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安气质大变,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将之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年轻人和他联系在一起。但瞿炎就不同了,一色的扎袖束腰黑衣,身高身形都相差无几,还有头顶那个非常眼熟的黑布斗笠。
“竟是这样?”
萧迟和裴月明又吃了一惊,心念一转,裴月明吩咐:“马上去把四殿下请过来!”
一行人迅速绕回正厅,才坐定,萧绵匆匆来了。他就住在隔壁院子,和葛贤蒋弘及一群幕僚文书混在一起,已经准备睡了,匆匆披上衣裳,衣襟还有些凌乱。
“请三哥三嫂安。”
这夜里突然被叫,萧绵不解还有点不安。
裴月明安抚他:“无事,坐罢。”让王鉴端茶来,看萧绵喝了两口,才说:“只是我们这边有些事儿想问问你。”
“三嫂请说。”
萧绵清楚自己南下是以防什么万一的,一时有些紧张,“是,是矩州生变吗?”
“不是不是。”
“我们就想问问你,你见过瞿炎没有?”
作为上一任靖王遗孤,虽然阴差阳错,但萧荣实际还是抢了萧绵爵位的,就算为了名声,他也会对这个侄儿关怀备至,送钱送物,每年使人上京探望,那是必须的。
到了中后期,这使者想必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观察京城情况了。
瞿炎作为靖王最倚重的心腹谋臣,他上过京,不出奇的。
果然萧绵点头:“我见过他。”
“好!”
“那你能不能绘一幅画像出来?”
萧绵点头:“可以的。”
皇帝培养萧绵,更多往琴棋书画等文人雅士的方向,萧绵本身就很擅画,也不用三更半夜去找画师了。
“好,辛苦你了。”
……
萧绵应了就去了。
堂上就安静下来。
现在又添了几个问题。
萧逸究竟做了什么,或许说他身上有什么疑点吗?竟引得皇帝暗中监视他!
另外,要是窦安真就是瞿炎,那萧逸和靖王有什么联系吗?
这一个如假包换的皇帝亲儿子,另一个蠢蠢欲动随时谋反的藩王,这两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这萧逸他能有什么好处吗?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乱哄哄的,前头淑妃的交易还没弄清楚,现在又出来这么一摊子了。
眉心紧蹙想了一阵,不得其解,萧迟捏了捏鼻梁,对冯慎道:“你继续说。”
邬常来的时候,冯慎正在禀事,禀的也是要事。
西南的消息回来了。
巫蛊查探有了非常大的进展。
“是!”
冯慎利索应了一声:“罗迁率人抵达西南,和陈元等汇合,很快段伯爷的信也到了,罗迁等便立即去寻了闵大人,通过闵大人,和坯川族人接触上。……”
这位闵大人,娶的也是坯川族女子,不过他这并不是联姻,而是真心相爱的。他和妻子育有一子儿女,夫妻恩爱,非常和美。
他妻子也姓孟,不过不是族长家的。孟姓是坯川大姓,他家在族里也就中不溜丢的,核心机密接触不到,但对于萧迟这事来说,却已非常够用了。
闵夫人回娘家一趟,很快就带回罗迁需要的消息。
“是有一位年轻人,二十上下,带着一封书信来寻大姑姑。”
当年和老申侯和离的孟氏还健在,族中人称大姑姑。
这件事在坯川族里并不算什么核心机密,闵夫人回去一问父亲,就什么都知道了。
孟氏和离回族以后,没多久就再嫁了,有夫婿有儿女,日子过得十分好。说她洒脱也好说她狠心也罢,前夫和一对儿女丢开手,她也就不理了,多年都没联系过,都还不知淑妃已故。
这信是萧逸亲笔的,附上亡母遗物证明身份。
那年轻人说,希望大姑姑能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这个年轻人带来两个生辰八字,希望坯川族能镇摄其神魂。
“说是要其缠绵病榻,痛苦而亡,最好坠入业火地狱,难再超生!”
这句原话,是闵夫人说的。
其实,坯川族并不是人人都会这些的,秘术只掌握在族长和长老们的手里的。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做这个事情惹下债孽,本人慎之又慎不说,另外还有族规,非族中危难存亡之时,不得对外族人使用秘术。
要是平时,这年轻人就算抬了十万黄金来,都不会有人搭理他半句。
可现在吧,说到底,大姑姑还是亏欠一对儿女的,沉吟良久之后,她对对方说:“摄魂之术并不能无故对外族人使用。”
更何况这两个八字,极贵,大姑姑也很是犹豫一番,才下定决心的。
最后她只答应给用一个镇魂术,且效果如何,并不保证。
之后就起坛做术,最后封在一个樟木大箱里,交给对方自行保管。
只此一次,下次就算她还活着的儿子亲自来,也没这戏唱了。
后面,那个年轻人就带着那个箱子,离开了壁州。
“……我们找了画师,根据闵夫人口述,画了一幅画像,据说有六分相像,眼睛最像。”
罗迁忙看向先前呈上的木匣。
裴月明打开木匣,里头是一个卷轴,她一打开来,就对上一双形如桃花的艳丽眼眸,眼神很凌厉。
“是窦安!”
又是他!
罗迁已探手入怀,从暗袋里去除一个油纸小包,单膝跪地呈现,“殿下,娘娘,这是两个八字。”
结果打开。
第一张,是萧迟的生辰八字不假。
至于第二张,裴月明不认得,她抬头看萧迟,萧迟怔住了,“……这是我母妃的。”
两人都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段贵妃的呢?!
萧迟伸手接了她手上的纸笺,低头仔细看了两遍,“没错!”
底下罗迁刚补充了一句,“……由于第二张没有毛发,闵夫人转述,大姑姑对那窦安说,这个多半不会成功。”
所有人都惊住了,怎么牵出了一个段贵妃?
萧迟皱眉:“他什么人?”
这窦安究竟是什么人?
本来他以为是萧逸做的,现在又觉得不对了。
如果是萧逸,该添上萧遇和朱皇后才是的,甚至朱皇后母子该排在第一位才对。
不是萧逸。
那就是这个窦安。
他借萧逸的关系做的。
他是谁?
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这么恨极了段贵妃萧迟母子,甚至冒着灭族大罪,不昔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去巫蛊镇摄二人。
厅堂内一片死寂。
……
疑问越来越多了。
每一件,都和窦安萧逸有牵连,总得就差了一个重要节点,只要一抓住这个节点,一切都能顺利成章串联起来。
都在凝神思索,甚至每一桩都列了出来,排出来顺了好几遍。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努力去想,就越想不到。
这一夜,没人睡得着,都在厅里坐着。
甚至为了避免引起萧逸那边注目,还把灯吹灭了大半。
一边一点烛光微微晃动,照亮方寸之地,厅堂大部分陷入昏暗。
裴月明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低着头踱步。
现在,他们感觉,离真相就差一步。
可戳不破,心里不免有些急。
到了半夜,小太监悄悄来问,夜宵备好了要上吗?王鉴烦躁挥挥手,去去,这会还有谁有心思吃夜宵呢?
小太监赶紧低着头出去了。
他刚出去,陈云就来了。
萧绵连夜挥笔,忙忙把画像给绘好了。
裴月明就站在门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伸手接过画,打开。
萧绵画技很好,工笔人物栩栩如生,虽赶得这么匆忙,但瞿炎的脸面还是非常清晰逼真。
裴月明一眼就认出来,“没错,就是窦安!”
卷轴微微倾斜,借着远处的烛光看的,昏暗的烛光为花卷染上一层昏黄,像是已有些年月的陈旧画卷。
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目褪去锐利,染上柔和,微微弯着,清隽又明亮。
蓦的,有种时曾相识的感觉。
裴月明倏地抬头,“桃红!你去,把我衣箱最底下那个装画的匣子拿过来!”
这次出来,她把昭明太子的那副旧画顺便装上了,不过因着萧迟,她没放进装笔墨纸砚的箱子里头,而是收在衣箱底下。
桃红收拾的,她知道,闻言立马就冲进后房门去了,很快取回一个扁长的匣子。
裴月明快步回到上首,将窦安的画像放在一边,而后飞快开了匣子刷地抽出卷轴。
昭明太子的画像放在一侧,而窦安的画像在另一侧。昭明太子微微低头,望着拽他袍角的小童,父子两相视而笑,两双相似的眼睛。
窦安一双明亮熠熠的桃花目,和昭明太子正是一模一样。
裴月明心头大震。
之前好几次闪过但又没法抓住的异样霎时涌上心头,电光火石一瞬,她僵了片刻,“阿迟,你那哥哥……大殿下叫什么名字?”
萧迟是震撼的,他这是第一次见昭明太子的画像,盯了窦安的眼睛半晌,“……萧琰。”
萧琰,瞿炎。
裴月明突然明白了,当年淑妃和昭明太子旧部的那个交易是什么了。
难怪,难怪啊!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宝宝猜到萧琰真名,不知怎么猜的太厉害了,阿秀当时眼镜都掉下来了哈哈哈哈
真相其实全部揭晓了,不过懒得分析的宝宝看阿秀明天的写哈。
二更发射完毕!!
阿秀吃饭去了,比心心~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第114章
原来如此!
萧迟这小哥哥竟是没死。
他非但没死,还没暗度陈仓出了宫,被窦广换了个身份养在膝下,长大成人。
那么淑妃的交易,就顺利成章了。
淑妃有人脉,而昭明太子那边没有。
皇帝登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汰换人手。不管是朝堂上的,抑或宫里的。据裴月明所知,皇帝即位后的头一年,就以大赦为由往外两次大规模放人。
原东宫的人马迁入西苑后,宫内的人手肯定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想偷渡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宫,谈何容易?
很自然,就和淑妃一拍即合了。
淑妃要的,就是外朝的人手,虽然她死了,但有萧琰这个把柄在手,哪怕申元并不聪明,交易也继续进行下去。
彼此都知道存在,长大后,在有共同目标的情况下,萧逸和萧琰联手也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裴月明长长吐了一口气,“难怪啊!”
她真有点佩服淑妃了,胆大心细,这是一个很懂得利用优势抓住机遇的女人。
给皇帝当替身就床上用用,真的太浪费了。
她看一眼身侧一脸震撼的萧迟,有些话她没出口。
昭明太子的旧人,为什么宁愿牺牲这么大甘冒奇险也要和淑妃交易将小主人送出宫呢?
毕竟要说谋求皇位的话,其实萧琰原来的身份容易太多了。
原因,大约就一个吧。
察觉了杀机。
不知是贵妃和皇帝的重逢结合,让皇帝看小萧琰觉得碍眼,还是皇帝本身就对昭明太子遗子心存杀机。
裴月明客观评价,她觉得后者居多。
要是萧琰不死。
说来这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可就不仅仅只萧迟三兄弟。
萧琰也算一个。
甚至他的资格不比萧遇小。
他才是正统嫡长一脉。
依照皇帝的为人品性,他会容许这么一个隐患顺利长大吗?
裴月明此时,也完全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监视萧逸了。
“还记得萧逸在!在翠锦阁说的话吗?”
萧迟点了点头。
他也想到了。
交易。
他们知道后尚且百般查探,更何况是皇帝?
裴月明抿唇,甚至,当年亲身经历者之一,曾经对萧琰动过杀机的皇帝,他很可能马上就会惊疑起来。
所以遣出霍参,让监视萧逸,以确定这个匪夷所思的怀疑是否就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话,还要顺藤摸瓜把萧琰的踪迹摸索出来。
默了片刻,裴月明道:“这么看来,他们两人也是面和心不和的。”
所以萧逸暗暗坑了萧琰一把。
萧逸能不知道自己所说会上达天听吗?
不。
他清楚地知道。
当时那番话,他还是刻意说给皇帝的听的,目的之一就是降低皇帝的忌惮心。
那目的之二,就是暗算萧琰了。
已经在开始为日后铺垫了。
毫无疑问,等达成目标后,这两人肯定会拆伙,甚至图穷匕见。
这很正常,一个是现任皇帝的儿子,距离皇位就差一步;一个是前朝太子的亲子,名义上还是已经死了的。彼此的起点就根本不一样,达成终极目标的手段自然也不会相同。
对于萧琰而言,萧逸很可能也该是他成功路上的一个障碍。
共同目标达成以后,矛头就该马上调转了。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
这两人有什么共同目标?
裴月明心跳忽快了起来,无端端的,她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侧头看萧迟:“……萧逸和萧琰一直都有联系的。”
甚至在王乡河,萧琰还亲身上阵。
之后他们一直追逐着他,由淮南道直入到江南东道,深入到窦广的治地,靖王势力的一侧。
这个行为,能不能理解为——
诱?
葛贤失声:“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计谋!”
本来谁都以为,二皇子是皇帝亲子,再怎么夺嫡再怎么不和,那也是内部的矛盾,面对外部攻击,那自!然该是一致刀口对外的。
可谁知,现在竟发现不是。
那么会不会,从出京的伊始,这就是个计策?
最开始的时候,是安王暗中推波助澜以致掀起逼封太子的浪潮。
然后很自然而言的,已不堪重负的皇帝将两个儿子都撵了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