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呢?”
蒋弘等再是头一拨那也是小门人,坐一刻就识相告退了,萧迟回来见了,就说:“让王鉴草拟得了,贺礼都是他经手的。”
那行吧,裴月明从善如流搁下笔,她也只是闲着。
顺手把帖子放回箱子里头,她环视一圈次间里搁的一大堆红绸礼盒,啧啧:“这也太多了吧?”
能送到萧迟面前叫他看一眼的,必得是身份高的,且还得剔除了绝大部分粗笨大件,只捡体积小精贵的才会递进来。
萧迟啧一声,十分嫌弃看了她一眼,瞅瞅这没见过世面的小样儿,“东配殿还搁了两库房呢。”
再精巧贵重也就那样,他心情好才允许放一会,完事就搬库房去了。
嫌弃完了,他还挺大方的:“瞧瞧有没看上的,喜欢就带回去。”
“真的?”
难道还有假的?萧迟斜睨了她一眼:“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先使人搬回木樨院去。”
木樨院,就是给裴月明那个院子。
“这可是你说的啊!”
裴月明就不客气了,拆包裹谁不爱呢?这辈子她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萧迟给,她就大方要了,该她心安理得的不是?
“萧迟,把那个拿过来……对,就是系吉祥绦子的!”
“你自己不会拿么?”
送她东西还被她使唤上了,萧迟很不满意,不过最后还是顺手给扯了过来。
“这不是你近些吗?”
裴月明利索拆盒,眼前一亮:“哇,这对梅瓶不错!”
颜色素淡绘图清雅,正正是她最爱的款式,她兴致勃勃欣赏了好一会儿,阖上,将盒子搁到一边,笑吟吟:“归我了。”
“还有那个,这个盒子有点大了,帮我抬一下,……”
“还有完没完了你!”
……
正说说笑笑间,忽闻外头有脚步声,有点像王鉴的,二人停了停,回头看去。
果然是王鉴。
萧迟随口问:“什么事?”
他刚搬家,皇帝不会搅他,这两日外事都是贺礼,他也不大在意。
果然是贺礼的事,不过王鉴这次脸色有点古怪。
顿了顿,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禀殿下,是永城伯府送来了贺礼。”
永城伯府?
裴月明手上一顿回头看去。
她今天才想起了它。
才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30章
次间静了静。
王鉴小心翼翼说:“伯府家人还在前头,说是要拜见主子,……”
裴月明瞟了瞟萧迟,他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低头继续刚才理衣袖的动作,慢慢理顺抚平袖口的褶子,他抬头:“叫进来吧。”
“是!”王鉴连忙退了出去。
次间就剩萧迟和裴月明,怎么说的,萧迟和之前比也没什么区别的,看着若无其事,但气氛总觉得怪怪的。
没多久,王鉴就领人来了。
裴月明从绡纱帐幔往外看,是个精明干练大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进殿后恭敬垂头站着,没往其他地儿多瞄半眼。
萧迟站了起身,不紧不慢绕出去,撩袍端坐在上首。
“小人叩见殿下,请殿下万福金安!”
这人立即快步上前跪拜,叩首道:“小人永城伯府外院大管事段平,奉我家老爷之命奉上贺礼,贺殿下出宫开府大喜!”
说完,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
真响头,地面铺了厚厚的猩猩绒地毯,裴月明待在里头还能听见“噗噗”闷响,货真价实响头一点不假了。
萧迟掌心转动着两枚黄玉麒麟,“哒哒”脆响不紧也不慢,等对方叩完了,他道:“起罢。”
“谢殿下。”
大管事谢恩起身,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大红洒金礼帖,双手呈上。
王鉴来接,他恭恭敬敬递给王鉴。
礼帖送出去了,这段平却未曾告退,而是又躬身道:“禀殿下,小人来前,我家老爷特地嘱咐小人,让小人替他给殿下见礼问安。”
说着,重新跪下见了礼,而后又说:“老爷还吩咐小人的带话,问殿下开府可一切顺遂?可有什么不凑手的地方不曾?若有段家能搭把手的,殿下只管吩咐。”
他又解释:“因殿下才出府正忙着,老爷和二老爷不好上门添乱,说只等王府一切归置妥当,再登门拜见。”
其实现在有个俗规,因为搬家后主人家正忙,所以乔迁宴前,外客就不登门。当然,关系亲厚者例外,只要主人家不介意的私底下爱怎么来怎么来。
这永城伯府吧,血缘倒是亲近的,只不过吧……
啧,不过这会段家的话圆得也很自然就是了。
裴月明眨眨眼睛,继续安静听着。
外面萧迟依旧轻描淡写,只道:“本王一切皆顺,不劳费心。”
到了这里,该说的都说完了,萧迟显然也没有留人的意思,段平略等了等,忙拱手,道告退。
小太监过来引路,段平面朝上首,恭恭敬敬倒退出殿门,跟着小太监离去了。
裴月明起身出去,便见王鉴捏着那本礼帖有点一脸便秘,他偷偷往上头瞄了好几眼,才说:“这个……殿下,伯府的贺礼就在外头,奴婢抬进来殿下看一眼?”
萧迟靠在太师椅上,眼皮子撩了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王鉴忙跑了出去。
没一会,大力太监们就抬着扎了红绸的担子进来了。
很多,足十几担,放在大殿中央一大堆。
打头一尊红珊瑚摆件,不是特别的大,却格外红,涂朱般艳艳如火,颜色很正。
按照这段时间裴月明对萧迟的了解,正是他会极喜欢的范围。
还一套马鞭和马具,织金细丝缠的鞭身,绞金样式的鞭柄,鞭柄上下各一圈以及马鞍都嵌了细碎的红宝石,红宝石锃亮,在日光斜映下璨璨夺目。
别看宝石细碎,不是大小的问题,如今切割打磨技术不行,宝石大多发乌,色正已是百里挑一,这么透亮的非常少见。
这些东西特点不是珍贵不珍贵,而是难寻的,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王鉴将礼帖呈上,萧迟接过来,淡淡翻着。
裴月明凑过去,见上面有貔貅羊脂玉手把件,玲珑青花缠枝香炉,镂空银香熏球,松柏梅兰三扇斑竹插屏,冰丝如意软枕,……
东西很多,未必珍贵,却和上面的珊瑚马具一样,都是萧迟喜爱范围内的东西。
叫裴月明说一句概括的话,那就是段家人是真很用心去准备了。
不过,萧迟却并没表现得多少喜爱。
这些本应甚得他青眼的贺礼搁在他面前,他也没有特地上前看一眼,随手翻了两页礼帖,扔在炕几上,淡淡吩咐:“入库罢。”
站了起身,直接离去。
裴月明和王鉴对视一眼,她赶紧跟上去,“喂,喂喂,萧迟!”
要是平时裴月明连名带姓喊他,他至少也会很不满意斜一眼的,可今天他没给半点反应,继续快步往前走着。
他人高腿长,这一快走裴月明有点跟不上。她还不能跑,乍开府进这么多人还没来得及顺,出了嘉乐堂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眼线呢?
大约萧迟也想到这点了,没多久他又绕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嘉乐堂,大殿里的东西都已抬走了,萧迟在东次间坐着。王鉴捧了茶盏来,他端着没喝,正垂眸刮着碗盖。
王鉴低着头,缩在一边站着。
裴月明在炕几一侧坐下来:“怎么了这是?”
其实她在明知故问。
萧迟是不高兴了。
很明显,是因为永城伯府。
原因是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今日永城伯府送的贺礼,以及特地遣了大管事来问安,还有那段搭把手改日登门的带话,无一不表现了永城伯府亲厚的态度。
这种态度就反馈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永城伯府正在向萧迟积极靠拢。
“这不是很好吗?”
她轻声说:“咱们没根基又缺人得厉害,若得了永城伯府,就立马能站稳脚跟了。”
永城伯府只是低调,实际一点不弱,它甚至比梁国公府还要强,兴盛几代故交姻亲众多,门生旧属遍地。
萧迟只要和永城伯府汇合,即立即摆脱无根无萍的窘境。
“咯”一声搁下茶盏,萧迟不吭声。
裴月明说的他都知道。
只是……
他深呼吸,偏过头去,唇抿着脸拉着,面上看不出丁点高兴。
萧迟不肯开口,裴月明却知道他介意什么。
前头户部河工银子的差事,永城伯府没丁点动静。
他初入朝,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母家却选择观望。
至于现在,如果说得比较白一点的话,那就是观望期结束,确定萧迟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后,永城伯府就积极靠拢过来了。
这个做法吧,站在裴月明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一大家子人身家性命,总得谨慎一点不是?
她丁点不怪永城伯府,相反还很惦记它。
但问题萧迟不是裴月明,他不是个没关联的外人,他没法像她那么客观。
相反,他是个很较真很执着的人,否则就不会被父母亲情折磨这么多年。
他太真,所以会很介意。
他接受不了母家这么冷眼地评估考察他。
在永城伯府选择观望那会,他肯定就芥蒂上了。
唉。
萧迟自己的感情世界,她一个外人没有商榷的余地,但活得太真的人很容易受伤,也会更艰难。
将萧迟那盏洒了一半的茶端过来,叫王鉴去换了冰饮,大夏天的,也叫他下下火气。
“前头户部那次,差事本身不复杂,陈尚书镇着,上头陛下盯着,萧遇才不敢折腾什么大动作。”
裴月明叹:“后面可不是这么说了。”
太子萧遇涉政多时,外面又早有母家梁国公府,后面又添了太子妃娘家长信侯府,可以说是羽翼丰满了。
萧迟第一回合是小胜一局,但那是有特定环境的,后续放开深入的话,他不但要落入下风,且会落得很远。
并将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可能慢慢翻身。
如果萧迟能坚持到那时的话。
所以别看现在畅快飞扬,展望前景的话,很不好。
这也是裴月明一直惦记永城伯府的原因,这就是一个超大的外挂啊!
一下子从小青铜直上王者了。
“你说是不是?”
这个坎得迈过去,这么好的外挂绝不能往外推啊!
“也不用你做什么,”他脾气不好大家都知道,“到时乔迁宴的时候,你把段家人安排到正席就行了。”
给出一个接纳融汇的信号就好了,萧迟是皇子,也不用他纾尊降贵去说什么好话。
“好了!”
萧迟叫她说得心烦意乱,霍站起来,半晌说:“天色也不早,行了,你先回去吧。”
他叫人来搬她选好的礼盒,再送她回去。
好吧,也是得给他留点调整空间。
裴月明给王鉴使个眼色,让他多劝劝,王鉴苦着脸点了点头。
……
裴月明就回去了。
距离廿五还有五日时间,期间她换过去一次,问王鉴,王鉴把乔迁宴名单拿来。
她翻翻,宾客名单基本确定,就剩正席,还有摆正殿的其中一桌上等客座。
不用说,这是萧迟还没发话段家人坐哪。
她问王鉴:“殿下这两日怎么了?”有没软化?
“殿下这两日常独坐,也没多理府里的事。”
萧迟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就消下来了,他不再兴致勃勃安置府里的事情,基本都交给王鉴处理。时常独坐,也不叫人伺候,自己一坐大半天。
也不好说软化不软化,反正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月明给建议:“要是到时他还不发话,你直接添进去就行,”她笃定:“他不会删改的。”
“啊?”
王鉴一张脸立即苦成苦瓜干。
……
一眨眼廿三,一大清早小文子来请示:“师傅,这帖子怎么写?”
最迟午后,请帖就要送出去了。
王鉴头疼欲裂:“殿下呢?”
“殿下在观风亭下,在湖边。”小文子小小声:“殿下令都退下,不得打搅。”
王鉴拉磨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
说到底,他也没敢自作主张,最后一跺脚:“赶紧的,叫人套车,去请裴姑娘来!”
……
裴月明过来的时候,还是半上午。
昨夜一场大雨下到天明,湖边假山甬道还湿漉漉的,湖边的小草垂柳沾满水珠,细细的枝条随风轻摆,不时抖下几点水珠。
萧迟就坐在湖边假山旁的一块平坦大石上,水珠抖在他身上他也没动,一动不动看着碧色湖面。
听到动静,他不耐烦侧头,却见是她,皱眉:“他们叫你过来的?”
他甚是不悦,要是王鉴在跟前只怕立马一顿板子。
裴月明没答,只说:“我来不成吗?你不是说了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吗?”
她撩起裙摆,也在大石上和萧迟并肩坐下。
今天太阳没出来,雨后的清早凉风徐徐,她笑道:“反悔啦?”
萧迟白了她一眼,没答她。
说到底,还是情绪不高。
她手肘碰了碰他,“怎么了?”
萧迟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跟谁也不好说,他憋着又难受,裴月明算是个例外。
gu903();他偏头重新看湖面,沉默一阵,说:“我知道,我该顺势接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