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名字,臣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名字!臣想说,他们不是躺在战报和日后史册上的一串数字,他们有名有姓有家人——”
齐钺的沉着侧脸,没人能看清他泛红的眼眶,只能听见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有力。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会在每个夜里来找臣!问臣为什么没有带他们回家……他们不止是数字而已!”
“齐卿稍安,朕明白你的意思。”隗文帝揉着跳痛的额角,压着言语里的不耐,“你拟个名单出来,朕会着人双倍给他们的遗孀遗孤发放碑价银,等着年后国库有了闲钱,也会在北境为他们修祠立庙,让他们受后人香火……”
“圣上可知道,那点儿可怜的碑价银经层层盘剥之后,落在真正苦主手中的,能有多少?”
殿上没有人敢想见齐钺居然公然打断了隗文帝的话,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圣上不明白。死者已矣,身后的哀荣不过是对活人的安慰,毫无意义……”
“放肆!”隗文帝拍案而起,惊得一旁的老太监连忙上前搀扶,他一把推开老太监指着齐钺的鼻子,咬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圣上恕罪。”齐钺双膝跪地,终于抬头正视隗文帝的眼睛,“张品殊罪该万死,不足怜惜,但臣要替死去的兄弟们,要一个说法。”
“朕没有赦免张品殊,尤敬之的事儿也按例发与大理寺狱刑部一同追查。”隗文帝缓缓落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齐卿,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张品殊一死,尤敬之的事,整个北境大营的毒米案始末——”齐钺的眼神在这个隗都的初秋里几乎让整个大殿结冰,“真的还会有真相吗?”
“真的,有人会在意这个真相吗?”
“齐钺。”隗文帝的声音不是太大,却带着十足十地帝王之气,“你太放肆了。”
殿上众臣跪倒一片,齐声高呼“圣上息怒”。
“定北候……”尤敬之跪在地上遥遥向齐钺行礼,“下官知道,因为北境军的军粮偶有拖欠,您与下官一直不对付。战乱连连,国库空虚,下官实在惭愧……可是、可是下官不是有意为难……不知是何缘故,让侯爷今日一定要置下官于死地?”
还是熟悉的那一套,尤敬之说话,几乎有能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吐得“发自肺腑”的本事。
齐钺闻言不禁哂笑,“我不在乎你死不死,但一个张品殊不足以祭奠亡魂!枉死的人,需要一个真相去告慰。”
是那一百四十一名北境士兵,是齐重北,更是裴城万人坑内的五万枯骨。
“可是下官并没……”
“够了!”隗文帝打断了尤敬之的话,“尤敬之官拜三品,是六部之一的户部尚书。难道朕要因为张品殊这个罪臣的一句话,就把他推出去斩了?”
“荒谬!”隗文帝终于张开眼睛瞪着齐钺,“你们爱跪的,都给我去殿外跪着,别碍着我的眼。没事儿的的就都给我滚回去。”
相府后院的书房内,林怀济的眉头锁得很深。
“他真的这样说?”林诗懿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怀济并没有答话,只是在叹息之后点了点头。
林诗懿扶着椅背坐下,一时间闹不明白,齐钺为什么这么傻。
荆望守在房中,他需要躲着外人,但并不需要躲着林怀济。他弄不懂朝中的利害关系,但房中的气氛已然凝重成了这个样子,他再是迟钝也没法子不察觉。
“夫人!”他紧张兮兮地盯着不言不语的林诗懿,“侯爷会有事吗?”
“目前,还不会。”林诗懿的语气尚算冷静。
齐钺战功加身,是他的催命符,也是保命丹。
现下北境十二城虽已收复,但诸事尚未最终尘埃落定,即便有人眼热新贵或是圣上忌惮权臣,也不会敢在这个时候逆着天下万民所向朝齐钺明着捅刀子。
可暗地里……
齐钺公然顶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罪圣驾,这罪名说穿了可大可小,皇帝不计较便是无过,皇帝要计较便是犯上。
今天不计较的时候一切无恙,明日若是有旁的事发生,便可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诸多欲加之罪,莫须有的事情本来也就在圣上一念之间。
“爹爹。”林诗懿起身,“他现在还在宫里跪着?”
“我走前儿是,不过——”林怀济还是叹气,“后来听说圣上大怒,让人给赶出来了……”
“爹爹,我回一趟将军府。”林诗懿转身对荆望道:“走。”
荆望早已心急如焚,碍着齐钺的交代不便脱身,这会儿得了林诗懿的话,两步就蹿出了房门。
林诗懿也要跟上,林怀济却颤着声音开了口:“懿儿,你……”
“当初于他齐家落魄之时你执意要嫁他,后来圣上下来旨意你又坚决不从;再后来,你们终于还是成了亲,你还于他同赴北境,爹爹以为,总算能见到你们琴瑟和鸣;可是他齐钺风风光光班师回朝的时候,你却与爹爹说要与他和离……”
林怀济起身,抚着林诗懿头顶的手有点颤抖,“女儿大啦,好多心事也不和爹说了……”
“可是若真的过不下去,懿儿,相国府还养得起你。爹爹殚精竭虑一辈子,就想给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你娘福薄,你便替她都享受一遍,也不算枉费了爹爹这些年的苦心不是?”
“将军府现下一潭浑水,前途未明……就算是爹爹的私心罢,你若是有心和离,就别再去参和了,成吗?”
“是女儿不孝,叫爹爹担心了。”林诗懿福身,对着林怀济深深一礼,“女儿不知是否会与他白首,但就算为着这二十几年来受的诗书教化,也不准女儿在这时候……留他孤身赴难。”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虽然浑身湿透,但齐钺倒是不觉得冷,他喝了许多酒,倒在不知道谁家的屋檐下。
他抱着酒坛,浑浑噩噩听着耳边的雨声,仿佛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带着料峭春寒的雨夜。
当年的小女孩真的很漂亮啊,眉宇间染着点担忧的神色,她为自己包扎,指尖染上了血,却圣洁得像一尊白玉菩萨。
齐钺有些小小的懊恼,他当时抱着膝盖哭,没有看到林诗懿朝自己碎步走来的模样。
太遗憾了。
他努力地强撑开点眼缝,居然真的看到了当年的梦境。
林诗懿朝自己走来,一手撑着一把海棠花的油纸伞,一手提着裙摆,样子已经是成年后的模样,但眉宇间的担忧与当年如出一辙。
淡淡的。
就像油纸伞上的海棠花,明明生得那样娇艳,美得不可方物,却几乎没有香气,不争不抢,让这层美淡然,又悠长。
“梅香姐姐……”
他不自觉的低喃,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说好的千杯不倒呢?怎饮得这样醉?”林诗懿走到廊下,收起油纸伞递给身后的荆望,言语中带着两分嗔怪,“这身子若是不想要了便趁早说,省得浪费我的汤药。”
“梅香姐姐!”齐钺坐在地上揽上林诗懿的腰,像个孩子似的靠在林诗懿的身上,“齐钺没有用……我答应过他们的……我答应过的……要带他们回家……”
他哭得也像个孩子。
“总会好的。”林诗懿悄声安慰着,并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说的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她伸出手,迟疑了片刻终于后还是抚上了齐钺的发心,也和当年一样。
她说:“别哭了,梅香姐姐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重要感情戏预警!
就因为阿鱼请假了一天你们就走光了么o(╥﹏╥)o..如果我说评论区多点人出现我就会加更的话你们会回来吗....
第87章爱意似火焚荒原
醉酒的人最是难缠,明明浑身使不出一点劲儿来,却还要胡乱折腾。
荆望要抗一个齐钺并不是多费事,却架不住这人不老实,一路上要往林诗懿身上扑,他这段日子以来虽是因病清减了不少,但也不是林诗懿的小身板能受得住的。
荆望连拖带拽,林诗懿还得在一旁哄着,才总算是将人弄回了将军府。
进了主厢房,齐钺便跟个死人似的瘫倒在圈椅里,林诗懿总算腾出手来,抹了把额间的细汗。
“去叫管家烧热水来,再唤小斯来侍候你家侯爷沐浴更衣。”她看着齐钺一身的脏污酒气,转头对荆望吩咐道:“再熬上一碗醒酒汤来。”
醒酒汤是要入口的东西,她想起齐钺年前在隗都中的毒,一阵齿寒,“算了,我去罢。正好你等着小斯来了,守着你家侯爷沐浴。”
荆望大口地喘着粗气,忙不迭的点头,就要上前去扶齐钺。
“怎么又要走!”这醉倒的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力,齐钺一抬手,差点把荆望这样体格的人推翻在地,他死死抱住林诗懿的纤腰,“梅香姐姐不走!你答应齐钺的……”
看着自己怀里的人说着说着就要掉泪,林诗懿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威风凛凛、立马横刀,几年间便收复了北境十二城,斩杀哈斯乌拉于马下和手刃斯木里于刀前的定北大将军吗?
她看着自己怀里哼哼唧唧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当年哭鼻子的肉团子。
“你去罢。”她无奈地转头吩咐荆望,“亲自盯着,别教旁人插手。”
荆望领命出了房门,齐钺手上的力道就松了松,林诗懿狠狠地剜了齐钺一眼,怀疑这人根本就是装醉。
“起开!”林诗懿没好气地推了齐钺一把,“人言酒醉三分醒,你疯也疯够了,再要胡来我便要走了。”
齐钺闻言倒是果然松了手,抬头盯着林诗懿,平日里深邃沉毅的眉眼被泪水打湿,雾蒙蒙的,瞧着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醒了?”林诗懿瞧着对方一脸的可怜相,到底还是收起了脾气,“你说说,今日为何要胡闹?”
“我……”齐钺泄气地垂下脑袋,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多饮了两杯……”
“那是两杯吗?”林诗懿刚要发火,却发现自己被齐钺带着话题走远了,她压了压火气,“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今日在御前,为何要失了方寸,公然顶撞圣上?”
齐钺再抬眸时平视前方之时,一扫之前的雾气,眼神中充满了狠戾。
他说:“我恨。”
没有人天生就会杀人,即便是从小骑马练剑的齐钺也一样。
当他在二十岁那年走上战场,手中利剑第一次刺穿敌人胸膛时,那种可怕的阻力与顿感,活人在死亡前绝望的抽搐,让他的小臂无助地打颤。
他永远也忘不了。
“懿儿你知道吗?”他幽幽地开口,“不管是北夷人还是隗明人,鲜血都是一样的滚烫,就那样洒在我的脸上。”
他从那一刻开始真实地感受到战争和死亡,也是在那一刻他发誓,要平息这一切,不让更多的人体会到当中可怕的感觉。
可是热血是一回事,经验又是另一回事。
那时的齐钺太年轻了,不可避免的走过弯路。
“好在上天待我不薄,我还有机会再来一次。我要尽快平息战乱,减少伤亡……”
一杯萃了布吉娜的毒酒又何妨。
“更何况我还有你。天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北境大营,有多想跨上枣雪飞奔回隗都;我每一天都做噩梦,深怕回来的时候你……”
不想提起秦韫谦的名字,他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我不能。北境军民十几万条人命压在我的肩上,我连喘气都要格外小心翼翼。”
林诗懿的眉头锁得很紧。
抛开前世从中作梗的人不谈,齐钺在之前的五年里没有回过将军府,她是有过怨气的。
如果不是这一世与齐钺同赴北境,或许她永远也无法真正读懂战争的含义,无法衡量十几万条人命的重量。
可当她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她看见齐钺的无助与悔恨,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已经原谅了那场漫长的等待。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战争必然会带来死亡,这不能怪你。”她抚了抚齐钺的发顶,“是北夷人的贪婪在吞噬着生命。”
“我也想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不是的……”齐钺歪头靠着林诗懿,“我答应过会带他们每一个人回家,最终却只能带回战报上的数字而已……”
他曾在尸山血海中探过每一个他所能触碰到的人的鼻息,反复确认还有没有可以挽救的生命,他在尸体堆里刨出一具具残缺的肢体,只求他们还有一口气。
“他们……”齐钺终于还是落泪,但他把牙关咬得死紧,“不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叩、叩、叩。
“夫人。”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热水备下了。”
林诗懿被热水烫着似的一把推开怀里的齐钺,站直身子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正声道:“进来。”
老管家身后跟着一排下人,他们在房中支上木桶,很快便灌满了热水。
“夫人。”老管家躬身道:“老奴侍候侍候侯爷沐浴罢?”
林诗懿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齐钺一把拽住,“都下去,我自己来。”
林诗懿压着火气待下人都退下去,扭头盯着齐钺,“你又要撒什么疯?”
不好倒还好,这一看,刚才狠戾尖锐的人完全不见了,齐钺懒洋洋地从圈椅中起身,那两步路走得还是歪歪倒倒。
林诗懿本能的伸手去扶,这人便顺势靠在了她的肩上。
齐钺生得高大,躬身勾腰靠在林诗懿肩上的样子不太协调。
林诗懿刚要伸手把人推开,却听见——
“就靠一会。”
齐钺的声音好像也雾蒙蒙的。
“梅香姐姐,你别走好不好?你答应带齐钺回家的,你走了,齐钺便没有家了。”
“从九岁那年,就没有了。”
林诗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齐钺那两句醉话说软了心坎,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留在房中陪他沐浴。
这也就罢了,齐钺硬说怕她偷跑,隔在屏风的那一头沐浴,还要伸出一只手来拽着林诗懿的袖摆。
林诗懿在屏风的另一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房中氤氲着水汽,林诗懿觉得有点热,脸上烫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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