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连忙将人扶了,语气因为急躁,听上去带了两分责备,“你什么时候也和荆望一样了,说话不知道捡紧要的先说!赶紧叫管家备马车去!”
林怀济到底还是朝廷的一品大元,即使神策营的人有皇命在身,也不敢跟去一般人家拿人似的嚣张跋扈地冲进去。
带头的人在门口与相国府的管事寒暄了好一阵,确定了今日要拿的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子后,只带了几个人入府。
见着林诗懿急得魂不守舍的样子,齐钺也顾不上备马车了,直接自己去马棚牵了枣雪,带着林诗懿便一路飞驰到相府,让卫达和今日当值的近卫在身后一通好追。
可即便这样紧赶慢赶,待二人抵达时,相府还是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付妈妈引路,二人径直来到了后院婢女住的偏厢。
刚一进院,林诗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火油味。
这种刺鼻的味道她太熟悉了,之前在丹城城外,他遇到裴朗焚烧尸体的时候,就曾经用了不少火油。
乱局当前,神策营那群不堪大用的花架子少爷兵早就没有什么严整的军纪可言,乱哄哄地将小院围住。
齐钺本就忧心,看到这场面更是心烦,推开面前挡着的废物护着林诗懿往里走。
神策营领头的听见动静,一见是齐钺带了林诗懿来了,额头的汗珠马上啪啪地落,赶紧迎了上来,“末将见过侯爷,见过郡主。”
林诗懿紧张地上前,“我父亲呢?”
“这儿这么危险,哪里是相国大人能呆的地方,末将着人将相国大人送去了前院儿正厅。”领头的似乎对自己这一通溜须拍马的操作颇为得意,脸上堆着笑,“侯爷和郡主也去前院……”
“别废话了!”齐钺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压根不领情,“到底怎么了?”
“是、是。”外面盛传定北候不好相处,今日领头的算是见识到了,他一边应声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过、不过是一个疯妇罢了……”
“你们这么多人。”齐钺盯着那名神策营领头的,“一个疯妇都制不住?”
“这、这……”领头的又抹了把下巴上的汗,“这房中还有其他的下人……末将、末将也是怕……牵连无辜,所以、所以才……”
好在跟着齐钺的近卫这会也赶到了,齐钺将身旁的林诗懿留给卫达,“先送夫人去前院儿看看相国大人。”
说罢他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了面前当着的神策营的人。
直到走到近前瞧清了偏厢的情况,他才恍然大悟。
墙角里的确缩着几个哆哆嗦嗦的婢女,看着年纪都不大,可是真的让神策营裹足不前的原因只怕不是这个。
空气里之所以弥漫着火油的气味,偏厢里到处都是火油泼过的痕迹,逮捕一个小小的婢女让相国府走了水,日后若是责怪起来,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齐钺又在上前两步,看清有人手持火折子拦在那几个哆哆嗦嗦的婢女前;那人一身暗黄色细棉布襦裙,垂着脑袋的身影有些眼熟。
“雪信?”他试探道。
那人听见动静抬头,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死人,却在瞧清来人后终于泛起了光芒,“侯、侯爷?”
齐钺到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不管前生还是今世,秦韫谦总是能对相府甚至是前世将军的一切了如指掌,原来一直和他书信往来的人——
是雪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将现场直播齐钺的鉴biao现场,很快奉上!
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香港跑马地天主教圣弥额尔坟场的对联,【作者】查理曼大帝的老师写的拉丁文诗句。
第97章作恶者悲惨终章(二)
“侯爷?”雪信眼里马上泛着泪花,“您是来救我的,是不是?雪信不想死……”
“谁也没说要你死。”齐钺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冷淡,“秦韫谦虽然罪大恶极,但想来你也不够资格牵扯上北境的军粮案,你只是与他有些牵扯,罪不至死。”
“可你先下若是再前行一步,铸成大错,那便是法不容情了。”
“法不容情?”雪信嘴角带着点苦笑,空着的那只手背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可是我至少会被发配边疆罢?小姐以前读律法的时候,我也在一旁看过……”
“侯爷……那样雪信就再也见不着您了。”她向前走了两步,眼睛一直盯着齐钺,“您是侯爷,是大将军,您替我向皇上求求情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天子国法在上。”齐钺的眼神一直盯着雪信的方向,盯着她手里的火折子,“没有齐钺说话的地方。”
“天子国法在上?”雪信突然笑出了声,她年纪小,笑声里还带着两分稚嫩,“若是今天犯错的是小姐,您可还会说出‘天子国法在上’这几个字?”
“她是我夫人,她若有错,我自当与她罪罚与共。”齐钺哂笑,“你凭什么与她相提并论。”
“凭什么?凭什么!”雪信还在笑,可是眼泪又再滴了出来,她的头发似乎也沾上了火油,湿哒哒地黏在前额,瞧着真真儿像是个疯妇,“就因为她是相府嫡出的独女吗!可明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还记得吗,侯爷?”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摊在掌心里,做出一个向前递出的动作,“当年的洒金大街,有一个小女孩挨了人牙子的鞭子,差点要被打死……”
“是你救了我。”
当年齐重北还在时,将军府的情况虽是比现在要强,但俸禄赏赐也时常要贴补北境的军饷,还要拿去安慰战死将士的家属,其实并不宽裕。
齐钺那枚玉佩成色普通,雕工平平,并不起眼。
当年的事儿他早就忘了,也不可能远远地看着一枚瞧不清的普通玉佩就想起什么来。
可他也不敢贸然激怒雪信,毕竟还有几个丫头困在倒满火油的房间里,雪信手上捏着火折子。
“你说我救了你,但你现在却要害我夫人的娘家。”齐钺冷淡道:“这不是农夫与蛇吗?你这些荒谬的言论是从哪里学来的?懿儿从来不会这样,是秦韫谦教给你的吗?”
“你还记得的是吗?”雪信眼里有一丝兴奋的光芒一闪而过,“对,都是秦大人说的。我起先,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小姐的。”
“我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着您,哪怕是看您和小姐鸾凤和鸣,只要能看到您什么都好,雪信就不求别的……可是……”
“是秦大人说……他说小姐什么都有了……她生来就什么都有!美貌、才华、家世、还有疼爱她的父亲……就算没有您,她还会有很好很好的夫君……”
“可我什么都没有……从出生就没有……是因为我不懂得争取……”
雪信在言语间不知不觉的上前,朝齐钺靠近。
“侯爷……我到底有什么错?我只是喜欢你啊……”
从前雪信与林诗懿那样要好,一道长大,情同姐妹,齐钺相信,雪信也曾经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可是对方现在与秦韫谦如出一辙的言论当真让他觉得恶心。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根本就不记得你,从始至终,我都只喜欢林诗懿一个人。”
“为什么……”雪信崩溃恸哭,嘶喊破音,“为什么!”
这就是齐钺要的效果。
雪信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在对方失控的刹那间突然上前冲进房间,一把夺过了对方手中的火折子。
他一脚把身边的火折子踢出房间,转身对缩在墙角里的几个婢女利落地喊道:“跑!”
几名婢女吓傻了眼,闻声迟疑了半晌才跌跌撞撞跑出偏厢。
“为什么……”雪信跌倒在地,她就那样趴在地上,十指都嵌进了泥地里,划出了血丝,“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谈不上讨厌。”齐钺活动了下刚才因为动作过猛而突然有些疼痛的左臂,“你刚才不是问我,若是林诗懿犯了同样的错我会如何吗?”
神策营的人见状已经冲进了房间,拦在了雪信与齐钺中间。
雪信回头已经看不见齐钺了,只听见齐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懿儿那样善良,她永远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那才是我爱的女人。”
处理完一切的齐钺刚一回身,却突然被一个清瘦的女人撞进了怀里。
“有没有事?”林诗懿扒着齐钺的衣襟,想要看他左臂旧患的地方,“你的左手,有没有事!”
自己方才明明已经叫卫达将人带走了,齐钺抬头,看见一脸抱歉的卫达正在不远处朝自己行礼。
他了然地笑笑,林诗懿这样倔强的性子,若是不肯走,谁又能勉强得了。
林诗懿低着头,齐钺瞧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额头上那一层薄薄的汗珠。
“懿儿,这么多人瞧着呢。”齐钺一手揽着林诗懿,一手以袖口替对方拭去额间的薄汗,“我没事儿。”
林诗懿羞恼地撇过脸去,正要挣脱齐钺的怀抱,却是被人一把抱紧。
“走罢——”齐钺柔声道:“我们去看看岳丈大人。”
等林诗懿侍候林怀济服药歇下后,天又已经黑了。
最近的每一天似乎都非常的拥挤,每一件看似结束的事情都会再生变故,齐钺站在屋外的廊下,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回身拉过林诗懿的手,“怎么样了?岳丈大人还好吗?”
“不太好。”林诗懿有些脱力,难得温柔地倒在了齐钺的怀里。
齐钺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他搂着林诗懿,让对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肩头,“那你可要留在相府陪陪他老人家?”
最近朝中的大事一件接一件,不用多想也知道林怀济定然是夙兴夜寐、寝食难安;他年纪大了,总不如齐钺这样的年轻人,身子亏空了便难补得起来。
可这还不是最教林诗懿伤神的。
《黄帝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
林诗懿方才从脉象中把出林怀济脾虚微弱,明明是忧思过度的脉象。
可眼下迫害将军府的势力被接连拔出,林怀济之前一直担忧的问题都在慢慢被解决,他到底在忧心些什么呢?
齐钺的话她方才也想过,甚至差点就要跟林怀济说出口来,可是细想之下只能作罢。
她若是留在府中,只怕林怀济会想得更多。
“我若是留下了——”感受着齐钺的柔情,她也慢慢放松下来,难得地和对方打趣,“那你怎么办?”
“我脸皮厚,不介意做个上门女婿。”齐钺也知道林诗懿这是不想自己也跟着担心,索性也玩笑一句逗林诗懿开心,“林府家大业大,求郡主赏口饭吃罢。”
林诗懿轻笑出声,“那你吃得多么?”
“多!”齐钺也跟着笑。
林诗懿闻言轻轻拍了齐钺胸口一巴掌,“真没有人吃软饭吃得像你这么理直气壮的……”
齐钺低头,凑到林诗懿耳边,几乎是含着林诗懿的耳垂小声道:“能吃的人才能干活,我得多吃点,才能侍候好我家娘子。”
“哪、哪里学来的贫嘴!荆望、卫达都没有娶妻……你是和谁学来的一肚子坏水……”林诗懿觉得耳根发烫,羞赧地推开齐钺,娇嗔道:“回家!”
齐钺闻言没动,倒是在林诗懿面前背身蹲下。
“上来——”他拍拍自己的后背,抬头看着天中的月色,“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散步回家。”
齐钺背着林诗懿走回将军府之时,林诗懿已经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这一夜的一切终于回归了今晚月色一般的宁谧。
接下来几天也终于风平浪静,齐钺还得空带了林诗懿去城外的祖坟拜祭了母亲和兄长。
荆望反倒是那个最伤感的,从城外回来的一路上想着想着就抹泪。
只有齐钺知道荆望那是仿佛完成了齐锏死前重托般的释然,他也不忍责怪;只是越是明白,就越是感觉得到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北境大营的毒米案以张品殊为始,经过尤敬之,到秦韫谦做结;他事后去大理寺狱翻查过雪信与秦韫谦的信笺,雪信的确与毒米案没有关系。
这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齐重北兵败案的真相也似乎跟着一道埋进了棺材里。
“侯爷。”卫达在将军府门口迎了齐钺一行入府,瞧见了荆望红红的眼眶,“怎么了,这是?”
荆望面上挂不住,也没答话转身就跑开了。
“别理他,一会就好了。”齐钺也不好揭荆望的疮疤,只能胡乱地打了句马虎眼,接着把话题带开,“你在这儿等着我,有事儿?”
“是。”卫达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刚才宫里来人了。”
宫里的太监送来了新制的异姓王袍服,特意交代下来,因着本朝没有出过异姓王,仿得是亲王的仪制。
“那太监传了圣上口谕,说是——”卫达接着道:“既然侯爷您身子见大好了,钦天监正好算出,下月初十……是黄道吉日……”
卫达没有再说下去。
齐钺偏头看向林诗懿,发现对方也紧张地盯着自己。
秦韫谦已死,可背后推着他朝前走的势力却没有一道停下来。
那么秦韫谦到底是幕后黑手,或者只是对方手中的一柄利刃?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讨厌的人都下线了..是不是又有一大波人要离开阿鱼了..可是不解决小鱼小虾我怎么去揪幕后大boss啊!!!
第98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一来,秦韫谦年纪尚轻,无论如何不可能与当年齐重北兵败一案有任何联系。
gu903();二来,说到底,秦韫谦不过只是朝廷从四品的左谏议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