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接着:“子孙三代以内也受牵连,若是如实汇报,可酌情法外开恩,本官依稀记得——”
赵大人手指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是你儿子拿去销赃的吧?听说你小孙子不过才两个月大,有这等犯了法的祖母父亲......”
过了不过一息间,那名老婆子最终受不过各方的压力,尤其是想到日后儿子孙子也要受牵连,那自己还有何颜面活在人世?她顿时朝着几人磕头,磕磕巴巴的哀嚎。
“大人!此时与我儿无关,民妇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老妇抬眼,一双昏暗的眼眸,声音却不小:“记得那应该是天宝末年的时候,在路边捡到一个小姑娘,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常祯听到自己有些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她......还活着?”
赵大人凉飕飕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叱问那名婆子:“哦?你身上莫不是还背负着人命吧?”
那老妇本也非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整日又是分开询问又是同伙不听话挨了鞭打,一群人惨叫声早叫她吓破了心肝,如今哪里还敢说什么假话?
只连连摇头,不住的往地上朝着几人磕头:“绝无!绝无残害人命!民妇不敢欺瞒大人半句!民妇想起来了,这玉牌子是那时路过城阳,在城外捡到的一个小乞丐在她身上取下来的!那小姑娘生的邋遢穿的却是一身绫罗缎子,我捡回了她问她事情皆是一问三不知。将她捡回来后也是那小姑娘时运不济,中途发热,领头的嬷嬷怕传染了其他孩子,这便将人在中途丢下了车,后来是死是活我也就不知了.....”
“那小姑娘洗干净圆润的很,生的说不上来的好看,不瞒各位大人,我心里头也喜欢着,只想着家里有个儿子,到时候将她领回家做童养媳也好,那时我对她可好了,一群孩子成日饿的哭,我都没饿过她。后来她发热,领头的要丢了她,我还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那老妇边哭边说,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只不过这股情真意切却当不起深思。
不然为何这枚玉牌不在领头人手中,却独独在这老妇手中?
赵大人不动声色,只问道:“你们在何处丢下了她?可还有印象?如今你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
深夜时分,风声肆虐,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叫这夏季的闷热去了几分。
常祯满身湿透的匆匆回府。
自从上回常祯匆忙离府,李鸾有将近一月的功夫没见过常祯,她知晓丈夫近来有急事也不敢多加询问。
只是如今深夜见到常祯如此模样回来,心下一惊,连忙起身伺候他换衣。
常祯接过帕子擦脸,他这段时日风餐露宿,面上格外憔悴,将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便丢去鎏金铜盆中。
他声音有些低哑,“你去睡你的,我自会收拾。”
自己丈夫这般模样她还如何睡得着?
李鸾颇为忧心忡忡:“郎君满身湿透,还是先去洗漱,当心染了风寒......”
常祯看着外头天快要大亮,等不及洗漱,便匆匆换了身干净衣裳,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他却不在乎这些身上的不爽利,清透的眸中似有光亮:“等天亮,我要去一趟父亲院中。”
李鸾只忧心他凉了身子,忙叫守夜的婢子端了杯热茶给他,“究竟是何事?你近来如此匆忙?元娘来找寻过你许多次你都不在,上回我看她神情似乎不好,想必是真有急事寻你这个做哥哥的。”
常祯唔了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如今他也不想提旁的事,只有些闷闷道:“是我妹妹的事,前些日子寻到了些消息......”
李鸾一惊,惊讶地抬眸:“是...是六娘子?”
她自然是聪慧的,早早知晓常祯的一些口头说法。
常家世家大族,嫡支庶支排名也依着族中来排,比方说如今那位大妹妹,九妹妹,虽京城的常府只有这两位女郎,可琢郡那边女郎却有数十位,女郎间的排序也快排到二十去了。
常祯会称呼两位妹妹她们的小字,元娘,容娘。亦或者大妹,九妹。
只那位,排行第六的姑娘,常祯从未与李鸾谈起过她。
可这回听丈夫唤妹妹,李鸾直觉就是那位她丈夫一母同胞的六妹妹了。
果不其然,常祯幽幽颔首。
他纤长的睫毛往眼睑上平铺上一片阴影,那张素来含笑多情的脸上如今苍凉的厉害,不知经了多久雨水冲刷,常祯唇畔都泛着苍白青紫。
他罕见的,冲着李鸾说起从前的事来。
“我们兄弟姐妹都生在上京,就独她一个落生在城阳。城阳旁的不多,遍地荷塘荷叶,她又是六月二十八的生辰,最是闷热的时候,母亲月子里成日说这丫头不会挑日子叫她难熬,叫我给她取的小名。我说,那就叫菡萏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带笑的,想必那时候的少年初当阿兄,且还拥有了小妹妹的命名权,很是欢乐知足吧。
“说是有她的消息,当年她真的还活着,被牙婆子捡了来,后一路辗转中途又高烧不退,被那群人丢了。我命人押着当年那两个牙婆往那处去,命她们重新指认沿路丢弃她的地方——”
常祯说到此处,苦涩蔓延了全身。
“我去附近驿站客栈挨家询问,竟真有店家对我妹妹有印象,他们说人没死,被一个大户人家模样的后生带了回去。”
至于这后果,想必是不好的。
运气好些为奴为婢,不好的只怕已经......
常祯心道,如何也好,只要平安找回来便好,不敢奢求太多。
李鸾听罢也是红了眼眶,当年的事她并不知晓,六岁前早夭的孩子连族谱也进不了,更别提是什么大名了,便是亲朋好友间只晓得也并不多。
还是李鸾出嫁时,她的母亲多嘴与她说了这么一件往事,李鸾才知晓她原来也有这么一位命薄的表妹。
“既然是那玉牌出现,许是佛祖显灵,妹妹必是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却也并非是宽慰常祯所说的,李鸾信佛,她冥冥之中却总觉得那位小妹还活在人世。
常祯也道:“是,当年是我没能找到她,如今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也.......”
什么样才会掘地三尺?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吉利,是以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那边,还请你替我隐瞒一二......这些年我也不想叫她空欢喜一场。”
眼见天亮了半边,常祯不再耽搁,叮嘱了李鸾后匆匆往正院去寻他父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