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无神的眼睛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明明已经没有了光彩,但这一眼却让陆铮鸣有种被洞悉一切的心惊。
和四等了半天没等到陆铮鸣吱声,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过去:哑巴了?
他轻飘飘的一脚连陆铮鸣的衣裳边都没沾到,但陆铮鸣却像模像样地怪叫了一声,好似受了多大的伤,嘶嘶直抽冷气:你好狠的心啊,督主大人。
和四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冷不丁地拉下脸:陆铮鸣,我认真问你的,萧巡此人你是如何看待的?他伸出根白净如葱的手指来回晃了一晃,别趁我瞎和我耍心眼,姓陆的。论心眼,咱两半斤八两,谁也甭想骗过谁。
陆铮鸣心头猛地一跳,和臻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不确定和臻是否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如果知晓
陆铮鸣心头瞬息地掠过了千百种念头,刀尖绕着转了几转,卡在了杆头,他笑了一笑,带着种风轻云淡的味道,让和四几近以为自己方才察觉到的凝滞是错觉。陆铮鸣手里的刀尖顺着杆头利索得劈下一小段梗节,懒懒散散道:这位新近走红的小殿下?唔,那天他随云王刚进京远远地瞧见了,那时见着只像个唯唯诺诺的少年。但能说服云王送他入京,怎么想都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和四轻轻叩了叩膝头,这个动作代表着他对陆铮鸣的说法勉强满意。
陆铮鸣心道,可真难伺候的,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削着竹竿,一边继续用他那种不慌不忙的语调,只与和四唠嗑般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以说是孩子,但也是个半大的人了。能从晋国千里迢迢回到了燕京里,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了太后的欢心,这小子我看非池中之物,图谋的也绝非仅仅是个王亲贵胄的位分。他顿了顿道,你得防着。
和四清楚姓陆的说话惯来是滴水不漏,方才这番话乍然一听合情合理没毛病,甚至还带着点掏心掏肺。可是仔细一品砸,可却没什么实在东西也没有。就算陆铮鸣不提醒,他和四能不防着这么一只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小狐狸精么?
可不管姓陆的是不是在和他打马虎眼,他这么一说和四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他想了想,又慢腾腾道:前些日子,我派去晋国的探子回了信。
陆铮鸣手中的刀一偏,豆大的血珠子迅速渗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揩去:查到什么了?
和四睁着一抹黑的两眼,对着地面似是发呆,又似是沉思,过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摇了摇:什么也没查到。
萧巡既然敢闯进燕京,晋国那边的蛛丝马迹肯定都被抹干净了。可东厂番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查到就不会有今日和四这番似真还假的试探,他有意瞒着他,却又把这消息透露给他。陆铮鸣头疼地一时间摸不准这个美人儿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间,陆铮鸣已经将竹竿削好了,他杵在地上试了试,握起和四冰冷如石的手,皱了皱眉,将竹竿塞了进去: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和四慢腾腾地撑着竹竿起身了,他拄着竹杖在屋里不疾不徐地走了一圈,半晌蹦出两个字:还行。
陆铮鸣等了半天,就等到了他这么吝啬的两个字,既好气又好笑,他坐下来继续削第二根,头也不抬道:我昨天托人去淮州置办个宅子,等年后差不多能落实下来了。
和四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愣,匪夷所思道:不是,这大年节里你置办宅子,不是告诉人家,快来宰你这头肥羊么?等等,说起来你那点俸禄,好像还不能算肥羊?
陆铮鸣笑了:虽然我俸禄不及督主您丰厚,但好在这些年也攒了些家私。你放心,去办事的是我一个老朋友了,他常年在江湖走动,是个老油条,不会轻易被人宰了。
哦和四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买宅子,就算你想置宅子,为什么不在京城里头,跑到江南去?你这锦衣卫不想干了?
他一想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完了完了,难道还真被顾鸾这小子说中了???姓陆的见他瞎了,见势不妙,大腿抱不上了就打算卷铺盖跑路了?
陆铮鸣看他脸上一会怒一会嗔,就差提着他脖子大骂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渣男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悠闲地削着竹竿道:淮州那边的山水养人,不干不湿,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他顿了顿,平静道,如果你的病一直不好,总不能就这么待在京里。
是的,一旦他的真实病情泄露了出去,外边数不尽的人等着磨刀霍霍,取他狗头。与其到时候坐以待毙,不如早些时候人不知鬼不觉地从燕京这摊浑水里脱身而出。
即便陆铮鸣不说,和四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打算。
只是他一人走得轻巧,赵精忠他们怎么办?他们一身武艺,搁哪里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才,难道要跟着他一个瞎子隐姓埋名去乡下养猪喂鸡吗?
再说,他走了,小皇帝又怎么办?
和四自觉自己不是个忠肝义胆的贤臣,但俗话说得好,养只小猫小狗养了一段时日都有感情,何况那么大一孩子?
他尝过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小皇帝若一旦落难,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和臻,陆铮鸣的声音响起在咫尺之处,近得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吐息,他叹息般道,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矛盾的很,总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存着一丝温情。你想过没有,你若执意留在京城,可能不仅帮不了他,反而
陆铮鸣不清楚萧巡对和臻的觊觎从何而来,但如果萧巡真的对和臻上了心,和臻越是维护小皇帝,无意越会激起萧巡的斗志。
当今的权宜之计,就是他带着和臻暂时远离燕京的风云变化,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治病。
只是
这当事人,似乎不太乐意。
和四自是不愿意,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没有立即拒绝陆铮鸣提议,而是沉默片刻道:容我好好思量思量,再说这北蛮入侵,内忧外患的,我如何立即走得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陆铮鸣的意料,他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低头亲昵地吻了吻和四的眉心:行,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他嘴角含笑,可眉头却紧缩不展,看来和臻的身体状况比他看见得要糟糕许多,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考虑离开燕京。
和四这一考虑,就考虑了许多日。
这几日,他的依旧没有好转,不仅如此,连着耳朵也开始不好使了。整个人半聋半瞎,连吃个发都快尝不出酸甜苦辣。
除此之外,朝里宫里倒是安稳太平。
萧巡入了皇室宗谱后,也没再掀起什么妖风恶浪,和其他皇子王孙们一起上学点卯,什么异动也没有,甚至连寿春宫都少去了。
他休假养病在家,内阁们也没趁机打压司礼监和东厂,似乎大家都安安分分地享着太平盛世,过着平安喜乐年。
甚至过了两日,北疆那边传来交战以来的第一道大捷!
和四琢磨着,看这情形,自己似乎真的能带着小情儿一同快快活活地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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