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作无意地瞥向衣冠光鲜的那群锦衣卫里,在一堆复杂的眼神里顺理成章地捕捉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迈着矜持从容的步伐回了自个儿的车架里,一进去就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使劲打颤。
妈个鸡的,这个鬼天气冷得人都快不能好好地装逼了!
和四那声轻哼纯属送给某个小肚鸡肠的锦衣卫百户,可落在岳钟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对他的不屑与轻视,岳钟双手攥出几根鼓起的青筋,忍了许久才按捺下心中杀意,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冷声道:护送云王殿下进宫!
于是,帝京的这条宽敞官道上出现了鲜少不多的一幕奇景,锦衣卫和东厂两方人马竟然以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姿态并辔前行,后面跟着可怜巴巴的云王车马。
亲王入京只得带数量有限的随扈,连这些随扈到了城门口都得再留下大半,只余寥寥少数人跟着伺候。
这一来是为了彰显藩王对天子的臣服之姿,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为了防止藩王谋反。
于是这锦衣卫和东厂两边人马各自威势逼人地在前开道,落在后头云王反倒像个被押送的落魄犯人。
云王的马车中,少年一言不发地并膝坐在那,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衣角,整个人看似镇静实则紧张得双唇发白。
云王愁眉苦脸地捧着圆滚滚的肚皮,说实话他自个儿还没从懵逼回过神,说好的先悄然将人带进京里头,等到个合适的时机再带到明面上认祖归宗,结果计划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东厂给彻底打乱了。
现在倒好,他云王成了出头之鸟,这下一步怎么走他是抓破脑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等其他几个弟兄进京再商议商议。
偏偏他还得硬着头皮安慰自个儿的大侄子:侄儿啊,你放心。你的身世证据确凿,不用担心会有人拿着做文章。至于今日这场面,他皱巴巴着脸道,你此前一直流落在晋国可能不知,他偷偷摸摸地撩着帘子往前头瞧了一眼,嗖地一下又放下帘子,捂着砰砰跳的心脏,掩嘴小声说,这东厂是头一号惹不起的衙门,而刚才那位提督别看他生得和善貌美,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少年苍白着脸愣愣地看着他。
云王以为他不信,便又靠近了几分,近乎耳语道:听说他和他干爹一样,喜欢吃人,是真的吃人!云王努力瞪大绿豆眼,他最喜欢一边审着犯人,一边从犯人身上割下皮肉扔进锅里去煮,煮熟的肉直接用筷子夹了出来蘸了作料下酒。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他明明见着那人是个比神仙还好看的人,怎么会比恶鬼还可怕?
云王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啧啧摇头,叹了口气:有阉党在一日,别说皇帝,咱们这些个王爷皇子的都没好日子过哟,就更别提底下那些个平头百姓了,可怜啊
马车突然被人敲了敲,云王虎躯一震,脸色刷地白成了纸。
赵精忠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在马车外:王爷,督主好心提醒您,您大可放开了嗓门说。咱们东厂吃人归吃人,但也是挑口的,您这样的,不吃。
少年:
云王害怕得抖成个筛子,眯眯眼里迅速涌出泪花,要不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他真想朝着前头大喊:胖子怎么啦!他们胖子心宽体胖,从不惹是生非,心肠那是最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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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远门,本来今明两天是打算请假的,但是鉴于最近更新实在不多,所以还是挤出时间写了两千多~明天就没办法写啦,给你们比个心吧!
第43章雪中送暖
入了皇城,已是傍晚时分,席卷满京城的风雪比白日里更加狂肆奔放,天上像漏了个窟窿,一瓢接着一瓢往下抖雪花片,早上才没过脚踝的积雪此时已然快到了小腿肚。
和四抬手压了压帽檐,下了车,须臾间眉眼上便飞了一层薄薄的雪絮,早候着的小太监立即从两旁围拥了过来,打伞的打伞,掸雪的掸雪,热火朝天地得和伺候尊菩萨似的。
云王心酸地和自个儿大侄子手牵手下了马车,虽然也有近前伺候的人,但是一对比和四那头的繁忙热络,自己这个亲王实在落魄得可怜
他和面黄肌瘦的少年面面相觑了半晌,抬头看了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宫殿,费劲地将手背到身后,摇头晃脑地感慨道:侄儿啊,这便是我大燕的皇城,以后便是你的家了。
少年随着他仰头,透过密密麻麻的雪帘看向飞檐斗角的殿阁。天阴的缘故,他只能瞧见模糊的一片轮廓,便仅是那连绵起伏的模糊轮廓已令他大为震撼。他也曾去过晋国的皇宫,晋国的老祖宗发家晚,又是游牧部落出身,不论城市构造还是皇宫殿堂,处处透着一股子朴素沉稳的风格。
远比不得这大燕帝京来得雍容大气,这里的墙砖片瓦都浸润着百年帝国的繁华贵气,雕梁画栋,朱阁玉台,哪一处不是几代燕皇命能工巧匠费尽无数心血构造而成。
这便是自己的家了?
少年眼睛微微弯着,嘴唇无声地喃喃蠕动,似是问云王,又似是问自己。
和四从一群拥趸中一眼瞥见了少年这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头蓦地划过一丝异样。
少年随即察觉了他的眼神,倏地像只受惊的小兽带着一点惶然看来,与和四对视的刹那,不知是否是想起了他叔叔云王说起的吃人一事,顿时惊得仓惶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和四嗤笑了一声,他这一笑意味不明,搞得周围忙活的小太监以为哪里出了错,连忙噗咚跪倒一片,口中直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和四:
这是宫里头的通病,凡事伺候人的一旦出了茬子,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错,逮着直管叫自己该死就是了。
有次太后娘娘宫里头一小宫女失手剪坏了朵窗花,其实也不是大事,但偏叫太后娘娘给瞧见了。小宫女跪地就说出这一串通用台词,她想着太后娘娘惯来心善理应是没事的,哪想那天太后娘娘也不知怎地心烦意乱,冷着脸随口来了句:那你便去死吧。
翌日,小宫女吊在房梁上的尸首就被席子一卷,拖出宫去了。
宫里头的奴才命向来不值钱,只是大行皇帝走后,后宫里三宫六院暂时清闲,尚未掀起宫斗风暴,乍然出了这么一条人命,寿春宫的管事想想还是报到了司礼监这边。
和四听见了,批红的手一顿,也没多说,只让人多给了那宫女的家人一些银钱打发走了。
啧,以后谁说太后娘娘慈眉善目,和四建议他去看看眼睛。
天气冷得骨头疼,和四捧着手炉没发话,他身边一个随扈便扬声叱责道:没眼力见的东西,督主怪罪你们了吗?一个个跪这碍眼挡道,还不快滚?
吆喝的小太监是司礼监里常跟在和四身后的,平时不打眼,现在和四闻声一瞧,瞧着人长得几分机灵。
这边人散了去,和四恭敬地让道给云王他们先行,自己紧随其后。
至于岳钟和姓陆的他们,锦衣卫是外臣,与身为宦官的和四不同,所有外臣无诏不得入宫,这也是为什么东厂一直以来比锦衣卫和皇帝更亲厚的缘故。虽然出身比不了锦衣卫,但胜在近水楼台先得月!
和四瞅了眼檐外破被絮一样的飘雪,从云王进宫的今儿起,锦衣卫和东厂都将轮班照转地在皇城中警戒,姓陆的只是个可怜的小百户,这时候八成吹着风吃着雪在皇城外围戍卫。
啧,真惨。
和四在心里头咋舌了一句,便怡然跟着云王他们进了延庆殿。
延庆殿是本朝皇帝专门用来接待外邦使臣和藩王的礼殿,因为是门面担当,故而是怎么华丽怎么建造,怎么富贵怎么修饰,金顶银墙,和四每次来这儿都感觉自己的狗眼要瞎。
更别提难得几次进京的云王和尚未认祖归宗的少年,云王还好些,少年一进去登时就被满目琳琅给闪愣住了。
小皇帝和盛装打扮的太后坐在上首,被满殿的金光玉色环绕,和天上两尊神仙似的。
少年远远地只瞧见两个雍容高贵的生硬,还未醒过神便被云王一推,带着跪在地上给整个大燕最尊贵的两个主子请安。
和四一进殿就例行公事地行过礼了,抬眼偷瞄了一下上面两位的神情,小皇帝之前被他派来的人透了风声,眼下看去尚算镇定,至于太后娘娘嘛
那可真是太镇定了,满目慈祥地看着云王身边的少年,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太后的态度,从锦衣卫出现在城门下时和四便早有所料,可临到这时他仍免不了心下一沉,叫了一声不妙。
小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比自己年长的兄弟,想说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最终还是看向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