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双臂,雨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过他的身体。
他在三层高楼上摇摇欲坠。
“小姐。”幽深的黑眸凝练成一股杀气,载着百转千回的柔情蜜意,他想起从K3到北京的一幕幕场景,忽的闭上双眼,跳了下去。
次日雨后天晴,舒意和禅师、明坛告辞,离开打坐祈祷了一天一夜的长明寺。明坛从朱红木门后追出来,高声问道:“阿九,我们还能再见吗?”
舒意莞尔一笑:“一定可以的。”
明坛似要说什么,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终究释然,“阿弥陀佛”一声,对她道:“阿九,再见。”
舒意挥挥手,转身朝码头走去。已经第二天了,他说过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就可以回来,熬过今天,明天或许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她在长明寺给他点了一盏长明灯,禅师在旁守着灯。她心中很是感动,对禅师再三叩首,禅师慈眉善目,只笑不语,刹那间她以为神明若现,禅师就是头顶上那尊金身佛像。
她一回首,明坛正敲打木鱼,注视着她。
她身后是那棵生长了数百年的鸡蛋花树,是爆炸后宛若蘑菇云的生命树,须臾间仿佛历经质变,末梢分向两端。
回到大河西岸,千秋园已经被异火烧成残渣,灰烬在风中翻卷,红光漫天,香氛浓烈,引来大批飞鸟蝴蝶,不断盘旋于上空。
不少人拍下视频上传网路,经各方转载。
舒意一边点算今天来参观千秋园的游客人数,一边安排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接待服务,及至黄昏,飞鸟远去,蝴蝶隐翼,一天的忙碌如潮退去,各方打探和关注的目光得以暂时消停,她的心才渐渐安宁。
她下意识想去找周梦安聊聊,到了古堡前厅才想起他被招晴带走了。祝秋宴不肯让他冒险,招晴却无所谓,一个愿意身先士卒的陌生面孔正是她所需要的,至于他究竟是谁,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周梦安甘之如饴。
哪怕明知回天无力,也还是想努力一回。
“不是常说要多受几次感情的伤,男孩才能成长为男人?你就当我傻吧,爱了一辈子又爱了十年,如果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你让我怎么甘心?就算为了下半辈子能清清醒醒地活着,不再惦记她,我也应该尝试这一回,对不对?你会支持我的吧?你一定要支持我,不然我怕我真回不来了。”
他是那么害怕,又是那么坚毅。
看着他,她私心地想,他们一定可以无往不胜。
舒意低下头,想着再熬一熬,忙碌而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很快就结束了。她忍不住眺望大河尽头,想着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做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她猛的转头,见汽船靠岸,有人跳下码头。
她忙上前。
第82章
骆杳杳扔掉随身包,朝她扑过来:“舒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舒意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见她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秦歌和江远骐。她正纳闷他们怎么会来,骆杳杳已经放开她,叽叽喳喳地讲起他们相遇的经历。
“我之前不是说要来找人吗?结果一直没找到,就回了北京,想着借你的钱还没还,就找关系……”她说着轻咳两声,含糊不清地交代了下她所谓的关系。
舒意猜估计是和殷照年的关系。
“然后就听说你们一家都不在北京,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我只好去你妈妈的画廊看能不能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结果就遇见了江远骐,原来他也在找你,你说巧不巧?”
舒意没说话,看向旁边的江远骐。他有点尴尬,立刻解释道:“你突然就联系不上了,我挺担心的,所以……”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骆杳杳抢白道:“这就多亏秦歌啦,没想到你就在西江,我之前来过千秋园好几次,怎么就没碰上你?”
谁知道呢?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反正透着点古怪。见舒意又看向自己,秦歌不慌不忙,还是先前的态度,带着点冷傲:“徐家那边不是我透露的。”
多余的她不方便说,眼神示意骆杳杳。舒意点点头,总不好一直晾着他们,请他们进去,安排摆渡车送到酒店,暂且住了下来。
晚上一行人出去吃饭,秦歌跟着舒意去洗手间,两人站在镜子前洗手的时候才解释道:“我知道你怀疑我,但徐家那个事不是只有我知情,梁家的花园会没有监控吗?徐家怀疑徐穹的死有蹊跷,找了很多人询问,后来有人来北京问我这个事,我才知道原来徐家一直在找你。”
“是招晴吗?”
“一个女人,应该是她吧?”
她说得随意,看不出什么态度。舒意想起梁嘉善先前的提醒,又回想这些天招晴时不时看着她发笑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特地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跟你没关系?”
秦歌勾唇:“别把你看得这么重要,只是江远骐要找你,我拦不住,让他看看你现在有多好,或许就会死心了吧?”
她说完嫣然一笑,那笑意间透露出的得意让舒意倍觉不适,水流出了面盆都没发现。被人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抽了纸清理干净。
骆杳杳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说起自己正在找的人满是神伤,转念碰见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又能立刻被吸引目光。
秦歌笑话她:“你这么三心二意,就算让你找到,人家也不敢跟你在一起啊。”
“你说什么呢?谁要跟他在一起。”骆杳杳轻哼一声,“他是我好朋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哦,还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骆杳杳多喝了几杯,也愿意聊起过往,“只不过他后来生病了,我们之间有点疏远。”
“什么病啊?”
“抑郁症。”
骆杳杳放下酒杯,神色些微有落寞,“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反正他家里还有医生都这么说。他总是反复做一个梦,还说那是真的,我一开始觉得新奇,听多了觉得他有点魔障,后来看医生之后他慢慢好了,不再跟人说这个梦,我以为我们能跟以前一样,没想到还是疏离了,不管我怎么试图修补关系都回不到从前。那个时候年纪小,脾气也倔,哄了几次没用就干脆绝交了。到我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专业的缘故接触了一些心理病患者,才知道可能那个时候他一直都没好吧?”
“后来呢?”
“回家之后听说他来了这里,就想来找找他。”
舒意一直没说话,到这会儿插了一句:“为什么是西江?”
“是他梦里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很古远的王朝,历史上好像没有记载。”骆杳杳望着旁边两人问,“西江王朝,你们听过吗?”
闻言秦歌转向一旁,江远骐抿了口酒,细长的手指在玻璃边缘漫不经心地敲打。舒意扫了两人一眼,又奇怪地看了看江远骐,刚好和他眼神对上。
秦歌知道西江王朝很正常,可江远骐怎么看着也知道的样子?舒意收回视线,剥了颗花生缓慢地咀嚼着。
按骆杳杳说的,她的好朋友来西江找一个原来在西江王朝的人两年有余,那这个男生应该就是周梦安了。
骆杳杳见她没说话,拍拍她的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
想到周梦安跟他们一起去了泰国,生死未卜,她还是决定先不说了,免得让骆杳杳失望。如果他们一行顺利,明天就能见上面,到时候再给她一个惊喜也不迟。
“我问你们话呢?西江王朝,听过没?”骆杳杳又问道。
“历史上都没有的朝代,去哪里听说?我看你朋友确实病得不轻。”江远骐放下酒杯,隔桌朝舒意递来一个眼神,唇边噙着淡笑。
他还是火车上初见时的样子,不太爱说话,也有距离感,会默默关注她,也会表示关心。应该是像朋友那样放心不下她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松了口气。
是她太紧张了,杯弓蛇影,遇见个什么都要往那方面想一想,把人想坏了,也把自己吓坏了。
之后不再聊烦心事,听骆杳杳讲来西江后的见闻,一顿饭吃得倒还愉快。把他们送回酒店后,舒意准备返回园区,还是到老宅里住,免得祝秋宴回来找不到她。
骆杳杳追了出来,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给她,支支吾吾着说剩下的还要再等等。
舒意翻了翻,有好几万,问:“你哪来的钱?
“我来这里之后也不是一直在找他,还兼着工作,租了房子,所以花销不是很大,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所以剩下的可能要慢慢还你。”
“还没放弃?”
骆杳杳摸了下脑袋,笑着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喜欢他?”
“嗯?”
“身边的朋友知道我借钱来找他后都说我疯了,要么就是太喜欢他了,其实没有,就是小时候情谊深,放不下,那时也想过长大要嫁给他,可惜后来意气用事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下来就是一个念想,希望他好好的,这样我也就可以好好生活了,不然总觉得心里咯着什么。”
舒意可以理解她的纠结,寻常的青梅竹马或许不至如此,可他们之间哪里是“寻常”两字能解释的?看不见的牵绊,触碰不到的心弦,她仿佛更加深刻地明白了秘密名单存在的意义——
要让他们相聚,让曾经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被岁月尘封的、被人间日火熏烧的,没来得及实现的美好,在重来的一生得以圆满。
她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再见。
“剩下的钱不用还我了,这个你也拿走,是你应得的。”她把钱又还了回去,想了想解释一句,“至于为什么,等过几天再告诉你,反正不用慌,踏踏实实地拿着。”
原来还担心给太多的钱给她,她会乱花,现在不怕了,这姑娘看着不靠谱,其实挺重情。骆杳杳还要说什么,见舒意肯定地点点头,只好揣着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骆杳杳先回酒店休息。舒意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到凌晨,想着明天就能见到祝秋宴,心中堆积的思绪被风捎去些许,整个人松快了些。
才要离开,感觉后背一寒,回头见江远骐正站在树下。浓荫遮蔽,险些没有认出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去:“你怎么也出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
“刚到,看你跟骆杳杳在说话,就没上前。”
舒意点点头,那就好,应该没听到她们的对话。江远骐没有放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戒备,变戏法似的从身后递过来一瓶啤酒:“要不要一起喝点?”
时间太晚了,她下意识想要拒绝,江远骐却先开了口:“画展之后就没再见过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只好隔三差五去你妈妈的画廊,还以为能跟你偶遇,没想到你早就离开了。这一年你一直在西江吗?”
“不是,我也来这里没有多久。”她想了想,接过啤酒,和他一起在草坪的遮阳棚坐下。
遮阳棚晚上不收回去,半躺着还可以看星星。
见她没再说下去,看样子也不会跟他解释这一年的变故,滑到唇边的戏谑往里收了收,江远骐转而道:“这里环境真好,千秋园是他的吗?”
“嗯。”
“那他呢?”
舒意说:“有点事去了其他地方。”
江远骐点点头,又听她补充道,“明天就回来。”
是吗?他拉开铁环,有点意气地故意发泄,几口下去一听啤酒就见底了,喝得太急,没忍住又咳嗽起来。
舒意怔住:“怎么喝这么猛?要不要进去拿点水给你?”
“不用了,一会就好。”
舒意帮着拍了拍他的背,江远骐缓和过来,头一转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露骨直接,舒意立刻转向别处:“好点了吗?”
“嗯。”
见她要退回去,江远骐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舒意一惊,忙挣脱开来,见他还跟没事人一样盯着自己,她起身朝外走:“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江远骐没说什么,目送她渐渐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了才露出个笑来。
轻狂的,肆意的。
胜券在握的。
第二天一大早舒意就被骆杳杳的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了,让她收拾收拾跟他们一起去汤山泡温泉。
她担心泰国的情况,一直关注着当地新闻,哪里也不想去,奈何骆杳杳使劲地缠着她,非说她帮了她很多,想请她一起去泡温泉,还连三保证下午就回来,她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好在汤山离得不远,开车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
临出门前才知道江远骐也要一起去,回想昨天晚上刹那的接触,他皮肤的冷感还很清晰,舒意心里有点排斥,可已经答应骆杳杳,江远骐又刻意保持距离,好像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她就更不好意思小题大做了,弯着腰上了车。
路上她仍时刻关注着泰国当地的新闻,骆杳杳见她心不在焉,探头一看,关切地问道:“怎么一直看泰国的消息?想去泰国玩吗?”
“嗯,最近有去那边旅游的打算。”
“那你问我呀,我知道哪些地方好玩。”骆杳杳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有她在一旁,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汤山山脚。
车子进不去,得坐当地的摆渡车上山,他们买了网红小火车票,在一片云海中穿行着,到了半山之后,骆杳杳和秦歌去附近拍照,舒意留在上车点等他们,期间又浏览了遍泰国新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按理说如果嘎色遇害,新闻一定会报导的,怎么到这会了还没有消息?
舒意隐约有点担心,再三刷新手机页面。山里信号不好,半天才出来几行字,她专注地盯着,没注意身边有人坐下。
江远骐递来一瓶水:“喝点吧,你出汗了。”
舒意摆摆手:“不用了。”
“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吗?”
gu903();她顿了一下,这才看向他:“没有,没什么。”她边说边往旁边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