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轩看着女儿,“近来,过得可好?”
香囊里面是满满的小金鱼,金灿灿的,珍姐儿抓起两只,在手中把玩。“爹爹,我婆婆本来说过完年就走,结果,她前日说什么,家里一大堆事,又不走了。”
这个答案是曹延轩没想到的,却也不能鼓励女儿反感婆婆,“既是如此,你好好服侍你婆婆便是。你跟着你母亲学过管家,在花家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好请教请教你婆婆,锦明看了也欢喜。”
丫鬟端上茶来,等人出去了,他还想说两句,却见女儿双手捧着茶盅,不知想些什么。“刚才我与锦明说了,你们私下的话不作数。”
也就是说,曹延轩这个西府家主、珍姐儿父亲,否决了女儿“替母亲守三年”的想法。
珍姐儿并不意外,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半天才挤出一句,“他答应了吗?”
曹延轩被这句傻话逗笑了,“你啊,日后遇事和锦明多多商量。锦明有功名,比你年长,考虑事情周全,又有堂兄帮衬,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也是王丽蓉坚持把女儿嫁到花家的原因。
也就是说,花锦明听父亲的,没有多说就答应了。珍姐儿放下心来,却不知怎么,执意追问“那,爹爹,他是怎么说的?”
曹延轩笑道:“我说,珍姐儿年纪小,又念着她娘,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对锦明说,你娘那边,我到灵谷寺捐了三千两香油钱,点了一盏长明灯,给你娘印了三千本地藏经,等烧百日,好好祭拜一番。等今年十月,你娘满了周年,你除了服,和锦明好好过日子,早点添个孩子。”
这么一来,花锦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恭声答应了。
说完这番话,他喝口茶,见女儿神色恍惚,不禁奇怪“珍姐儿?”
珍姐儿嘴巴张开,动两下,还是侧过头,不敢把石榴的事告诉父亲。“听父亲的就是。我就是觉得,他本来已经答应了,现在您一说,又,又变回去了,怕他觉得我,觉得朝令夕改,没有准主意。”
曹延轩笑道:“哪有的事。你是为了孝道,又不是为了别的。”说到这里,他略带遗憾,对女儿说了两句心里话:“若是锦明多两个同胞兄弟,或者,他大堂兄膝下有嫡子,堂弟大几岁,你和他商量好了,私下多守个一、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对着你婆婆,就不好开口。”
花家子嗣单薄,花太太头一个就不会答应,即使勉为其难答应了,难免对珍姐儿有意见,日后珍姐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珍姐儿自然想到这点了,对婆婆的不满一下子宣泄出来:“不光是这个,家里有大伯母,有大堂嫂,我婆婆也不管家,还不如~”
还不如早点去公公身边。
曹延轩板起脸,“你这孩子,谁家娶了媳妇,不指望媳妇在身边孝敬的?这话让锦明听见了,非得和你闹别扭不可,别忘了,你公公婆婆膝下只有锦明一个。”
他话音刚落,珍姐儿双手捂着耳朵,撒娇道“爹爹~今天是大年初二,您若生我的气,一年都过不好。”拎起那袋子小金鱼,起身就跑。
“回来!”曹延轩被气笑了,朝女儿招招手,“还没说完话。”
珍姐儿在门前跺跺脚,磨磨蹭蹭回到书案前。
曹延轩叹口气,温声说:“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不可擅作主张,更不可意气用事,要和家里商量过才行,知道吗?”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珍姐儿面颊滚落,“爹爹,我,我真的很想娘亲。”
一时间,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青花瓷缸里的金鱼在水底摇摆。
小厮在外面敲门,恭声说“老爷,程妈妈派人来请老爷和四小姐。”
时候不早,做主人的不在,容易冷场。
曹延轩站起身,“今日买了你爱吃的菜。锦明爱吃什么,你在家里需得常常下厨,连带你婆婆爱吃的,心里也要有数。”
昔日王丽蓉是请了人,教过女儿厨艺的。
“知道了,爹爹。”珍姐儿撒娇地拎起小金鱼,另一只手挽着父亲手臂,“爹爹,刚才您说百日,女儿想,给母亲的东西由女儿出钱。”
曹延轩很是欣慰,觉得女儿还是懂事的,“你那点私房钱,好好攒着吧,待锦明、亲家公婆寿辰,买点好东西,表表你的心意。家里有爹爹,啊?”
傍晚送走女儿女婿,曹延轩像往日一样,带着宝哥儿到双翠阁来,媛姐儿陪昱哥儿玩了一天,也跟了过来。
今日宝哥儿投壶赢了彩头,大方地把几条小金鱼分给昱哥儿,还知道强调“你不能吃。”纪慕云笑盈盈道谢,见媛姐儿、绿芳和几个丫鬟在,吕妈妈石妈妈也在,便去隔壁服侍曹延轩换家常衣服。
曹延轩有些乏了,倚在临床大炕,接过她端来的桂花糯米红枣羹喝了几口,“今日锦明过来,我把那件事说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纪慕云露出笑容,“这么一来,四姑爷知道我们家体恤他,又能怜惜四小姐的孝道,最好不过了。”
曹延轩嗯一声,也有完成任务的轻松,“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
“还不是那两样东西。”纪慕云把一条绣了大半的帕子给他瞧,“也不知道四小姐及笄的时候,能不能做得完。”
帕子是靛蓝色的,一朵粉白牡丹在夜色间悄然绽放,油绿色叶片间趴着一只小小的蜜蜂。说来也怪,并不见月亮星光的影子,却令看了的人觉得,月色如酒,熏熏然令人沉醉。
她正给珍姐儿做绣屏,曹延轩是知道的,一边觉得“做得好”,一边怕她费眼睛,哄道:“做不完也不碍事,又没有人盯着,年底送过去正好。”
一句话,便拖过去一年。
纪慕云咯咯笑,“我是答应了四小姐的--知道您给四小姐添了好的炕屏,妾身是想,既然已经做了,便做到最好,正好带着六小姐做一做。”
天色晚了,曹延轩没有多留,说了会话便走了。送媛姐儿回院子的路上,他牵着宝哥儿,叮嘱小女儿:“纪姨娘的画是有功底的,你要好好学。”
媛姐儿是明白的:等自己嫁了,就没有机会了。
“是,爹爹。”她不太习惯父亲对自己的关爱,答一句就没词了。
曹延轩只好找话题,“纪姨娘在给你四姐姐绣炕屏,你呢,打算做点什么?”
他只有两个女儿,自然希望姐妹和睦,感情极好。
媛姐儿像在课上回答夫子提问一般,肃容答:“女儿学得慢,正值冬日,姨娘折了院子里的梅花,教女儿画,花了两天姨娘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让女儿先把梅花的诗背几十首,打打底子,肚里有了东西,才画得出梅花风骨。女儿正在抄诗呢。”
曹延轩来了兴趣,问道:“哦?背两首来听听。”
诗词嘛,多半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或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些最常见的。
媛姐儿清清喉咙,郎朗颂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她一边背,宝哥儿一边说“好”,曹延轩直笑,跟着读“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