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往下跳。
魏寻?
下面传上来暗哑的嗓音,魏寻几乎一眼就寻着声音看到了薛来。
他从没有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见一个人。
他带着个黑色不张扬的口罩,蹲坐在下面昏暗的角落,不出声很难发现。
平日里活力张扬、充满阳光的人此时静默地把自己隐在黑暗之处,阴翳又深沉,憋着一股狠劲儿,周身缠绕着浓重的反`社气息。
这种感觉让魏寻很陌生,趋利避害的生理本能让他想离这种人远远的。
但他突然想到秦让说的话。
一股涩意从心头涌上来,鼻尖一酸,眼睛有些花。
你怎么在这儿?魏寻心跳得很快,他压了压,问,怎么不回去?
隐在阴影里的人没有动静,静静蹲在那儿像一头狼。
他呼吸起浮很大,似在调整情绪。
良久后。
魏寻看见一张笑脸。
比哭还难看。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丑的笑。
现在想想,似乎一直以来薛来总是笑着的,他的笑里始终藏着这么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情绪。
以前的魏寻模模糊糊就感知到了,但他并不想去抓。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注一)
可现在通了,那抹被薛来尽力藏起来的若有若无的悲伤与无助一下子被放大了数亿倍,似一瞬间成了数以万计的针,在漆黑的夜里泛着白森森的冷光一齐朝魏寻刺过来。
一颗心血淋淋得生疼。
薛来见魏寻长时间没动,以为他不敢跳下来。他动作颇为僵硬,扶着墙站起来,腿受力不均,艰难挪到墙下面:翻什么墙?有空不能多翻翻书?
他伸着胳膊说:下来,我接着你。
魏寻注意到他的手伤痕累累的,手掌那层皮向上掀着,下面是一道道的粗细不均的血痕,似在沙砾上摩擦过。
自己都受伤了还这么爱操心。
他跳下去,没让薛来接。问: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薛来很快转过头,不让魏寻看自己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撑着腿蹲坐回去:手机没电了。
魏寻又打了一个,然后某人身上响起一阵嗡嗡的手机震动声。
薛来一点儿也没有谎言被当场戳破的自觉,他眉挑了挑,跟平时欠揍的模样一般无二:不就去打个架吗,这么担心哥?
魏寻躬下身,盯着薛来看了会儿。由于空间狭小,他们挨靠得很近。魏寻单眼皮,眼尾微长,特漂亮。有月光挤进来几缕,昙花一现般在里面映出一汪的璀璨星河。
整个人干净又美好。
薛来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逗小孩儿玩:怎么,看上哥了?
逗小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口罩就被那小孩儿给扒拉了下去。
今天这小孩儿也忒大胆了。
顷刻间,狭窄的空间里染着层薄薄的消毒水的味道。
薛来嘴角红了大片,沁着血。
魏寻见了,只觉得有钝刀在身上划拉。他步步紧逼:为什么打架?
手痒。薛来知道自己现在说话冲,他现在心情不是很美丽,样子也有些狼狈。他尽量让自己少说话,摸出一块儿糖扔进嘴里,浓郁的甜把那层淡淡的血`腥和消毒水的味儿压下去大半。
他把唇线绷得笔直,可凌厉不好惹的反`社气场还是冒出来几缕。
他不忍让干净纯透的小孩儿沾染上,但压不下去,薛来心情多少烦躁:回教室学习去。
魏寻看了下地面,挺脏的,但他还是没有一瞬犹豫就坐在地上,与薛来肩并肩。
我就想陪着你。魏寻语气很轻却很坚定。他盯着薛来,希望借着微弱的月光分辨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呐,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儿?
薛来发现今天他的小同桌很不一样。
今天话有点多。
以前魏寻从不多问,也不爱多说,软软萌萌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整个人看似平和,却不是那么好亲近。
有时候会让人有种好心喂驴肝肺的感觉。
但薛来今天不是很想说话,他推着魏寻催他离开: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校霸!校霸你懂不?能不能给校霸留点儿面子?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回去。
薛来拒绝得很明显。
魏寻脸皮薄,这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走了。
可唯独这个人不行。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发誓要放在心尖尖儿宠的人。
魏寻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魏寻这些年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就是为了小甜甜。
现在找到了怎么舍得离开?
一个人有多寡言沉默,他的内心就有多火热。
不善言辞让薛来焦急难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心觉自己内里有团火在烧,似要燃烧掉整个繁重的躯壳,好让灵魂可以变成任意一种形态守护在薛来身边,变成他最坚硬的盔甲,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剑,变成他头顶的一把伞。
魏寻连带着指尖都微微颤抖,他轻轻触了触薛来的嘴角: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回来他顿了两秒,把手收回去,怎么弄成这样?
魏寻这个模样让薛来心头一梗,已经很多年没人问过他这些问题了。
你去哪儿了?
怎么还不回来?
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这类温暖的字眼让他从尘封的记忆里收索出家这个词。
可这个家是别人的家,反正他是与家永远无缘了。
于薛来而言,那两个人丢下他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家了。
那座低矮老旧的平房,永远冷冰冰的圈不住一点儿人气,家具什么的早就让要债的人抬走了,在里面呼吸都带回音。
那年他不信爸妈舍得丢下自己,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他觉得他爸妈一定会回来找他的。他就一个人躲在那栋房子里,白天的时候整天锁着门,不敢出去一步。门外总是乱糟糟的,泼油漆、骂街、拿锤子砸门的。那时候奶奶总会从前面叔叔家里跑出来,在外面与他们周旋,平日里细言细语温柔优雅的小老太太气势汹汹得像极了个泼妇:要钱没有!我这个老不死的这就把命给你们!
晚上风稍微大点儿,整座房子都跟着鬼哭狼嚎,是个天然的大音箱。电线早被人给剪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直到从炎热的盛夏一直等到套上件薄薄的单衣,入秋了。那段时间雨水特别多,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却也抵不过心寒。
薛来总算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不负责任的大人丢下了多余的小孩儿,从此以后这个小孩儿就不再是小孩儿。
那时候他就宣布:薛来从此以后就是个大人了,得顶天立地,永远不能怕。
别小气,说说呗,今天去哪儿了?
少年青涩的声音把薛来拉回现实,他呆呆愣愣回:去兼了个职。
gu903();什么兼职需要被人打?陪练?当沙袋?兼职保镖?魏寻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