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锋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你病好了么,就往外跑。”
“说了让你先照顾好自己……”
他说话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拒绝到慢慢软化下来,最后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陈纪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已经在医院楼下了?”
“……等我下来接你。”
陈纪锋挂了电话,对季冰花说:“妈,我下去接个人。”
季冰花挑眉看他:“女朋友?”
陈纪锋差点把手机扔地上:“不是,是男的!你怎么跟姨妈学坏了,这么八卦。”
陈纪锋匆忙赶到医院楼下,就见卫意抱着一个水果篮坐在一楼大厅,安安静静等着他。两人有心电感应似的,陈纪锋刚下楼梯,卫意就抬头看过来,一见到他就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哥哥。”
“不发烧了?”陈纪锋走上前,抬手抚上他的额头。卫意乖乖站着让他试,过了一会儿陈纪锋收回手,“还行,小孩就是恢复得快。”
我不是小孩了。卫意在心里默默反驳,却没有说出来。陈纪锋把他怀里的水果篮拎过去,卫意便空着手跟在他身边:“哥哥,我这几天都不忙,可以帮你。”
陈纪锋知道他什么意思,便没有去看他盛着期待的眼睛,平静道:“不用,我这边有空照顾。”
好一会儿身边的小孩都没说话,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始终跟随着他。
陈纪锋又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过来,万一我不在,你也是白跑一趟。”
他自觉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至少不要让卫意再生出什么莫须有的期待。至于这个小孩是否会失望失落,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半晌,身后传来卫意轻软的声音:“那……我下次会和哥哥打招呼的。”
“嗯……嗯?”陈纪锋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见卫意也看着他,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站在走廊里,嘴唇的线条柔软,站立的姿态却自然而坚定。垂在腿侧的手指收拢,握成一个拳。
“我下次来的时候,会和哥哥说的。”卫意好像还怕陈纪锋没有明白,又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陈纪锋竟然有一瞬间接不上话,他原本以为卫意会退缩。
“你……”陈纪锋愣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一个十分没办法的表情,“你平时就没有娱乐活动了吗,非要往医院跑?你要是实在没事做,不如约上你那学生出门去玩。”
“我不想出门玩,也没有娱乐活动。”卫意的心里泛出细微的难过,却还是努力压下去,有些固执地看着陈纪锋:“我来医院,是因为我也想照顾哥哥的妈妈。我知道哥哥很忙,你其实没有空,这几天你都没回家……我只是想帮你。”
“只是单纯地帮你,作为弟弟。”卫意说话时,眼眸垂下来,眉毛轻轻皱起,“这样不可以吗。”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陈纪锋提着水果篮的手指微微收紧了,接着又慢慢放松下来,连带着整个人也不自觉卸下了那种莫名紧绷的感觉。
“……行。”陈纪锋终于松口。他说:“你想来就来吧。”
卫意抬眼看他,这会儿又不倔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哥哥,你生气了吗。“
陈纪锋终于笑起来。他半是无奈地说:“我哪敢对你生气啊,还不是拿你没办法。”
气氛终于缓和,陈纪锋领着卫意走进病房,喊了一声:“妈。”
季冰花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卫意,问:“这位是?”
“捡回来的弟。”陈纪锋随口开玩笑。
卫意一走进病房就紧张起来。他本来就心态不寻常,见季冰花眉眼不像寻常女性那样温和,而是带着淡淡的肃然,当下更加紧张,站在病房门口傻乎乎看着季冰花,半天没说话。
陈纪锋拍拍他,提醒:“喊人。”
卫意的脑子里忽然就蹦出陈纪锋进门喊的那一嗓子,脱口而出:“妈。”
陈纪锋:“……”
季冰花:“……”
卫意一说出这个字就轰然清醒过来,连忙满脸通红解释:“跟、跟着哥哥叫错了,阿姨,对、对不起。”
季冰花咳了一声:“没事,别紧张,我不凶。”
陈纪锋让卫意坐下,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在柜子上,“你小儿子给你买的。”
卫意有些羞恼地看他一眼:“别笑我了。”
“怎么买这么贵的水果?”季冰花看一眼水果篮,见卫意始终有些紧张,便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季冰花原本不是个热络性子,也不像陈纪锋那样和谁都能立刻打成一片。但她见眼前这小孩长得好看,干干净净的,又有些拘束的样子,便难得主动与他说话,问他的名字,年龄,在做什么,与陈纪锋怎么认识的。卫意事无巨细全答了,像学生交考试答卷一样详细规整,可能季冰花带了这么多学生也没见过这种第一次见面就把老底和盘托出的,听着听着还看了陈纪锋一眼,目光带点疑惑。
陈纪锋也回她一个眼神,暗示她这小孩就这样,有点傻,您老听着就行。
“声音怎么有点哑?”季冰花听着卫意的声音不太对劲,问:“生病了吗?”
卫意刚想说话,陈纪锋就在一旁说:“前几天发烧了,不肯在家好好呆着,非要来看你。”
季冰花一愣:“哦,不用,等你病好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卫意抿嘴看一眼陈纪锋,手上却被塞进一个刚削好的梨子。陈纪锋把水果刀放到一边擦了擦手,对他妈说:“我过会儿顺路把他送回去,不要紧。”
末了又看卫意一眼,“把梨子吃了,润嗓。”
卫意只好低头啃梨子。
陈纪锋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过了二十分钟再回到病房里,见他老妈和卫意又聊上了。季冰花平时一个不拘言笑的刑法学教授,本来就话不多,和一般人聊不到一块儿去,也就和亲近的人在一起时话多一点。然而遇上一个同样话不多还反应慢的卫意,两人莫名其妙还挺投缘,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不仅没有冷场,看上去反而互相都挺放松。
季冰花说:“你每天练那么久钢琴,别一直坐着不动,要时不时起来走走。不然就像我这样,容易结石。”
卫意乖乖点头:“没关系,我会定期跑步。”
“你俩聊挺好啊?”陈纪锋走过来,又说,“我接了个局里的电话,得走了,妈,下回来看你。”
他看一眼卫意,卫意也看着他,犹豫着小声说:“我可以再陪阿姨聊聊天。”
陈纪锋没说什么,却伸手握住卫意的胳膊,没怎么使劲,就让卫意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病没好透,乖乖回去睡觉。”陈纪锋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两样,声音里却带上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季冰花也说:“你回去休息吧,先照顾好自己。”
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还没松,卫意只好对季冰花说:“那我下次再来看您,阿姨。”
季冰花自然地点了头说好,卫意便扭头看了陈纪锋一眼,眼里带着一点雀跃。陈纪锋只得不去看他的眼神,把人牵出了病房。
“哥哥。”卫意一下楼就喊他,小步蹦到他身边,“阿姨说我下次可以去看她。”
陈纪锋没有看他,只“嗯”了一声。
“那你不可以再拦着我陪阿姨了。”卫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放心忙工作,我陪阿姨说话。”
两人离开医院,一路走到停车场。路上人声纷扰,阳光伴随树影零零碎碎在水泥地上斑驳闪光。他们的影子一高一矮,矮的跟在高的后面,在许许多多不相关的影子中穿梭而过。
他们走到车旁,陈纪锋随手拿出钥匙按了解锁,卫意刚摸上车把手,身后却伸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卫意一愣,回过头看着陈纪锋。
陈纪锋也在看他,英俊的面容在热烈的夏日光影下愈发鲜明深刻,总是满含笑意的眼睛常年浸着恰到好处的亲近,可是当那深黑的瞳孔里映着卫意的身影时,温暖的感觉渐渐褪去,里面的温度一点点降低,像一场温柔却无情的细雪,一点一点在卫意的心脏覆上寸薄的雪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卫意。”陈纪锋看着他的时候需要低头垂眼,薄而狭的眼皮半阖下来,那种疏离的感觉又出现了在他的身上。
他按着卫意的手腕,说:“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想了。别把你宝贵的感情浪费在我身上,我不会回应你,也没办法回应你。”
“哥哥不希望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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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
“当年是我主动追求你爸爸。”
卫意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双睁得圆圆的眼睛。海伦·埃文斯趴在他旁边,也用被子盖着脑袋,说这话的时候雪白的双颊飞上淡淡的红晕。
她凑近卫意,小声说:“因为他实在太帅了。”
卫意被她煞有介事营造出的闺房密话氛围也弄得莫名压低声音,“可是妈妈也很美。”
“这是当然啦。不过你爸爸当年特别高傲,就像一只谁都不理会的公孔雀,再漂亮的女孩在他面前他也看都不看一眼,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奇怪?”
“可是爸爸现在很爱你,对你很好。”
“这就说明,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努力追,使劲追,赶紧追,不然要是被别人抢走,那就成了别人的宝贝啦。”
卫意迷迷糊糊点头。海伦笑着捏了捏他粉嘟嘟的脸,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明艳动人,而在卫意面前,那种艳丽又会增添来自母爱的天然温柔与美好。
“等威利长大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海伦轻轻揉着他乱蓬蓬的短发,声音柔软动听,“你要主动走向那个人,千万不要因为胆怯和挫折而错失你的爱。”
卫意趴在钢琴盖上,手臂旁放着一个盒子。他盯着盒子很久,直到窗外日头都发生偏移,才抬起手,把盒子打开。一枚静静躺在绒面上,戒身纤细细腻,一圈纯金顶端镶嵌一颗祖母绿切割钻石,两边并有两颗长形白钻点缀。
卫意从盒子里拿出,钻石纯粹的光在不经意洒落下来的天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的光点,与他眼中的绿交相辉映。
“这枚也算是个传家宝,喏,送你了。”
“达莉亚,这不是妈妈曾经戴在手上的……”
“嗯,现在它归你了。”
“……”
一只干瘦却十分有力的手抚上小小少年垂下的脑袋。老人低缓沉静的声音响起:“原本应该由海伦将交给你,但是现在由我来代劳,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滴眼泪落下,两滴,三滴,砸在地上。
老人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抹掉小孩脸上的泪水,沉声说:“不要哭,这几年你已经哭够了,威利。”
“我把这枚送给你,希望你能像海伦一样勇敢,无畏,一往无前。”
卫意对着光线看着那枚,又想起陈纪锋疏冷的脸庞,对他说让他不要再想,告诉他不会有回应。
他闭了闭眼,将心里差点泛起的钝痛压下去。然后慢慢坐起身,低头将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中指上。
这枚在盒子里躺了很久,他一直将盒子带在身边,却从来都压在箱子最深处的角落里,一次也没有取出来过。
当一个东西承载了关于几个灵魂的回忆时,便多了不能承受之重。外婆的离开成了压垮卫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身上仅剩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了,他无法走出困境,向前的每一个步伐都艰难迟缓,累得身心俱惫,却发现连停下来耍赖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没人再来哄他了。
所以他连一枚戒指都不敢去看。
可是陈纪锋来到了他身边,什么都不问不说,只是随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就笑眯眯地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如果他累了,就陪他蹲在原地用奇奇怪怪的方法哄他开心。
如果他不紧紧牵着陈纪锋的手,他的哥哥会不会总有一天去牵另一个人的手,像对待他一样耐心温柔地去对待别人,甚至更加无微不至,宠爱有加?
卫意轻轻转着手指上的戒指,一点一点调整钻石的位置,让钻石慢慢居中。
不要因为一时退缩而一生后悔。
凡事皆发展,凡事皆矛盾,现在不会有回应,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回应。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都不喜欢。
哥哥,这是你教我的。
听到门口的响动时,季冰花正捧着一本书靠在床上看。她闻声看去,见卫意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阿姨。”卫意笑着打了声招呼。
季冰花放下书,也不自觉随着他笑了笑:“病好了?”
“好了,谢谢阿姨关心。”
卫意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我熬了肉粥。如果您还没有吃饭,可以吃一点。”
季冰花正好还没吃,她也不与卫意客气,接过碗便吃起来。卫意有些紧张地问:“阿姨,味道怎么样?”
“不错,很香。”
卫意悄悄松了口气。他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等季冰花吃得差不多了,才努力装作自然地问:“阿姨,今天哥哥还来吗?”
“他说会来,不过今天一上午都没消息,估计是来不了了。”
卫意便多少生出些期待。他陪着季冰花聊了会儿天,听她讲在学校教书上课的事,话语间偶尔还蹦出几个法律专有名词,听得卫意一脑门问号,只得在心里默默记下来,打算回去好好补充一下刑法学知识。
季冰花忽然注意到卫意右手上的戒指,她问:“上次好像没见你戴戒指。”
卫意“嗯”了一声,手指抚过戒指,笑着说:“家里人留给我的。”
“噢,那一定很贵重,可千万别弄丢了。”
“不会弄丢的。”卫意轻声说:“以后我会一直戴着它。”
后来陈纪锋的姨妈来了,卫意便收拾好东西与她们告别。他走到一楼大厅,没有选择离开医院大楼,而是抱着保温桶坐在了休息等待处的长椅上,稍微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大门来来往往的人。
gu903();卫意耐心等着。他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白费,因为陈纪锋可能来,也可能不来。但是自从上次陈纪锋明确表示“不会回应”以后,这个说话算话的哥哥也真的身体力行地表达“不会回应”,手机消息回复的频率下降,速度大幅减缓,好几次卫意试探着给他打电话,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忙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