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立地成魔?
可见魏寻的灵力修为,也不能当银子花。就算他魏寻眼下灵脉全通,金身可待,能够辟谷不食,派内也总还有百十张嘴要吃饭的。
这便是让许清衍为难的地方,他大半辈子于修为上无甚建树,为着清罡派百年基业谨小慎微惯了,深怕开罪于人。
魏寻不出彩,门派没有指望,但没有指望也总还能像现在这样谨慎的过着;魏寻太出彩,会招来什么?
他心内惶恐。
飘飘然的结束了清谈会,许清衍本不错的心情在回房后看到随侍在侧的魏寻便急转直下,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逐剑会,心中不禁又有些后悔带了他来,随便寻了个由头又训斥了一番,这才郁结稍解,遣退众人歇下了。
第二天的逐剑会开始也与往届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有一个插曲,悯安派宣布并不会派弟子参加这一届的逐剑会。
众人惺惺作态地表示扼腕叹息后,便心内大喜。
悯安派乃仙门第一大派,天下九州半壁皆在其手,仙门名仕半数皆出其门。这一届既退出角逐岂非是天赐良机?
落魄门派装装样子,走走过场;豪门大派竞相角逐,你方唱罢我登场。
许清衍心中虽跃跃欲试,可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叫他一直没敢让魏寻出场。
魏寻倒仍然是礼数周全的侍奉在许清衍左右,看着几位师兄不多时就败下阵来,目色如常。
期间许清衍也敷衍地询问过他的意见,魏寻只恭顺道:“弟子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无颜与各位师兄比肩。愿再回山门勤加修炼,来日必不叫师父丢脸。”
也算是合了许清衍的意。
其实如魏寻这般的早谙人情世故,七窍玲珑的心思,就客栈那一夜的闹剧——“克制守礼,隐忍自持”;师父的意思于他而言早已过于明显。
这一届的逐剑会照例由悯安派掌门座下二弟子悯众主持操办,偏在众人皆以为魁首已定,许清衍自觉总算平安过关,悯众即将依流程宣布逐剑会结束之时,悯安派首座大弟子悯怜突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全场愕然。
悯怜是悯安派掌门的首座大弟子,但在场的却没有几人目睹过他的真容。
怜公子几十年前在逐剑会夺魁后开始执掌派中大小事务,但不久,二师弟悯众在逐剑会中再拔头筹,派中事务便慢慢交由这位二师弟打理。
悯怜逐渐隐退,最近十几年更是从未在江湖上露面。
悯安派对外的只道是师父闭关修行,首座弟子自当侍奉左右。
现在甫一出现,众人不由惊觉,此人五官虽看不真切,但容貌身段左不过二十七、八模样。
褭褭青衫,身无佩剑,只一柄普通的桃丝竹折扇,垂着绛紫色扇坠握在手间。乍一看竟是一派儒雅的书生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夺魁之前悯怜已是灵脉全通之身,这样修为的人寿命本就比一般人长久得多。更何况这些年过去了,可能修得金身,不老不灭倒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在下悯怜,诸位有礼了。”
悯怜开口,似是耳语轻柔,却又字字铿锵,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虽是致礼,又自带威仪。
“闻言最近有位魏寻小公子,未及弱冠,初登大成,百年间无人出其左右。家师心内欢喜,我悯安派也想结交一二,不知今日我三师弟可有荣幸蒙寻公子赐教?”
第4章两遇红衣
如果说刚才众人还能勉力绷住,心中愕然,喁喁私语。那现在全场就只剩下一片哗然,无法收场了。
悯怜口中“家师”何许人物啊!
这岱舆山悯安派的掌门,莫要说容貌,就连是男是女,天年几何,姓甚名谁都无人知晓。百年间仿若只是一个传说,唯一能佐证其存在的就只有这屹立不倒的仙门第一大派——悯安派了。
据传悯安派由他一手创立,亲传弟子只三人,除了上面提到的陪他闭关的首座大弟子悯怜,现下主理派中事务的二弟子悯众,就只剩悯怜口中要向魏寻讨教的三弟子悯生。
悯怜已十多年不现于江湖;悯众虽勤勉于派内俗务,却对其师父的事只字不言;悯生是上一届逐剑会的魁首,初出江湖不久,看似与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或往届的魁首无异,乏善可陈。
除了知道此三人皆是在参加逐剑会之前就已经打通了周身灵脉,并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连尚在江湖有迹可循的弟子都如此神秘,更遑论他们这个师父了。
有传,百年间无人见过这个掌门是因为——此人早已经得道飞升啦!
也有人说这掌门本就是一位仙人,来凡间一遭度化众生,根本无形无态,可化万形万态。
这说法在十几年间悯怜消失后传的越发邪乎,都说这悯怜是被他度化的第一个人,已然得道成仙。
若要在江湖中找一个地位能与这位掌门比肩的,怕是只能说起传闻中的另一位大神仙,玄机仙人了。
但且说眼下,风闻中已得道成仙的悯怜就站在众人面前,言语中里又提及了自己那神仙师父,震撼人心的效果可见一斑。
许清衍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什么仪态教养,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已是浑忘了。
魏寻惊讶下虽是还留着一丝冷静,但师父没反应,自己亦不敢逾矩答话。
“莫不是我三师弟没有这个福气得寻公子指点一二?”悯怜的声音再响起,现下虽是人声鼎沸,但他的话语却依然字字清晰。
言罢,他的眼神跟着声音向场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飘去。
只见在那一片区域站着的几十名悯安弟子迅速分成两道,人群后一个恣意俊俏的少年策马徐行而出。
少年单看外表似是比魏寻还要小上两岁,但这也不再让人惊讶了。毕竟悯怜可能比许清衍还大,看着不也才二十七、八?
这少年便是悯生。
他和悯怜一样,既不佩剑,也没有穿一般仙门中人惯常的宽袖锦袍。少年手提一杆红缨枪,身着一身利落干练的鹿皮小铠,铠甲之下是一身正红的衣裳。
比起仙门百家第一大派的三公子,倒更像是滚滚红尘中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将军。
要说这悯安派也真是奇了,赫赫威名的三位公子除了埋首派务、从不他顾的悯众,竟没有一个是仙门中人的模样。
魏寻不由一怔,这是一副他毕生都羡慕却从不曾拥有过的模样。
轻蹄快马,恣意轻狂的少年郎。
桀骜又开朗,活泼且明快。
他永远活不成那样——这是深埋他骨血中的卑微。
悯生下马掠上擂台,对着魏寻的方向抱了抱拳,粲然一笑,“悯生见过诸位掌门,还望寻公子不吝赐教。”
魏寻顺着少年爽朗的声音找回了些清醒,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还不为所动,就太失礼了。
无奈也只得提剑入场,匆匆回礼。
“两位都是初登大成的少年英才,这剑便不必出鞘了,灵脉全开,点到即止便可。别弄坏了我二师弟辛苦搭起来的台子。”悯怜兀自来到一把七弦古琴前坐定,“以我琴声为令,琴声起,始;琴声止,毕。”
他以手抚弦,接着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待这一场自己可能终身不可及的较量。
琴声起,幽远静谧。一如悯怜的声音,似有万种风情,却又总波澜不惊。
双方都不急于出招,魏寻缓缓催动灵脉。
三成,五成,七成,十成!
魏寻是真的紧张了,自己灵脉全通的时间不长,无法瞬时间灵脉全开,只得层层推进。因而无暇顾及对手为什么和自己一样迟迟没有出招。
是和自己一样掌控的并不纯熟?还是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己呢?
魏寻这边刚刚完成,感觉到灵气进入四肢百骸,全身被温柔的灌满了力量,一团淡蓝色的光拢在他身上,五识六感瞬间像蛛网一样朝四周铺散开去,就立刻捕捉到悯生好像得到信号的猎豹一般冲了过来。
并没有什么电光火石间毁天灭地的效果。
感受到悯众掌风将至,魏寻立刻调动灵气聚于身前,生生挡了回去。
场中一时间风暴乍起,衣袂翻飞。
这一掌不轻不重,魏寻只略略后退了一步。
见来人恐在自己之上,魏寻不敢贸然出招,当下站定,调息凝神,把刚才聚于身前的灵气收了回来,往铺开的五识六感注了一些进去,以便更专注的观察对方动向。
偏就在这时。
琴声止。
刚才或因为期盼好奇,或迫于灵力威压而静下去的人群,忽而又炸裂开来。
悯怜半刻未待便起身离去,魏寻铺出去的五识六感在满场的沸腾中,似乎捕捉到了悯怜微不可闻的对自己说了两个字。
“甚好。”
悯生也两步掠起,跟在悯怜身后就这么走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悯众已经依着流程公布了魁首的名字,一番恭贺之后宣布了逐剑会结束。
一丝不苟,一切如旧。
不管是魏寻还是在场诸人的心里都只剩下一句话。
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人敢在仙门第一大派的威仪前多言半句。回过来神来的众人只得互相全了虚假的礼数,道别后便各自散去。
只是这回,再没人敢再慢怠了许清衍,不管大门小派,全都排着队来和他话别。许清衍一一道别众掌门,才来得及云里雾里的在心中咂摸起这件事来。
自己到底是要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还是要眼见他楼塌了?
越想越头疼。
他看着站在一旁神色如常,低眉顺目的魏寻,便更是不安。
虽不知后事如何发展,但小心为上总是没错。
眼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寻,自己这小心脏是再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许清衍思忖片刻,对魏寻沉声道:“你几位师侄尚不能御剑,为师与他们一道步行。你现在不宜再露面,便自行御剑回山罢。回去以后闭门修炼,为师归山之前不得出山门半步。切记路上莫要再横生枝节。”
“弟子明白。”魏寻立刻躬身作揖,“师父师兄一路小心。”
拜别师父一行独自上路,魏寻心中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心里的冷汗。
刚在师父面前神色如常,哪里是他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不过是这些年来恭顺惯了而已,若再待下去,倒真不一定会否被人看出端倪。
再怎么天纵英才,灵力高强,也终究还是个少年,这么多年也只是在山中静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悯安派掌门如何会注意到我?
又缘何惊动了十几年都不露面的悯怜?
悯生怎么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过招?
现下灵脉全通者不多,但也绝非止我一人,就因为我年纪小?
那为何又一招半式便打住了?莫不是觉出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魏寻脑子里一团乱麻,问题一堆,却一个答案也给不出。一路上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忘了做,刚要去想却又被刚才那些问题打断,只得作罢。
他心内不定,险些要从剑上掉下来,索性弃剑步行,打算找个镇子先歇一晚,调息凝神再上路。
到了客栈住下,因着白天突然全开周身灵脉不太熟练,躺下便觉得还真是有些乏了,沾上枕头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天未破晓,魏寻便起身退房离开,师父吩咐他早归山门,莫生事端,他都记得;便想趁着四下无人,早些上路。
刚一上街,便看见一个红色的瘦弱身影闪进了街边的小巷。
这一抹鲜亮像是撕开了魏寻肩上的口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自己昨天没想起来的事情,忘了去接那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懊恼的情绪瞬间就好像打通周身灵脉时的灵气一样,席卷全身。
虽只一面之缘,但那道红影他就是认得。
若是魏寻能未卜先知,知晓这道红影会在今后的几百年间即予他耳鬓厮磨又与他互相折磨,至死难休。
那他现下的步子该是要迈向哪边。
魏寻急忙敛去银铃响声快步追了上去,将那孩子从背后一把抱起,两步掠出墙头,往城外跑去。
他心中还记着许清衍的话——莫要横生枝节。
他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喊叫或是不愿意和他走,天还未亮怕是会惊醒了街坊,他索性先把人抱出城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细细询问,再做打算。
怀中的孩子受了惊吓,浑身剧烈的颤抖着,他一边跑一边拍着那孩子的后背,俯在耳边柔声安慰道:“别怕,是哥哥,哥哥回来接你了。”
这话好似身中剧毒之人的一计解药,怀中的孩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等他跑到城外停下时,那孩子竟是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他脱下外袍给孩子裹上,现在既已四下无人,他便不再跑了,也没打算御剑,脚下带着两分功力,就这么沿着驿道走去。
解了方才敛去银铃声的术法,脆生生的铃音再次响起,敲在空荡荡的驿道上,和着鸟叫虫鸣,倒像是一首催眠的清曲。
gu903();他瞧着怀里的孩子睡得那样熟,应是昨天半夜就偷跑出来了不曾歇息,便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