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万万想不到,一直担任总是扮演阴狠歹毒冷酷督主的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栽在了这点不入流的手段上成了被害人。
以朝里民间对东厂的仇恨值,和四开始忧心忡忡地揣测,自己究竟是会被扒皮还是砍头,或者先扒皮后砍头?
和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裹着泥腥的冷风从角落里嗖嗖地往他身上直蹿,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两声窸窣声,像是什么小动物一窜而过,其余再远点便是鬼哭狼嚎的风声。
他心里有了点底,确定他已经不在京城里了,若是此时的京城必定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爆竹声。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破东厂的重重戒备,将他掠出了京城?
和四百思不得其解。
哟,这么快就醒了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惊天霹雳当头将和四劈得外焦里嫩,他从头到脚狠狠打了个激灵,努力挺直腰杆睁着那双比瞎好不到哪里去的眼睛,循声看去:干,干爹?
啧,我说了吧,咱家四儿是最孝顺的,怎么会忘了我这个干爹呢?那道声音依旧响起在黑暗中的那个角落里,不远不近的,也没有上前好好地和这个干儿子叙旧的打算。
和四一听他干爹这腔调就知道来者不善,大事不妙。他盘腿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使劲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努力堆出个讨好的笑容:干爹,您怎么来了?
是他干爹,和四算是明白赵精忠他们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撂倒,让他无声无息地被掳到这来了。
东厂的这个老厂公伴着先帝几十年,在百官头上作威作福,积威已久,简直是满朝上下乃至东厂众人们不敢多想的噩梦。那时候坊间只要提起他干爹的大名,再闹疼的小孩都会瞬间安静如鸡,不敢吱声。
嗯哼,老厂公从鼻腔里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那头传来了茶器碰撞的脆音,你干爹我虽然告老还乡,但是耳不聋眼不瞎,听说了咱家的四儿最近过得很不顺,干爹那个担忧呀,就特意来瞧瞧你了。
和四心里顿时亮堂一片,妈的,一定是赵精忠或者李报国他们谁去告状了。完了完了,他干爹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不仅没有干死锦衣卫,还和对方搞了不正当男男关系!
怎么不说话了,老厂公悠悠地吹开茶汤上的浮叶,见了干爹不高兴吗?
和四小声小气地说了句:高兴。
太他娘的高兴了,没看见他都快哭了吗?
高兴?不见得吧?老厂公将茶盏咔哒一声搁在案上。
和四的心也咔哒一声落在了地上。
老厂公慢悠悠道:怕了?原来你小子还有怕的时候,我且问你,干爹临走前交代你的事你办成了没有?
和四一脸心如死灰:没
他还是个孩子哇QAQ,您老人家一辈子都没能完成的丰功伟业,为什么要让他这双柔弱的肩膀去承担?!
不争气的东西!老厂公恨铁不成钢地大骂,骂完后平复了下心情,没好气道,我听说云王带了个孩子,说是先帝流落在晋国的皇子是吗?
是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通个气?老厂公不冷不热地问。
这可真是冤枉和四了,他想站起来,奈何药的分量下得太足,努力了两三次都不得其法,只好盘腿坐在地上,深深吸了口冷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下,这才开口道,此事迷雾重重,孩儿也存着许多疑虑。我已经派人去了晋国打探那个叫萧巡的孩子底细,不久便会有回信。我也曾想过,派人去请教干爹。毕竟您几乎长伴先帝一生,对先帝知之甚深,想必也知道一些内情
那你为何不问?
和四叹了口气:干爹为东厂劳碌一生,好不容易功成身退,退隐田园,我怎好轻易打扰。孩儿尚有一疑问?
嗯?
和四面朝声音传来的角落,容色平静,语气淡定:你真是我干爹吗?既是干爹,为何不与我相见?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茫茫的寂静之中,黑暗里陡然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声:你这小子长进了啊。
与此同时,嗖的一道破空之声,直朝和四面目飞来。
以和四现在的行动力完全无法躲闪,才一动身子就被迎面砸了个正着。
不是冰冷的刀刃凶器,而是一袋饴糖???
和四错愕地抓着落进手心里的饴糖,手指头摸了摸粗糙的纹理,是个虎头袋。
他很熟悉这个袋子,被干爹收为义子后因为青春叛逆期的缘故,他时常闯祸挨打。他干爹奉行一棒子加个甜枣的政策,打完后便会赏他一包这样的虎头饴糖。
他讪讪地捏着虎头袋,底气不足地叫了声:干爹
这时候又认我是干爹了?那人不阴不阳地嗤笑了一声。
和四被反问得面色尴尬。
警醒是好事儿,老厂公却没发难他,而是沉沉地长叹一声,叹息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那个孩子而来,先帝生前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的确在民间留下不少段情。但是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的纯正,我基本上能断干净的都断干净了,没有留下祸根。只一件因当时情势所迫,没有及时料理干净,怕是留了隐患
和四心头一紧,低声问:何时?
瓦木堡之变你应该听说过,老厂公的声音里渗出几分冷意,他闭着眼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当时北方的外族出了个庆阳君,率领铁骑南征北战将十三部族一一打了个遍,一一收入麾下,自封为戎狄人的庆阳大君。在统一外族之后休养生息了一年,他便趁着老宁王病逝,北方无人防守的契机,举兵悍然入侵我大燕。当时的先帝还年轻,年轻人嘛,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没脑子容易冲动,一怒之下就御驾亲征了。
瓦木堡之变和四何止听说过,简直印象深刻。这可能是大燕朝建国以来最为耻辱的事件了,皇帝御驾亲征,结果被北方外族打了个落花流水,仓皇逃窜,直接被外族大军逼到燕京城下,围城三月。
天寒地冻,围城三月,如此简单的八个字,对那时候的燕京来说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勤王的兵马被早已挖好沟壕的戎狄人隔在百里燕河之外,最里面的燕京被重重铁骑和刀枪围了个滴水不漏,城外是铁蹄铮铮,城里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富户尚且能苟且一时,穷户早已易子而食。
戎狄人最狠毒的是为了逼先帝出城投降,竟在护城河里下了瘟毒,一时间城里街头巷尾尸骨遍地,惨绝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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