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立儿就在她的面前,他们离得很近,她看着这孩子的眉眼,怎么就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呢,明明是可以看到小时候的影子的。他该是六岁了,六岁了……
立儿见她不为所动,却能感觉到她不想伤害他,他把头朝地上磕去,沈宝用不查被他磕到了第一下,小孩儿的额头一下子就红了。
她急道:“你做什么!头是能随便伤的吗。”
立儿:“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我爹爹本来就有伤,他谁都伤害不了,您放了我们吧。”
沈宝用的心上有两道疤,一道长年不愈合,是思时留给她的,另一道长死了,却留下了一生都抹不下去的痕迹,是对这孩子的愧疚。
她亏欠的孩子,跪在她面前,浑身颤着抖着,疯狂地为他父亲求着。沈宝用捏着他的小胳膊,打小他就瘦,体质随了她,如今大童的样子了,还是没有几两肉。
她是担心他语言不通,伤了痛了饿了不会说,才把他叫过去的,可闹了这半天,她还不知这孩子有没有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时船身动了一下,下锚了,到家了。
家主不再提把伤者扔下海的事,只拉着那小孩儿要走,但小孩儿不肯离开他爹爹一步,爬到榻上挤在了他爹爹身旁。
沈宝用对他道:“你跟我走,我不伤他。”
沈立坐起来:“不骗人?”
沈宝用:“不骗。”
沈立下了榻,朝她走过来。沈宝用暗道,怎么这么好骗,薄且是怎么教他的,不像薄且也不像她。
沈宝用走出舱房,沈立跟着。她对护卫长道:“把人带到后院,押起来。”
沈立如可怜小狗一样看了沈宝用一眼,小心地道:“可不可以轻一点,我爹爹有腿伤。”
沈宝用不知薄且的腿伤是什么,她可没在他腿上看到什么伤,她离开时他的腿也没受过伤。不过她不关心,最好是站不起来才好,省得她千防万防了。
待家主与小孩儿离开,护卫长觉出来了,他们家主认识那男人,有仇怨有忌惮,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小孩儿又是谁。不会是家主的孩子吧,这么想着又马上否认,家主不像嫁过人,更别说生小孩了。
走过去把男人的手脚先绑上,这一忙活儿才发现,别说,这男的长得真不错,那小孩儿那么好看,是随他爹了。真是操了,凭什么大弘的男人都有副好皮囊,等以后有了机会,他一定要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看,看看那的女子是不是都长得像他们家主这般好看。
沈宝用带着一个小孩儿下了船,元管事他们见了,见家主不说也没多问。只道家主一路辛苦,车已备下,府上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事他们来做,还请家主回府歇息。
沈宝用点头,走向牛车。
沈立没见过牛车,一时新鲜多看了两眼,沈宝用道:“在桂越国都是这样的。”说着架起他放到了牛车上。
路上沈宝用观察起这孩子,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双手放在膝上,惹人生怜。目前,她从这孩子身上一点都看不出薄且的影子,也看不出她的,再次发生疑问,薄且是怎么教养这孩子的?
到了地方,让人先带小孩去吃东西,然后再去洗漱,在沈宝用离开时,他又问了一遍他父亲,沈宝用回他:“他没事。”
沈宝用没有给薄且叫大夫,她把人关在了后院,让他自生自灭,若是死了与她无关,若是闯过这一关活了,他也只是个囚徒。
第110章一一零
薄且慢慢地睁开眼,他还活着。
他当然会活着,起火沉船都是他计划好的,就连额头与前胸的伤都是他的人弄的。伤是真的,疼是真的,但都不会致命,靠自己能自愈的程度。
他躺在一张单薄至极的榻上,不破不旧很新。屋子不大,除了榻还有桌椅,桌上放着一只碗一口杯,里面该是给他的吃食与水。
他朝外面望去,窗的底层是糊着的,只能透过上方看到天空以及远处大树的浓密树冠。
他认得这棵树,在他派去的密探的密报里,有说过沈宝用建了家宅成了家主,他当时对此特别感兴趣,让人画了图。这次他终于看到真实的大树冠了。
环视周围,立儿不在身边,他不担心那孩子,以那孩子的憨厚实诚劲儿一早就该把自己的名姓来历告诉他娘亲了,他们母子该是已经团圆。
薄且把头转正,苦笑,只有他被扔到了这里来,粗茶淡饭连个大夫都不给请。看来自己这一身伤,这落魄样儿,没有打动沈宝用的铁石心肠,她还是恨他不死。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没有问题就是头疼胸痛,双脚落地,他试着能否站起来,能否走路。
是能站能走的,但不知已多久未进食,走得属实艰难。好不容易蹭到桌前,看到果然如他所想,碗里是粥,杯里是清水。
他顾不了那么多,先拿起杯来一口饮尽。如今喝口水都要喘上一会儿,放下杯后他拿起碗,把里面的粥全喝了。想快点好起来,必须要吃东西,哪怕是口粥也比没有强。
薄且喝了粥后,面露一笑,很好的开始不是吗,至少立儿如他所想起了作用,沈宝用不仅没取他性命,还给他吃的喝的,不至让他饿死渴死。
放下碗,他又蹭到屋门处,扶着眼前这扇门又喘上了好久,然后使力去拉,拉不开,他被锁在了里面。
薄且又笑,在沈宝用离开后的这几年里,他从来没笑过,哪怕是面对立儿,他最多做到面色温和。可今日醒来,他已笑了好几次。
他这次笑是想到,以前他关过她,如今他反成了被关的。这算不算让她扳过一局,他不介意的,她最好能关他一辈子。
薄且累了,一碗粥不当事,他得回去躺着,这伤他估模着还得七八日才能见好。
他又饿又渴,又疼又晕,但只要想到沈宝用与他生活在一个宅子里,内心平静安宁,精神上愉悦满足。他们之间不再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他所谋求的第一步不外乎如此。
当然,他疯狂地想她,以前隔着山海能忍住,现在近在咫尺,就有些忍不住了。可她近期是不可能来见他的,等到立儿坐不住吵着要见他的时候,他才有可能见到沈宝用。
只是可能,她只让立儿过来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平静安宁愉悦满足淡了一些,不能再想,薄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休息与养伤上。只要有立儿这个桥梁在,他不怕见不到沈宝用。
沈宝用看着眼前小孩儿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就在运气。
她承认小孩儿家教很好,明明已经饿成那样,依然没有狼吞虎咽。但她一想到薄且为了私念利用孩子耍的这一出,让小孩儿白白跟着受罪她就火大。
偏她还是没有底气地火大,因为她也曾为了私念利用了小孩儿。
沈宝用听到这孩子说自己叫沈立时,她知道这是薄且的伎俩,暗道他耍这些没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她一直都叫他小孩儿,没叫过他的名字,连小时候叫的立儿都难以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