便是长达双十里。
如此,七海此番迎客,竟是采用“十里琉璃,灯火永乐”之礼,实乃无上之大礼。而从水路这般走一遭,闻灯火燃油弥散之气,又可以固本培元,数倍提升修为。
待识货的神皇真仙彼此交流赞叹,一时间,其他小族族长争相听来,皆忍不住只想快些踏上水路。如此君恩福泽,当真数万年不得遇见。
天色愈见昏沉,诸神按着阶品依次踏上水路,两侧琉璃灯盏越燃越亮,阵阵微苦气息弥散开来,然待诸神吸入口鼻,确实一股醒恼提神的味道,紧接着便是周身气泽流转,遍体生香。更有几位原本就要得道进阶的仙君,待走完水路,元神竟直接从白玉之色变成了银光闪烁。半个时辰的呼吸吐纳,直接完成了还需千年的修炼。
金乌收起最后一抹祥光,天地一片昏暗,却见的海上三路灯花齐放,瞬间又是白昼临世。
未踏上水路的诸神,原本焦急羡慕的目光此刻变得更为欣喜,因为灯光愈亮,则弥散的气息愈深,自己便可获得更多福泽。
而已经通过水路的神者仙君,回望明光璀璨,祥气缭绕的水路,面上已无惊喜之色。有的更多的是对自身清正忠诚的坦然,和对宵小反叛者的蔑视。譬如央麓海水路上,明明已过二十七位仙君,然此刻俯跪于毓泽晶殿处的,却已然少了三人。而盐阳海和客刹海上分别走过二十人,一十九人,此刻亦各少了一人。
诸神彼此眼峰扫过,亦再没有过多的话语,只彼此心领神会。如此佳节盛宴,原是一场肃清暗子叛者的鸿门宴,那劈开的三条水路,缭绕气泽的琉璃灯盏,亦是验明正身的绝佳法器。
而自入殿,耳畔琵琶之声便从未断绝,一直缠绵缭绕。待细细听来,曲音竟是“上古弥音双重音”。
所谓双重音,便是一音入双耳。清心者闻此音,便可清心明目,安神聚神。但若有二心者闻此音,必现端倪。有不少诸神垂首悄悄拭汗,闻音现形者,想来此刻已被吸入琉璃灯盏中。
而如此琵琶声,上古曲,当是绕钟琵琶所出。
摆月殿内,黑袍墨发的少女怀抱琵琶,十指调拨间,曲音阵阵弥散。海底无风,许是她周身灵力缭绕,音波化形,竟吹拂得她披帛广袖,衣袂翻飞,连同发间的赤金纯雪珠链亦颤动着叮当作响。
而她一双杏眼沉静如潭,十指更是上下按挑如弦上灵蝶飞跃。随着最后一抹裂帛之声,音收波散,她合眼抱住琵琶,片刻方才有些疲惫地睁开双眼。
“可是累了?”珺林亦在此刻推门入殿,还有十中之三的部族未踏上水路,按着计划,西辞是不该在此刻停下的。
“是有一点!这双重音奏来委实费神。”西辞收了绕钟,看着立在身畔的三面水镜,剩余部族的族长仍在按礼入殿。
突然间,央麓海水路上,琉璃灯焰猛地一闪,即将走到尽头的鸠鸟族族长便骤然跌下。于此同时,客刹海上刚刚踏上水路的三目蛇族长亦突然倒地,而在盐阳海水路入口处,已经有几位小族族长神色有异,双脚不自觉往后退去。只是还未来得及施法逃离,七海得了西辞军令的兵甲,已经迅速围上,抽刀断魂,元神寂灭。海面涌起一点海水,连人带血冲刷干净。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本想着除了这些暗子,重新选入我们神界之人去掌管部族。可是,一来也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选出合适的人选,二来一想到辛伏那小人得意的模样,我便气得胸闷。真以为我神界由着他来去安插眼线而不自知。且此刻震慑一番吧。”
“只是如此吗?”珺林看着面前因刚操伏完绕钟,周身气息冷肃凌厉连着眉眼都多了几分清冷张扬的少女,只道,“没有其他原因了?”
西辞愣了愣,只觉这人探人心思的能力简直可怕。
自然不仅仅如此,实乃魔界背靠九州凡尘,战火一旦拉开,靠近婴梁谷的人间之地必受涂炭,届时惹上人间事,洪莽源气泽混乱,更是得不偿失。故而除非解开婴梁谷与九州凡尘的纽带,否则这一战,西辞并不愿意点燃。
她挑了挑眉,目光重新落到水镜上,两侧琉璃灯盏明明灭灭,越往后,小部族中暗子便越多。
“辛伏好歹也在君位上做了数万年,今朝我清掉他多年心血,即便他野心犹在,咽不下这口气,但多少亦能掂量清几分。”
至此,四百一十八族族长均已走过水路,然毓泽晶殿的座位上,却只做了三百六十人。
毓泽晶殿殿门缓缓打开,相安少主同凌迦神尊受礼迎客,一个自是一贯的温婉清和,一个是数万年不变的清冷矜傲,与寻常并无差异。
诸神参拜后,按次落座。自然能入得毓泽晶殿的部族族长,每来一位,便已经都知晓了其中缘由,只是看着原该已经落座却已然空出的座次,便知此座亦再也不会有来者。
三条水路于子时闭合,琉璃灯盏齐齐湮灭,唯有五十八盏灯芯尤亮,闪着一点蓝色微光。
毓泽晶殿内河清海晏,歌舞升平。而摆月殿内,三海守护神于广袖中化出吸了暗子反叛者魂魄的灯盏,齐齐奉给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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