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不是妈妈!’少年哭泣着否定,冰凉的手覆上了活人的温度,力道却出乎意料的大,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摆脱。
躺在床上的父亲继续喃喃自语。
‘阿温,如果当时死的不是你多好。’
‘阿温,你不该死的!’
‘那个孩子本来就被污染了,为什么你逃了?’
‘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了那个怪物?’
‘爸爸,你在说什么!?’纯黑的双眸无法控制的颤抖着,恍惚的质问着濒死的男人。
这话语无法传递,男人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只留下最后的低语:‘阿温,我爱着你啊!’
染血的手无力的垂落,倒计时到达了终点,灼热的鲜血浸染了地面,与毛绒绒的拖鞋碰撞,映入了失去了光彩的眼眸中。
原来,都是假的吗?
“那个时候的我绝望了。”卓然平静的诉说着。
“后来翻看了父亲的日记我才知道,在我还未出生前就已经被潘多拉感染了,父亲曾坚决让母亲打掉这个孩子,母亲不肯,一个人挺着肚子离家出走了。她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怀了孩子,这个孩子还感染了潘多拉对她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我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红色的眼眸不自觉的睁大,亚修斯紧握着卓然的手,力道之大,留下了红痕,他无法想象那时卓然的心情。
光是听着,就已经难受的好像有人捏着他的心脏。
……
被父亲亲口否定后,见证了挚爱之人的死亡后,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少年后背延伸展开,染血的骨翼构建着框架,凌厉的风朝着房间内的一切延展而去,将所能触碰到的一切东西粉碎殆尽。
黑色的羽毛覆盖了骨翼,掩盖了那森森白骨。
有一种绝兽,名为暗鸦。
身长越有三米,浑身漆黑,羽毛比钢铁更加坚韧,眼睛比鹰更加锐利,鸣叫的声音好似被敲响的连绵不断的丧钟。
以十年一个轮回,它们投入燃烧的火焰中,哀嚎着被燃烧成为灰烬,灰烬中形成胚胎,胚胎在火焰中迅速成长,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不死鸟一般涅槃获取新生,周而复始,永远徘徊。
即便不去追寻新生,这本身也是一种极为强大的绝兽,遭受到致命伤也很难死去,恢复能力极强。
在人类对抗绝兽的历史中,每逢有大战出现,它们便会在战场上方徘徊,啄食尸体,不管是绝兽的还是人类的尸体都一视同仁的吞吃入腹,因此被视为不详,被视为会夺走亲人,夺走生命,被诅咒的存在。
卓然被注射的正是这种绝兽的基因。
一个正常的人类与绝兽结合百分百会死,可若是从母胎就感染了潘多拉却不可思议的以人类的姿态降生的人类呢?
见证了父亲死亡,被唯一亲人否定存在的少年在那顷刻间被绝望浸染。体内的潘多拉迅速爆发与暗鸦的基因融为一体,生长出不属于人类的羽翼。
这般矛盾而又奇迹的生物注定拥有非同凡响的破坏力。
“我以为我会失去理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绝兽。”
“可偏偏没有,我活了下来,以这副姿态。”
卓然抖动了一下翅膀,故作轻松道:“活下来之后,我走了很多地方,试了很多种方式结束生命,然后在跳楼的时候遇见了你。”
亚修斯早就泪流满面,啪嗒啪嗒的泪珠不断的从红色的双眸中涌出,看起来比亲身经历这一切之人还要更伤心的样子。
卓然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轻声道:“还好我活了下来,不然就没办法遇见你了。”
遇到了他现在所活着的意义。
“好了,我没事,别哭了……”
“我知道,我控制不住。”
抹着泪,亚修斯闷闷的将整个头埋到卓然的怀里,顺手扯过黑色的羽翼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像个犯错钻地的鸵鸟一样不想见人。
丰富的泪腺很快就湿透了卓然的衣领,带着盐分的水珠渗透在皮肤上带着些刺痛的感觉。
卓然有些无奈,却并不后悔说这些。
夹杂着私心,他不想亚修斯离开他,无论用什么手段。
亚修斯回忆起初见的模样,只感觉心里更加难受。
卓然那么好,不应该这样的。与之相比,他实在幸福的有些过分。
红着眼,仰着小脑袋,亚修斯终于控制住了泪腺,“卓然,我一定会找办法把你变回人类的。”
“嗯。”
变不变回人类对卓然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一直陪在亚修斯身边。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嗯。”
他们要永远在一起,致死也不分离。
……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家里的瞬间变身咸鱼,忍不住强烈谴责如此罪恶的自己_(:з”∠)_
☆、选择为兽
“唔……”卓然艰难的抬起眼皮,晨曦的光线让人不由的感觉到一阵恍惚。
紧接着,眼中的惊恐几乎凝结成实质,他下意识的紧握着胸口,剧烈的喘息,似乎最后一刻,那残留在胸口的伤痕映照进了现实。
那个梦……那不是梦?
那是曾经上演过的真实。
……
梦境中的他,走过了与现在完全迥异的人生。
为了他恢复人类的身份,亚修斯带他去了世界维序院,求助了那位被称为世界领袖的议长,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
他曾有那么一瞬的开心,可这个回答,恰恰成为了灾难的伊始。
并非所有的故事都能迎来完美的结局,跨过了一个地狱,地狱也隔壁也只是地狱。
一路,他见证了许多,见证了亚修斯父母之死,见证了世界的阴谋,最重要的是他见证了亚修斯的成长。
他们逃离了世界维序院,在冰原上艰难的逃离,无时不在的寒风冻的人呼吸几乎停滞。
又一个人死去,只剩下他抱着虚弱的亚修斯不断的逃跑,在这片被冰封的大地上,整个世界似乎已经再无退路。
手脚已经麻木,身体变得寒冷,恍惚中,他忍不住想到就这样和怀中之人一起死去也不错,这样对他而言或许称得上幸福的结局了!
这个念头之后,他下意识的向怀中昏迷的少年,嘴角不由的勾起微笑。
少年现在毫无防备,他们被追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那与其被人杀死,不如由他亲自动手。
白色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即使在昏睡中也难掩不安。
卓然停了下来。
对啊,与其痛苦的活着,还不如一起死去!
白皙的脖颈上他曾经留下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被寒风吹得僵硬的手指搭在其上,只要稍微用力,一切就会结束了。
不会在落泪,不会在伤心。
被霜雪吹得凌乱的发无奈垂落下来,似有人无声的发出叹息。
如果真的可以做到就好了!
寒风中,孤零零的人影匆匆远去。
这片被大雪掩埋了数万年的冰川中,有了数不尽的天然洞窟,其中,有一道昏睡的身影无助的蜷缩着,他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披盖在身上的衣物,汲取着残存在其中的温度。
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又一次次的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再次站起来,全身上下早就已经被血浇透,又被冰雪凝结冻结在了身上,可笑的模样多了几分狼狈,可却看着有让人无端胆寒。
残肢断臂在冰原上溅落,形成了不规则的花朵。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已经痛到不想呼吸了!
卓然都没想到自己会坚持下来,可是,只要想到把他们全都杀死在这里后……
摇晃的身躯再次站直,残破的羽翼再次重构,黑色的眼眸除了滔天的杀意再无其他。
“死——”
他再次动了起来,仗着自己的特殊性,肆无忌惮的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体内崩腾的暗鸦之血与潘多拉剧烈反应从而被催化到了极致,不断燃烧,不断进化……
直至这具半人的身体再也负担不起!
直到最后一个敌人的倒下了,他浑身已经没有几块好肉,处处可见外露的森森白骨,这些伤口,已经没办法自动修复了。
他做到了!
他就要死了!
卓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事实,这曾经被他所追求的愿望,此刻,被内心无比的否定。
他不想死!
残破的身躯在冰原上挣扎着动了起来,仅存一只的手臂艰难的朝前攀爬,血痕顺着身体的轨迹不断的蜿蜒。
终于,他触碰到了一具刚死去还没多久的尸体,尸体还很年轻,完美的凝固着死前的恐惧。
哈出的白气很快就随着严寒的天气消灭的无影无踪,没有犹豫,他咬在了还算的上新鲜的血肉身上。
微弱的能量顺着口中滑入,灼热的泪珠在还未触及地面便凝结成冰,这是他第一次对同类动手。很快,他停止了这种无用的情绪,哭泣只会消耗体内本就剩余无多的能量。
大口大口的撕咬着,麻木着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变得机械化。
伤口逐渐停止了流血,黑色的眼眸似乎看到了希望,咬的更加凶狠……
可是还不够,仅仅这样,残破的身躯丝毫没有修复的欲望,只是维持着苟延残喘的样子的。
终于,意识到了徒劳,他停了下来。
他可以接受死亡,但无法接受再也看不到亚修斯这个事实。
于是,卓然平静了下来。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是吗?
仅剩的左手朝着衣领探去,顺着细细的银线勾出了一个约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金属盒子。
金属盒子跌落在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还好,它在刚才的战斗中未曾损坏。
只要能在见到,这点代价有算的了什么……冷着脸,卓然缓缓打开了金属盒子。
里面是两支小巧的折叠注射器,一管为红,一管为蓝,澄澈的液体在里面轻轻摇曳,似是引诱。
卓然先是挑起了红色那支,自嘲的笑了笑,怀着决绝,手指松开,任由其坠落在地面。
玻璃碎片四处溅落,红色的液体在冰面流淌,很快失去了澄澈的颜色,变成了浑浊的色彩。
缓缓的呼出一口浊气,卓然拿起了蓝色的液体,朝着脖子上还算完好的一块血肉扎去。
“哈——”
在蓝色液体融入身体那一刻,呼吸像是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紧紧扼住,只能蜷缩起身体,不断的挣扎。
对不起,无法完成约定了!
红色液体的部分是将非人的部分剥夺,蓝色的液体是将属于人的部分驱除。
红色的液体选择为人,蓝色的液体选择为兽。
这是世界维序院的研究,是那个高高在上议长大人研究的产物,世界上就只有这么两支,救亚修斯的时候鬼使神差之下他顺手全都拿走了。
现在,他做出了选择……
唯一完好的那只手在冰原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痛苦的声音嘶吼从嘴角溢出,折磨着最后的摇摇欲坠的神经。
随着残破黑翼的不断蔓延,他的身体也不断生长出片片黑羽,黑羽覆盖全身,不断凋零,却又周而复始,完成着一次又一次的涅槃。
残缺的肢体开始修复,刚生长出出来的样子血红而又狰狞,只看一眼,就会做一场了不得的噩梦。
涅槃中,他的意识陷入混沌,似有恶魔在大脑窃窃私语,引诱着最后理智的堕落,拿起了不知谁掉落的武器,毫不犹豫的,他将自己的大脑贯穿。
血顺着太阳穴的位置蜿蜒而下,留下狰狞外翻的伤口,可这个人没有死去,反倒是吃吃的笑着,眼中清明的可怕。
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这场进化持续了很久,北极星不知迎来几次昼夜。
不息的大雪将血液流淌的画面掩盖,寒风吹散了不和谐的味道,大地再次恢复了纯白之色。
在不知第几次的昼夜相交之际,有人破雪而出,仰头看着初生的朝阳。
他活下来了。
奇迹又一次光临了他!
曾经隐藏了亚修斯的冰川里已经空无一人,黑色的羽翼调转了方向,沉默无语的转身离开。
他会找到他的。
……
白发金眸的神明步于地面之上,所到之处皆是荒芜。
“亚修斯?”
他的语气显而易见的变得茫然起来,注视着白发金眸神明的样子无措的像个孩子。
铭刻着十字架的金色瞳孔注视着面前的人形绝兽,无悲无喜,似在看一件死物。
只一眼,卓然如坠冰窖,不由的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对方,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不是他的压修斯!
他的亚修斯从来不会看着他。
那双红色的眼眸中从来都是悲喜分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模样。
可这就是他的亚修斯啊……直觉如此的叫嚣着,理智的弦狠狠的绷紧。
他笑着艰难开口,“亚修斯,我是卓然啊!”
这只是恶作剧,不要怕,他的亚修斯很快就会变回来的,到时候,他一定要狠狠的责骂几句。
“回答我好不好!”他声嘶力竭,到最后却只剩下喃喃低语,几乎卑微的恳求:“看看我好不好……”
那双金色的眼睛确实在看着他,可里面映照出的样子空空如也,似在说,他什么都没看,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在值得他放在心上。
灰雨自天空落下,衬托着整个天空更加晦暗不明。
神明与他擦肩而过,不曾言语。
这只人形绝兽不在肃清的范围之内。
“你不是亚修斯。”骤然间,卓然的声音冷静到不可思议,他伸出抓住了擦肩而过神明的手臂,黑色的眼眸中闪过决绝。
到最后,语气已充满了质问:“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凡人不可触碰神!
凋零的力量自掌心开始蔓延,白皙的皮肤染上漆黑,从内里开始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