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艾布纳和奥雷亚斯走出衣帽间。
“温斯,我觉得你能当上剑衣骑士长,不是没有理由的。”突然艾布纳说道,他转身望了眼那个惊魂未定的杰尼,杰尼吓得剑又掉在地上,他眯起眼,转回身。
温斯一挑眉:“我能怎么办呢,当个普通骑士,没家世,又没贵人,饭都吃不饱,我只能找个队长当当了。”
艾布纳轻笑。
“我记得仓库里有两套新的衬衣和袍子,当时是给两个很大块头的骑士定做的,后来他们去做了雇佣兵,就一直搁那儿了。我估摸着奥雷亚斯能穿,我让人拿过来。我让裁缝先赶制的日常服,但最起码明天才能到,在这么多眼睛的多伦宫里可不能穿成这样走来走去。还有——这头发太长了些,最起码剪到这儿,”
温斯在自己的肩膀处做了个剪刀的手势,“别皱眉,小少爷,你可要知道,全银弓城头发最长的奥布里?费尔南多勋爵的头发不过才到肩膀。”
温斯试图好心提醒,但艾布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冷笑道:“他只管把史书写长,管得到一个骑士头发长不长?更何况,我看这长度好得很,我就喜欢长的。”
温斯:“……”
艾布纳到了一楼的击剑室,门内传来木剑相撞的声音和少年的呐喊声。
他走到门口,只见肖恩已经开始跟着击剑老师开始练习了,肖恩紧紧地盯着木剑,身体灵活得像只飞跃的鸽子,后背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衬衣。肖恩完全沉浸在这项运动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艾布纳的到来,眉头紧锁。
艾布纳觉得虽然才一天未见,但肖恩的眉宇间添了成熟的气息。
终于一个回合结束,肖恩喘着粗气转身,看到了艾布纳。如果是以前,肖恩准会笑问艾布纳是不是又睡过头了,但这一次他眼中凝聚着化不开的深沉。
艾布纳一愣。
肖恩把木剑一丢,然后直直走向艾布纳,抓起他受伤的手臂,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艾布纳挥挥手,“我看可以直接拆了纱布,但阿克曼医师说如果现在就拆了会留疤,谁知道呢。”
肖恩握紧了纱布,认真地说:“不要留疤。”
艾布纳不自在地缩回手,干笑着:“男子汉有点疤痕无所谓的。”
肖恩瞪了他一眼。
两人开始莫名的沉默。肖恩坐回椅子上,取下挂在木钉上的“龙牙”,漫不经心地摸着上面的龙纹,这是肖恩的佩剑,国王给他成年礼。这的确是把漂亮的长剑,剑鞘上雕刻着逼真的龙纹,并涂上银,龙眼处镶嵌了黑珍珠。
艾布纳比肖恩小一个月,也即将迎来成人礼,按照传统,王辅也会特制一把剑送给他。不过他现在也不缺武器,早在十岁生日时,父亲就送给他的一把由精钢制、赤龙灵火淬炼的匕首,他取名为“月出”,天天带在身上。
“圣龙节要到了,这一次我们得上真剑了吧?”艾布纳试图找点话题。
“嗯,你的‘无生’剑呢?”肖恩问。
“无生”暂时是艾布纳的佩剑,材质和制工都可与“龙牙”相媲美,但这是瑞亚的父亲——塔克?罗列克伯爵送的,艾布纳打从收到的那一刻起,就没带出来过。只是迫于礼物过于贵重,他只得给剑一个名字。
“它可能……在哪养生呢吧?”
“养生?”
“我至今就没劳烦过它,它天天挂在那儿被供奉着,还有人一直掸灰、定期上油,你说这难道不叫养生?”
“……”肖恩的嘴角抽抽,但是没有笑意,若是在以前他早就哈哈大笑起来。
艾布纳轻叹口气,猜不透肖恩,沉默着。
击剑老师是温斯的一个得力手下,临时被温斯叫走了,其他几位小少爷还没来,空旷的击剑室寂静无声。艾布纳摸着匕首手柄处的花纹和端部镶嵌的圆滑的石榴石。
“这几天都没有知更鸟的演出。”肖恩冷不丁说道,艾布纳的手一顿。
“是吗?怎么突然就不表演了?”因为怕被父亲打断另一条胳膊啊!艾布纳低着头,继续懒懒地摸着匕首。
肖恩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你跟她说了心意吗?”艾布纳感觉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肖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
“这可不像你,怎么突然怂了?”艾布纳抬起头,笑笑。
肖恩一愣,沉默一会儿,“我不知道。”
“……”
艾布纳说:“你到底喜欢知更鸟什么呀?”
“我不知道。”
艾布纳干笑笑,“你这个态度怎么追女孩子?一问三不知的。你不过就看了知更鸟几场演出,怎么就和中了邪似的,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艾布纳的心忐忑地跳着,但还是要保持嘻嘻哈哈的笑,他捧起肖恩的脸,仔细地看他的眼睛有没有变白。
“我不知道,艾布纳,”肖恩的眼中突然噙满泪水,艾布纳愣住了,“我不知道,艾布纳,我不知道,我很害怕,不要离开我……”
肖恩抱着艾布纳哭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着,像是晕了过去,艾布纳完全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拍拍肖恩的后背,“地狱啊,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个白影穿透墙壁,向着肖恩飘来。艾布纳呼吸一滞,确定这是一个伺机附身的鬼魂。
该死的,肖恩是什么招魂体质!艾布纳急躁地想着,一手抱紧肖恩,另一只手掏出银铃,用牙咬掉卡尺,紧紧盯着鬼魂,高举着铃铛以警示。
但鬼魂全然无谓,继续向着肖恩飘来。正当艾布纳摇动铃铛之际,他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铃铛没有响。
“奥雷亚斯!”艾布纳叫出声。
奥雷亚斯摘下那块亮石,鬼魂很快就被吸附其中。
“近期不要摇这个银铃,先交给我保管。”奥雷亚斯不容反驳地拿走了艾布纳的铃铛。
“为什么?”艾布纳问着,却全然关注肖恩,他摇摇肖恩,肖恩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但似乎快睡着了,“诸王啊,肖恩!肖恩!醒醒!你怎么了!肖恩!”
艾布纳对着肖恩又是摇晃、又是捏脸,肖恩的喉咙里呜呜咽咽地嘟囔着什么。
“肖恩?你在说什么?肖恩?”艾布纳的耳朵凑到肖恩的嘴边,仔细地听了很久。
“啾……啾……”肖恩含糊不清道。
“啾啾?”艾布纳疑惑地问道,然后抬起头对奥雷亚斯说,“奥雷亚斯,你帮我听听,肖恩说什么了?”
奥雷亚斯笔直地站着,眼眸深邃打着漩涡,他从艾布纳的手里接过肖恩,扛在肩上向外走去,说:“他只是太累了,现在最好让他睡一觉。”
第17章鬼豹4
很快就有仆人把肖恩送回了银塔,艾布纳止步于银塔门外,他长舒一口气。
“对了,奥雷亚斯,为什么我近期不能摇铃?”艾布纳看见奥雷亚斯两手空空,不知道已经把那个银铃放哪儿了,奥雷亚斯穿上了衬衣,外面罩着长衫,但衣服还是有些不合身,长度合适,不过松松垮垮的,艾布纳估摸着之前的那个骑士是个膀大腰圆的人,好在腰间系着一根皮带,硬是穿出了精神气。
奥雷亚斯没有回答,径直往回走,艾布纳突然想起刚刚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但自己过于关注肖恩,也不知道奥雷亚斯有没有回答过。该死的,奥雷亚斯不会是生气了?他急着追上去,奥雷亚斯刚走过广场中央的圆形水池。艾布纳跑过去,瞥了一眼水池,眼珠一亮,发现里面都是金鱼。
“奥雷亚斯!快看,这里都是金鱼!”艾布纳一把抓住奥雷亚斯,奥雷亚斯顿住了,转过身,见艾布纳已经扒在水池边看鱼。
艾布纳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金鱼,这种全身金黄的观赏金鱼是特地从黑岩城运来的,活的时间不长,不过足够撑过圣龙节,无论是离远看,还是站在银塔上俯视,这涌动的金色配上水波的银色都是极美的。
“唉,我又不吃它们,跑什么啊……”艾布纳喃喃道,这些鱼短命又怕人,艾布纳往那一站,鱼就全跑开了。
奥雷亚斯站在艾布纳身旁,俯**子,淡淡地笑着,揉着他的头发,眼神飘渺,思绪似在千里之外。
“lance,wrfretgyphbaus**(晚上再过来看).”他轻声说道。
艾布纳一愣,“你刚刚说的什么?”
“没什么。”奥雷亚斯笑道。
“我注意到你总说一个叫lance的词,这是什么意思?能用我们的语言翻译吗?”
奥雷亚斯沉默着,艾布纳看见那金眸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唯一。”奥雷亚斯说。
“唯一?这和金鱼有什么关系呢?看我干嘛,看鱼啊!”艾布纳敲敲奥雷亚斯的胸膛。
“我想到一个法子。”艾布纳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小包面包屑。为了能随时给鸟喂食,他总是在兜里放上一小包轻便的食物。
“来来,奥雷亚斯,掩护我,站到我身后”
艾布纳把奥雷亚斯拉到自己身后。
“再近点,对,再近点,贴着我后背。弯下腰,双手撑着水池,对对,就这样,很好。”
艾布纳四处张望,自认为这是个绝妙的掩护,后方、上方、左方、右方都有奥雷亚斯的身体遮掩,前方有巨大的弩弓雕塑遮掩,奈那些卫兵长了四只眼也看不见。他哼着小曲儿,把袋子里的面包屑捏得再碎一点,然后打开袋子,倒了一小把往水池里撒。金鱼很快就成群游过来,张巴着嘴吃光了面包屑。
奥雷亚斯低下头看着躲在自己怀里干坏事的艾布纳,浅褐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泛着银光,利落的短发露出光洁的耳后和白皙的脖子。湖面的亮光反射在艾布纳的身上,把他的皮肤照射出一块块亮痕,仿若置身幻境。奥雷亚斯一个恍惚,看着艾布纳在慢慢变小,头发慢慢变长、颜色变淡,缩成一个五岁孩童,小艾布纳趴在河边看鱼,月色下的鱼仿佛凝固在黑色的水流中、上面铺着一层碎红宝石。
“奥雷亚斯!奥雷亚斯!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艾布纳的叫声唤醒了他,他的一眨眼,艾布纳又变回大孩子,他稍稍直起身子,让艾布纳有更多的空间。
那些鱼还在贪婪地抢着争食,艾布纳问:“奥雷亚斯,你们那儿的人都这么强壮吗?都吃些什么啊?”
奥雷亚斯的眼睛微眯,“不是吃出来的。”
“你们是不是天生都这么高啊,我也想长高些,诸王啊,我13岁的时候见到黑岩国的大王子丹尼斯?卡斯德伊,他还是个傲慢的小萝卜头,听说现在他已经比我高了,这到了圣龙节他岂不是傲慢得连诸王都不放在眼里。天杀的,他还比我小一岁呢。”
“会长高的,不急。”
“就没有什么土法子?”
“……”奥雷亚斯眯起眼,脑中一闪而过一个血腥的画面。他使劲揉揉艾布纳的头,“没有,有你也不会想知道。”
“兄弟,你这样会更让我好奇。”
“多吃菠菜。”
“……”
下午的史学课,肖恩还是来了,看上去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什么大碍。
艾布纳拿着书坐到肖恩的身边,“肖恩,你还好吧?”
“很好。”肖恩简短回答,没有看向艾布纳。
“嘿,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招惹你了吗?”艾布纳嘴角抽抽。
肖恩深吸一口气,“没有,就是有点困。”
艾布纳看肖恩的嘴唇干燥,起了一小层干皮,“困就去睡啊!你这几天都在偷偷摸摸干什么?”
肖恩疲惫地瞪了他一眼,“事情太多、太杂。”
“哪有什么事儿啊?”
肖恩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他,缓缓说道:“父亲要我在圣龙节上给别他丢脸。”
“……”国王对自己的长子肖恩要求严格是人人皆知的事,肖恩也的确是个争气的王子,虽说小时候因为不够伶俐受了些诟病,但至少现在是个骑马、击剑、射箭样样精通的男子汉。
相较而言,艾布纳却是个越长越“倒退”的纨绔子弟,小时候的艾布纳样样精通、又聪明伶俐,贵族见了都赞叹这是个难得的少爷,但自从他摔下马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在一次重要的击剑比赛上输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子,而且贵族的恶习都染上了,还整天疯疯癫癫、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亚岱尔?卡罗林伯爵笑他大概是摔下马时,和马互换了灵魂。
艾布纳转过头,奥布里?费尔南多伯爵刚走进来,嘴角的笑总显得游刃有余。他灵机一动,瘫在桌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握拳头,“诶哟诶哟”地叫起来。
“艾布纳,你怎么了?”肖恩连忙低下头。
“我的……手臂又疼了……我、我的肚子……也疼……”艾布纳的脑门冒着冷汗,脸拧成一团。
奥布里皱起眉,“艾布纳少爷,公爵大人说您的伤已经无碍了。”
“肖恩,我……好疼……”艾布纳没有理会奥布里,紧紧抓住肖恩的手,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奥布里,我带他去找阿克曼医师!”肖恩一把拉过艾布纳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
“肖恩少爷,这……”直觉告诉奥布里,艾布纳又在装病。
“你没看见他浑身都在抖吗!”肖恩瞪了奥布里一眼,艾布纳另一条胳膊也搭到肖恩的身上,脸躲在肖恩的臂弯里,抖得更厉害了。
“艾布纳!艾布纳,坚持住,阿克曼医师就在附近。”肖恩和艾布纳俩人差不多高,拖着他颇为吃力。
奥布里看着俩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嘴角抽抽,“小姐少爷们,请打开《四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