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迟不悦:“回府统统自领十杖!”
“是!”
邬常松了一口气,齐齐领命。
本来,这小插曲就该过去了,等护军将这女人拉开或放或押,车队继续前行就可以了。
谁知萧迟话音刚落,外头一阵拼命挣扎的声音,有人嘶喊:“宁王!!裴氏……呜!!”
女声沙哑,有种烟熏火燎的感觉,裴月明一听却一
怔,这嗓门有些熟悉,是……
王鉴和桃红一把掀起帘子,两人见了鬼似的表情:“……太子妃。”
桃红拼命压低声音:“主子,是太子妃!”
谁?
裴月明瞪大眼睛,蓦侧头,和萧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很清晰看到震惊。
……
是该震惊啊。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突然诈尸,谁不震惊?
裴月明两步抢上前,一把撩起车帘。
一个衣衫凌乱黑灰尘土满身的女子,两个护军正冷脸扣住她往外拖,她拼命挣扎蹬地,零杂半披遮住脸庞的散发乱晃,这么骤眼一望,裴月明就把人认出来了。
“真是杨氏!”
她压低声音,攒住萧迟上臂的手收紧。
萧迟也顾不上纠结了,盯了杨氏一阵,两人对视一眼,他朝邬常点点下巴。
邬常立即示意人先把这女的嘴堵住,他飞速分了几队人,往前后左右搜去。
这出了信陵并没多久,还是远郊,很寂静少人烟,如今放眼,更是一个旁人都不见。
事实上,搜过后也确实没有第二人。
腰高的茅草丛,藏人是行,但青天白日根本经不起近距离搜索,人走得绝对不可能比马快。
那么,杨氏是自己来的?
萧迟盯了杨氏,后者拼命睁动呜呜喊着,很明显有话急要和萧迟说的样子。
萧迟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把人带到庄子去。”
……
萧迟说的这个庄子,是他当初审贾辅的那个,护军和侍卫轮值休憩点及家眷安置点之一,后来又被他辟为京郊据点,安保级别非常高。
调转马头,直奔东庄庄子。
到地方后,萧迟和裴月明也不废话,两人直接往暂时安置杨氏的小院去了。
杨氏不是**而死了吗?
各种内情,不用说肯定很多。
窗纱撕开一块,裴月明往里头望了眼,一望,她就皱了皱眉。
杨氏左脸颊一块烧伤的创痂,半巴掌黑糊糊的,看着还有些泛红,只怕是还未收口。头发被灼去了好些,不少地方长短参差凌乱散着。一身很脏的衣裳,倒能辨得请底色是白色。
她正惶惶低头坐着,不时警惕左右盯视,很有种神经质的感觉,昔日那秀美温婉的面庞和形象已面目全非了。
王鉴低声道:“她这身是中衣,是大宫女和嬷嬷样式的中衣。”
主子们不熟悉,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氏这是……换了身宫人衣裳,从火场逃出来了?
嘶!
裴月明牙疼,这猜测背后的含义不小啊。
邬常推开门,她和萧迟进去,一听门动,本端坐在桌旁圆凳的杨氏立即弹了起身。
“萧遇!是他!!”
尖锐的女声,带着一种烟熏过后独有的沙哑,刺耳极了。
杨氏抬眼一见萧迟和裴月明,立即尖声嘶喊:“是他使人放的火,我没有!我没有要**!!”
声声泣血,她扑上来要抓住萧迟和裴月明的手,被邬常和侍卫隔住,她拼命挣扎着要扑上来,睁大一双泛满红血丝的眼睛。
“我们杨家为他付出了多少?!”
“凭什么?凭什么?!”
杨氏厉声:“是,我爹是侵吞公帑!可这都是为了谁?这难道就我们杨氏一家做下的吗?”
“不!”
“我告诉你们!梁国公,朱伯谦,这个阴险狡诈的老贼!是他示意的,都是他示意的!”
“我告诉你们!他还侵吞了去年下拨的筑堤款!!”
“萧遇!朱伯谦,你们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小迟子:暗中观察.jpg
还有,可怜的杨氏……qaq
第60章
杨氏在歇斯底里嘶喊。
双目红得似要滴血,犹如一头撞笼野兽般往前扑,这一瞬的力道让邬常和侍卫都有些脱手,不得不加大力度按住。
裴月明眉心皱得很紧,杨氏这精神状态太不对劲,她侧头问府医来了没有。
冯慎带着府医飞马赶至,天已入黑了。
“肝失条达,胃肝火盛,携痰上扰,致使神志逆乱,心神失主,此乃狂症。”
医理裴月明听不大懂,但能确定,杨氏是真有些精神问题了。据府医说,这是大悲大伤后受刺激过度所致,至于属于间歇还是持续,尚需观察。
府医给杨氏施了针,杨氏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她晕厥过去,府医开了药方,又给她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
“你说,这杨氏说的可是真的?”
裴月明和萧迟回到前厅,桃红捧了茶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刮着碗盖,皱眉问道。
萧迟蹙眉:“不好说。”
杨氏说是朱伯谦示意杨睢去侵吞赈灾款,以及侵吞了去年下拨的筑堤款。前者不可考且已结案,不必多提。至于所谓年下拨的筑堤款,那就是另一桩事。
去年萧迟初入朝,领的就是协助核算这筑堤款的差事。足足九百万两银子,分拨到黄河中下游两岸的十几个州,筑堤去年就开始了,正密锣紧鼓进行当中。
耗大晋国库年收入的一半,皇帝极其重视,这不还刚和萧迟说打算遣人出京巡巡,重点就是这个。
这筑堤款,重要程度尤在赈灾钱粮之上。
现在杨氏说,朱伯谦往这上头伸了手?
真的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将会是击溃梁国公府的重要缺口。
但现在问题是,杨氏这精神状态,还有对朱伯谦和太子的深恶痛绝态度,真的没法不让人存疑。
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特地来告密欲拉着二人一起下地狱的可能性是有,但她自己的臆想或者愤恨之下使劲泼脏水也不无可能,谁能知道呢?
两人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先把出京巡查的差事争取过来再说。
“所谓贪腐筑堤款,必定是要从地方和大堤上下手的。”如果是真的,实地查察去寻找破绽是关键。
假的也无妨,出去走走,深入到地方去见识考察一番,了解地方民情官场生态,这是很好的一次历练,也是收拢地方人手的上佳机会。
反正争取没错。
裴月明问:“咱们要给舅舅说一下吗?”
说的是杨氏。
萧迟犹豫了一下。
什么杨氏非自焚太子伪造太子妃自杀之类的,实属皇家秘辛丑闻,知道太多没好处。但杨氏的出现,对他们一派算是一件重要的事,假如她吐露的朱伯谦之事属实,那将会对他们后续的战略部署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
“那就简单说说吧。”
最后,他这么说。
裴月明赞同。
商量完了,夜也深了,两人匆匆用过晚膳,就该休息了。
由于杨氏的打岔,城门早闭了,谁明天上值的话只能一早骑快马赶回去,今夜在庄子先歇下。
在这里要点赞一下王鉴的仔细,他特地嘱咐回府叫府医的人把萧迟铺盖帐子也收拾好一并带回来了。庄子正院就算萧迟常年不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细软一放就能睡了。
裴月明解了头发正在擦,笑道:“你得赏赏王鉴。”
环视一下屋子,这院子建和布置的时候肯定考虑了萧迟的毛病,非常雷同的拔步床,蝠纹团花的杏黄帐子一挂,晃眼就像嘉禧堂一个模样。
萧迟含糊应了一声。
他在暗中观察裴月明的一举一动。
杨氏搞定了,先头那点子心事又浮上心头,他貌似在喝茶,实际时不时往这边瞄。
“你这是怎么了?”
裴月明就很奇怪了,她第n次逮到他眼神往这边飘,怎么了,这两天都不大对劲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她探手要探他额头,这是上次他反复发热后的习惯性动作。
萧迟急忙往后一仰。
这动作大的,裴月明诧了诧:“怎么回事?”又一惊一乍的。
“……没什么,大概这两日嗅那桐漆味儿多了,头有点疼。”
那难怪。
“要不要喊府医?”反正人在。
萧迟表示不用了,小事,睡一觉就好了。
那行吧。
“行,睡吧,明儿要是还疼再喊也不迟。”
裴月明打了哈欠,转身去睡了,一回头,见他还坐着不动,催促:“赶紧睡啊,明天还得快马赶回城呢。”
“……”
萧迟默默起身,跟了上来。
吹了灯,躺下去,萧迟翻了个身背对裴月明。
总感觉怪怪的。
不信归不信,但身边睡了个女孩子的事实陡然就清晰了起来。
从前没这个感觉的,实在他和裴月明关系太特殊太密切了。现在骤然意识到,她是个年轻的异性,妙龄的女孩子。
暗香浮动,淡淡的桃花气息,极熟悉之余又添了丝陌生,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她的存在又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
他浑身不自在,翻来又覆去,忍不住又把小文子拉出来在心里大骂了一顿,看来十板子都是轻的。
煎鱼似的直到半夜,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这直接导致裴月明次日被王鉴喊醒的时候,眼皮子感觉黏着都睁不开。
她痛苦地爬起来,掀起被窝,坐了好一会才算勉强清醒过来。感受一下,还好,困是有点困,但头不疼了。
她告诉萧迟:“好了,没事了,不用喊府医了。”
萧迟动了动,他被子蒙着头,仅露出一小块发顶,在被窝了含糊应了句,“……那就好。”
行,那她上值去了。
时间很赶,裴月明没废话,连忙绕过萧迟下了床,匆匆梳洗,赶紧出门打马去了。
踏踏脚步声走远,萧迟爬起身,睡不好他有些烦躁,撩眼皮子盯了桃红一眼,“你过来。”
“……??!”
桃红战战兢兢,怎么回事?这位平时没这么早的啊,他一般都是蒙头睡到天亮的,这突然异常,还喊她,她怕怕的。
“……殿下?”
萧迟其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的,毕竟裴月明的心思,瞒谁也瞒不过贴身多年的心腹丫鬟。但想想,又觉得不好,算了,他还是自己观察吧。
万一本来没什么却反被小丫头误会,那岂不是……
萧迟遂打消念头,谁知他抬头一眼,却见桃红这幅小心翼翼生怕踩地雷的模样,登时就恼了。
“滚!”
见了就来气!他很吓人吗?
桃红麻利滚了。
萧迟哼了一声,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
萧迟的纠结,裴月明不知道,她正在苦哈哈趁着夜色打马赶回城里。
城门才刚开,头一拨进城,一路紧赶慢赶,幸好没有迟到。换了朝服出来,天还黑着,宣政殿大门也还没开,文武百官正三三两两站在陛阶下的大广场上。
犹带春寒的大清早,她跑出一头大汗,抬起袖子正在小心揩,段至诚段至信过来见了,“殿下?”
这是怎么了?
既然碰头了,裴月明左右看看,见周围人距离足够远,于是很隐晦并小声将昨天碰上的事简单说了。
段至诚段至信自然震惊,不过宦海浮沉多年早历练出来了,面上闲适的微笑一点都变,不着痕迹对视一眼,段至诚颔首赞同:“殿下所虑极是。”
不管是还是不是,先把巡察的差事争取过来再说。
不过估计得费功夫。
就算没有杨氏,这种刷人脉刷政绩的差事,东宫也肯定会大力争夺阻拦。
现在志在必得,那么争取的力度就必须调整了,段至诚就得重新安排一下。
“我们去一下。”
段至诚段至信立即兵分两路,状似不经意往己方的人踱步过去。
裴月明小松了口气,她一路拼命赶不就是为了多腾点时间么?皇帝既然和萧迟提过这事,那估计几天内朝上就会的,今天也很有可能。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
卯初,“砰”一声宣政殿两扇金钉朱漆大宫门徐徐洞开,百官分两列鱼贯而入,皇帝升座,百官跪叩万岁。
“诸爱卿有何事启奏?”
早朝开始了,又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朝事政务,不过并没什么太值得争议的,小小讨论一番,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待诸事理得差不多了,再无人出列启奏,皇帝搁下茶盏,就道:“黄河大坝修筑已有一年,日前诸州并工部都水监上奏,第一部分工事如今业已完成,朕,欲遣使出京巡察。”
“不拘河堤,民生、吏治、灾后重建情况,等等一并巡之。”
来了。
皇帝声音一落,裴月明立即出列,拱手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声音高昂又利落,在偌大的朝殿上回响,非常清晰,站在右列前排的朱伯谦眼皮子微颤了颤,迅速抬起眼睛。
几乎是马上,他给站在左列第一的皇太子萧遇使了个眼色。
“父皇!”
萧遇收到了,不解,不过也不妨碍他立即出列,他本来也不可能将这么好收拢人脉和刷政绩的机会落到萧迟手上去。
“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
朱伯谦又不着痕迹望了望另一个人,这是宗室郡王,平山王萧芮。萧芮反应极快,萧遇话音一落,他立即接着出列,“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萧芮开了这么一个头,其他人自然不能被落下的,于是满朝拱手齐声:“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好吧,于是第一个萧迟就不再显眼了。
“好,很好!”
皇帝自然是欣慰的,“诸位爱卿勤于王事,朕心甚慰。”
夸了几句,当然,他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去,这出巡人选吧,他本来属意萧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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