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往后一靠,伤口又开始渗血:你大可以试试。相信我,一切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只是,你忍心你身后的人和你一起冒险么?他再次扯出一个笑,你的人生是可以结束了,他的可才刚刚开始啊。
螳螂悄无声息地接近顾鸣,然而在顾鸣举起手中控制器时,它们全部停下动作。
顾鸣说:别想这种把戏糊弄我。我好歹是顾家的人,太了解虫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
他又笑,擦了擦嘴边流出的血,声音很虚弱: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顾钺仍然平稳地举着枪: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对我来说最完美的结局。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把这个傻逼联盟给毁掉。顾鸣冷冷说,黑斗篷最开始是我创立的,你才是试图谋反篡位的那一个。
你可以看看,你原来有多少下属支持我的观点。顾钺说,你真的已经疯了。
顾鸣咳嗽几声,衬衣又有一块新染上的血迹:对对对,你们都是这么讲的。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理解过我?
以前我躲在房里看几十个小时的书,你们说我走火入魔。我写小说和诗歌的废稿堆满了一整个屋子,你们说我根本不是顾家的人。顾家人就是该对军事感兴趣,这些是歪门邪道。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强撑继续说:我父亲就是个杂种,因为我小时候不想去上军事学校,把我的整个屋子都点燃了,就为了烧掉那个碍眼的书架和所有纸张。我哭着求他,但最后一本书都没救出来。
这种混球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他以为毁掉我喜欢的东西能让我重新成为顾家人,所以我策划了很多年,准备给他看看,我要怎么毁了他这个最喜欢的联盟。
这个联盟有什么好呢,不过是个腐朽的老怪物,带领着一群懦夫的逃亡,怎么值得那么多人的忠心?
可惜他在这之前就死了,顾鸣嘲讽一笑,心脏突然停跳,太便宜他了。
后来,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懂我一切的追求。他能在雨里高歌能在悬崖边写诗,想要拍摄电影创作文字的时候,同样和我一样被嘲讽。他也是个疯子啊,但是他知道我的世界里,也有一团火在烧。
许飞扬不喜欢这个联盟,所以我的目标多了一条,我要杀掉左自明那个老妖怪,毁掉这个虚伪的方舟计划,我要回地球看看。
他的声音宛如叹息。
我一度以为他就是我的家乡。但是有一天,他不见了。我又是一个人了。顾钺,你真他妈的让人嫉妒。
顾钺仍然紧握着枪支:我很同情你的经历。换作任何其他父母,如果能尊重你的选择,或者在你精神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就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是战友。
或许呢。顾鸣耸肩,同情毫无意义,因为你终究不是我,无法分担我一丝一毫的痛苦。你看我是疯子,我看你们何尝不是呢?或许从出生开始,我们看见的世界就是不同的。
顾钺说:每个人的无奈都不同,但是能选择的路,也是不同的。一味把痛苦归到过去,只是对你人生的不尊重。现在你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选择。
顾鸣点头:你说得对。这就是为什么,你比我高尚吧。虽然这高尚来时沾满你的痛苦,显得分外可笑。
他举起控制器:但是现在,我们有机会一同化作星尘了。我带着我对故乡的思念,你带着你未尽的野心,不是很好么?像是文学作品里,最完美的悲剧。
顾钺的额前出了层薄汗,手指在扳机上即将扣下。螳螂在阴影中绷紧了身躯,猩红的双目在燃烧。
这令人发疯的对峙,持续了好几秒。
但是最后,一直吊着顾鸣的那口气,突然就散去了。
他整个人身形垮了下去,疲惫地靠着椅背,把控制器丢到一边:你们走吧。他咳嗽几声,别担心,我已经快要死了,这艘星舰也破烂到没法撞击方舟了。
控制器在金属地面碰撞几下,发出清脆声响,最后滑到了角落。
顾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顾九嵘说:你看,我说过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当时没下得了手,之后就一直没有办法了。
顾九嵘说: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
对啊。顾鸣咳出了血,也有可能,是你安静听我读书的时候,神态太像他了吧。你看我卑微到能被这种理由说服了。
他挥挥手:如果你们不打算把子弹送进我脑袋里,就快走,这星舰要不行了。
没有亲手杀死敌人是不谨慎的行为,但顾九嵘此刻沉默不语,交给顾钺来决定。
顾鸣的面色惨白,失血过多真的快杀死他了,连胸腔起伏的幅度都在变小。
顾钺沉默数秒,放下手枪往后退两步。
他说:你是我苏醒后第一个盟友。谢谢,再见。
滚吧。顾鸣轻声说。
于是顾钺带着顾九嵘,离开了这个宽大的控制室。
确实如顾鸣所说,整个星舰都在爆炸和打斗中散架。他们匆匆往下层赶去,黑斗篷的人也纷纷开始撤离。
终于出了这片空间,他们站在了明亮的星光之下。
顾九嵘还是觉得恍惚。
顾钺伸手,擦了擦顾九嵘脸上的污渍和血迹。然后他拉起他的手:走,我们回家。
嗯。顾九嵘应到,蹭了蹭他的脖颈。
乘着飞行器回去时,顾九嵘远远看见属于顾鸣的那艘星舰,在荒野之中起飞。
它的外壳在狂风中如纸片剥落,露出内在的结构。
顾鸣仍然在控制室中,模糊视野里看到玻璃外爆裂的火光像极了舞会之上盛放的烟火,许飞扬西装革履站在他身边,挽过他的手。
他现在要驾驶着这艘星舰,朝着地球的方向回去。
但这星舰本来就老旧,破损的结构让它一进入超光速航行,就会完全支离破碎。
或者说,任何一艘人类星舰都不足以完成,这漫长的旅途。
即便他真的真的很幸运,有几片残骸朝着地球的方向过去,数千或者数亿年的流浪后,以无限接近不可能的概率抵达星球的轨道,侥幸避开堕落帝国的所有守卫,亲吻了大气层,它们也会在高速坠落的过程中,燃成虚无。
连土地都触碰不到。
再怎么想,他都回不去了啊。
可是,终归是要抱一点希望的。他这种疯子,不到最后一秒就不会知道失败的疼痛,一贯如此。
残破的星舰缓慢驶向深空,轰鸣声中加速,身躯在高速下不断燃烧,像是一团灿烂而耀眼的庞大火球。
顾鸣撑着身子站起来,张开双臂迎接面前爆裂开的巨大玻璃。
于是透过层层的火焰,他看见漫天星辰席卷而来,像是书中描写的盛景,蔚蓝星球隐藏在风暴之后,像是他年少痴迷过的画卷,上头有绚丽的光,像是许飞扬曾经一次次描绘过的,这世界的壮丽恢宏。
令人感动到近乎流泪。
即便是耳边震耳欲聋的爆炸,身上逐渐冰冷的体温,也无法阻止这征途。顾鸣深吸一口那滚烫的空气,硝烟味刺鼻,让他真觉眼角湿热。他要返回地球去,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