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理没想到的是,消防部门一直拖着。
他们那边的规定是谁检查的第一遍,谁就管着第二遍。可当初的负责人说很多企业排在前头,忙不过来,让等,而且完全不给具体时间,只说:我到时给你们电话。
张经理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个小企业主,唯有苦等,还有死催。
可是呢,消防部门的那个人或者根本不回短信,也不露面,或者还是那几个字:我到时给你们电话。
这个结果谢兰生却早就已经有准备了。深蓝影业来势汹汹,澎湃那边不想打擂了,这一方面可能因为关锦衣怕李贤会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谢兰生会分走票房。最开始,澎湃影业上下以为谢兰生是能随意捏的,对《葡萄美酒夜光杯》根本无法构成威胁,于是,借着谢兰生最大牌的解禁导演的名头,还有谢兰生不服李贤《宝髻新簪》的传闻,来了一通宣传炒作,顺便羞辱谢兰生,为《酒家女》报仇雪恨。然而,深蓝影业的莘总让澎湃那边大跌眼镜了。两边拍摄才刚开始《一见钟情》就拿到了占全国总票房20%的几家院线的高排片,澎湃有些不想斗了。不过,澎湃、李贤却并不想由自己撤出长假档[注],因为不想显得退缩,也不舍得七天长假,于是,希望谢兰生能主动放弃这次打擂。这样,一来一回,澎湃还能拿谢兰生再炒一波电影热度。
谢兰生想,这样看看,可能真要遂他们愿了。
谢兰生虽不想输,可是他更加不想为了赌气糟蹋电影。勉强赶着一争高下是对电影的不负责,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谢兰生抿抿嘴唇,在内心里已经放弃。他手攥着外联制片选出来的几个棚子有本地的,有外地的,犹豫不决,于是打电话给莘野,想听一听他的主意。
莘野知道摄影棚被消防部门检查的事,问:什么时候改装好的?
三四天了。谢兰生说,本来想着,消防要能马上过来就不让你跟着操心了,解决了再说。你这阵子为了片子、为了影院已经够累了。
兰生,莘野声音带着磁,说:以后不论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啊哦。
我这边有几个路子,先别急着定新棚子。莘野又道,我乘今晚的航班过去。一切等那时再说。
嗯。谢兰生说,路上小心。
会的。
第二天,在莘野的安排之下,这个困境被解决了。
过程说来十分简单,简单到有讽刺意味。
莘野继父手里的XYZHotels&Resorts刚刚开了度假酒店,还是一个溶洞酒店它的建造基于一个城市外的天然溶洞,大的溶洞被当作大厅、餐厅,小的溶洞被当作客房等等。这是当地重点项目,而且,因为溶洞酒店十分特殊,在消防上有些难度,XYZHotels&Resorts的人与消防部门一直为此保持沟通、共同商量解决方案。
溶洞酒店已经开业,各方游客络绎不绝,24个房间据说已经预订到了明年四月。在宣传下,还有不少外省游客想去住宿随便旅游。现在,XYZHotels&Resorts还在建设另外几个重点度假项目,与消防的关系密切。
莘野则请XYZ负责人与消防部门联络了下,约好见面谈谈某在建酒店的消防设置,接着,在XYZ负责人与消防部门说话时,自己带着谢兰生与张经理到大门口等。
XYZ负责人与消防部门对接人谈好以后,说:对了,我这边有几个朋友今天跟着一起来的。他们的店没能通过两周前的消防检查,现在已经花十几万把电水路都整改了,但检查的人最近太忙,一直让等他电话。我这朋友着急开业呢,您看一看,能不能在这两天就派一个人过去查了?
对方问:嗯?谁?
XYZ负责人把谢兰生和张经理叫进楼里,张经理点头哈腰,双手递了名片上去。
对面只是轻轻一瞥,便说:我看看。
而张经理则是一听就知道了:这事妥了。这也算是一个特色,有权的被求办事时经常会说我看看吧,而这一句我看看吧基本代表OK,没问题。
对某单位二次检查本来就是很小的事,而且,是正当要求,合情合理。
谢兰生也跟着谢谢。
当天下午,消防部门的三个人就重新检查了摄影棚。张经理把《检查记录表》上的问题都改了,没得挑,于是这回,通过了。
就这么着,摄影棚重新营业,《一见钟情》继续拍摄。
谢兰生在心里问自己:爽了吗?
澎湃认识消防的人,而他认识对方领导,慕容复似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澎湃的算盘打破了。
他很清楚问题答案。
并没有。
这件事情最终可以貌似顺利地被解决,只是因为深蓝影业恰好认识更高级别的人比澎湃影业所拜托的更有话语权的人。
否则,这电影就真被耽误了。
而被耽误,他甚至都不能申辩。因为,消防安全未达标准完全不能成为借口,只是亲手再给澎湃递上一把杀他的枪。虽然说,最终,他的电影也能上映,可若真的退档换档就是遂了对方的意。
谢兰生在过去14年从没拍过能上映的片,现在,资本间的竞争、倾轧,不择手段,让他觉得有一点儿累。
他是一个电影导演,他只想拍电影而已,可为什么,他要这样越来越俗呢?
可能,因为渴望赚钱本能就是最俗的吧,于是沉迷其中的人很多事都干的出来。
但谢兰生只爱电影,只想拍电影。他沉迷于他人的世界,每天都像做梦一样。电影里的那个世界是另一个浩瀚时空,他能看到很多很多,绚烂、绮丽,让人满足,因此,现实中的这些东西让他偶尔有些心烦,仿佛一片巨大沼泽。
他没法像莘野一样对这些事游刃有余。他喜欢莘野,也佩服莘野莘野明明也不喜欢,但他可以毫不在意,八风不动,从容不迫。
确定好了重开机后,谢兰生与莘野一起回剧组的下榻酒店。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红色霞光映着天色,从树叶里投射下来,在大地上斑斑驳驳,像一点点零星的火,撩着人心,烧着人心。不知名的一些鸟儿在枝丫上高声叫着,时有时无,毫无规律。有的时候,惹得人在心里挂着下一声儿,它们却又闭口不言,仿佛也懂玩弄谁了。
一路走进酒店房间,谢兰生把整个身子全都摔在柔软的床上,说:太操蛋了。
嗯。莘野坐在他的旁边,帮谢兰生把鞋脱了,又把袜子也剥了,把谢兰生的脚丫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插入脚趾中间,轻轻按摩脚趾根部。
谢兰生把脚抽回来,说:痒!
莘野突然一个翻身,把谢兰生压在身下,问:有点难受?
算,也不算。谢兰生回答,资本间的破事儿导演肯定有些心烦。
莘野喉间发出轻笑:李贤可不一定心烦。
所以他片越来越烂。兰生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目光有些空茫,道,我曾真心敬重过他。在潇湘拍《财运亨通》时,听说导演是李导演,他心里的那股激动还依然是鲜明如昨。
那时李贤是有灵气的似乎也想出来单干过。什么让他变化了呢?兰生觉得,可能母亲换上癌症,他娶了自己不爱的人,拍了自己不爱的电影,就变了吧。渐渐地,只有名、利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有意义。在这阶段刚开始时,他还可以拍出好片,拿到三大,入围大奖,可随后就越来越不只是商业片,还有文艺片,开始热衷于煽情,热衷于让人哭,浮躁也是要溢出去了。
莘野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