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二姑太太薛贾氏嫁得算不上好坏,老荣国公唯二的亲女,不但远嫁,还嫁了商贾人家。
但是这商贾人家,从前也不是吃素的。
薛老太爷是正经科举出身,官至中书舍人,当时的中书令是先帝的人,先帝当时还是太子,曾经多次戏称中书令是紫微令,那一段时日,众人私下也都管中书省叫紫微省讨好先帝。
中书舍人因此也被称作紫微舍人,他们这个官职负责负责起草诏书、传宣圣旨,薛老太爷仪表堂堂,就被点去作宣旨的事。
这是个很赚钱的行业,不单是得了恩旨的会给商银,就是受罚的,为了打听一些消息,也会大笔银子塞过去。
薛老太爷因此积攒了第一笔原始资金。
紫微令一事闹得纷纷扬扬,有同僚因此飘飘然,自夸□□,唯有他脑子清醒。
太子上位,他得不到好处,太子要是落马,这紫微省牵扯过的人,却都要陪葬。
尤其自古以来,太子能成功登基的多,但在历史的长河里死走逃亡伤得也不少了。
主要是于他来说,不划算。
薛老太爷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他立马觉得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且风险指数过高。
他直接就辞官,带着原始资金回江南做生意了。
在世人眼里,他是自甘下贱,在保龄侯眼里,这个小伙伴可实在是太优秀了。
在保龄侯的扶持下,薛家先后做起了丝绸瓷器等生意,还得了皇商的牌子,却没有动盐业。
话说回开头,老荣国公把女儿嫁给薛家这个事上,其实还是保龄侯牵的头,国库空虚,当时还不是荣国公的贾源在北方和鞑靼打到几乎三军饿死。
保龄侯当时是户部尚书,算账算得差一点秃头,然后想到了一个双赢主意,朝廷没钱,就不问朝廷要。
他给薛老太爷送了信,让他出钱出粮援助战事。
薛老太爷没有看准先帝登基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听保龄侯的话,做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笔投资,他变卖家产不说,还劝说几个生意伙伴一起捐钱。
可惜对方不但没有被劝说,还趁火打劫,低价收了一些薛家的产业。
最后结果怎么样呢?
贾源因功封爵,位列第八公,贾家在勋爵中独占鳌头。
而薛家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哪怕盐商富可敌国,薛家也是这金陵城乃至江南商贾中的头一份,再看那些小伙伴,早已家产败落,不知踪影了。
投资回报率破表。
贾源不是看中薛家富贵,他看中的事薛老太爷这样的头脑,又为了报恩,这才把女儿嫁了过来。
他唯一没想到的,可能是自己女儿这样蠢吧。
贾代善认为他爹和薛公如果泉下有知,必定会发出老侯爷一样的喟叹,“我这样聪明,为什么会生出这等蠢货。”
他心知肚明张妈妈的那些个手段,点头应了,“妈妈和她在东厢说话,我出去见薛大爷。”
薛大爷是薛家的长子嫡孙,有句说句,皮相是不错的,略显富态,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和热情,态度无比谦顺,“见过国公爷,不知您有何差遣?”
就是颜灵筠在他皇帝姐夫面前,也没有这么放下过身段。
“伯远,先坐吧。”贾代善唤了他的表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太能为外人知道,这才叫了你们来帮忙。”
薛伯远目光一闪,“您只管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就是想知道,齐国府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贾代善道,“你说给我听听。”
“国公爷是指,我们帮着齐国府做生意的事?”薛伯远装傻,“他们是公侯人家,我们不过是做些小生意的,要叫我们效力卖命,我们也只有听的份。”
贾代善挥退了上茶的婢女,淡淡道,“谋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你不可能不知道,尤其颜家正得盛宠,若是陛下一怒,我可是在你九族里。”
薛伯远强笑道,“国公爷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今日打打杀杀太多了,我有些倦了,你最好赶紧说,不然少了胳膊腿,那万千家业,可就便宜旁人了。”贾代善道。
薛伯远脸色红了白,白了黑,如果只有颜大人的事,说了指不定还能活,可陈将军还要对贾代善两个儿子下手,要是被贾代善知道有自己的份在里头,绝对是不能活了。
因此他打定主意不开口,只叫冤枉。
“那就看看我那个好妹妹能招出来什么了。”贾代善放任了他的不合作态度,“说起来,两个外甥也都大了。”
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时间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婢女点了灯进来,赵侍卫还是这么个急脾气,差点撞着人家小姐姐。
“国公爷,二姑太太招了。”
第16章
这一天打杀,惨叫声听了无数,耳朵也受不了,贾代善便没有把先前抓出来的内鬼提出来对峙。
很快,薛贾氏被带了上来。
贾代善对她很陌生,这个妹子长得不像贾家人,更像她亲生的母亲,袅娜纤细,有些江南人的味道。
偌大的花厅内空荡荡的,面前的夫妻俩都避着不去看对方,一副各有鬼胎的样子。
夏日里天黑得晚,这会子已经挺晚了,贾代善看薛贾氏沉默地立在面前,叹了口道,“先用饭吧。”
喝了一天的茶,还没正经吃饭,荣国公也饿了。
菜早就备着了,上得很快,厨子是从家里带来的,菜色全然就是京城荣国府翻版,没有任何江南特色。
用饭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没有大度到跟要害他儿子的人同桌吃饭,那俩还花厅前头站着,就跟游魂似的,也就是贾代善不觉得坏胃口还能吃得下去。
“赦哥儿和颜大人吃了么?”贾代善举着问道。
“赦哥儿吃了,颜大人被张大夫灌了药,说没胃口吃饭。”赵侍卫打听得还挺清楚,“张大夫这会儿在熬药膳,估摸着颜大人是拧不过他的。”
“你跟张大夫说,我就把颜大人托付给他了,千万别叫死了。”贾代善给颜灵筠下了个定义,“我还没见过这么作得慌的人。”
赵侍卫只当自己聋了,后半句没听见,又风风火火去传话了。
这一顿饭,吃得薛伯远胆战心惊,待得贾代善轻轻一搁筷子,他吓得直接就跪下了,“国公爷饶命,我也说,都说。齐国府只想要颜大人的命,谁曾想他住进了贾家,您又得了江宁将军的位子,陈将军便想到借刀杀人这一出,想要一石二鸟。”
“对我动手,又是为了什么事?”贾代善问,齐国公世子前年因为调戏了颜灵筠被削了世子爵位,这事满朝都知道,齐国府至今还没新世子,眼看传承到头了,想杀这个红颜祸水泄愤,倒也是正常。
“几年前潮头案,国公爷可有耳闻?”薛伯远惶恐之下口齿也还算伶俐,将事情讲得十分清楚,“当时,两江总督和陈将军共理此事,陈将军收受了几家盐商的贿赂,便将这几家从案卷里删除了,而且只说是观潮的百姓因为拥挤发生踩踏,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其实是这几家持械私斗。上头屡屡下令要禁养私兵斗殴,陈将军却只管放纵,等您上任之后,自然是瞒不住的,他怎么会不怕。”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与其中一家交情甚好,酒醉中无意说出来的。”
“伯远,你说的很清楚,只可惜半真半假,你是荣国府的女婿,转投了齐国府,他们必定是给了你更大的好处了。”贾代善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跪着的薛伯远,“薛家向来是聪明人,你有事自可来求我,为何舍近求远?”
薛伯远头如捣蒜,“您问她吧。”
语气里深切的几分恨意。
“很好。二姑太太还有什么话说?你对张妈妈招的话,和伯远的差不多,却都少了最重要的一块。”贾代善看一眼薛贾氏,对方堪称镇定自若。
“妾身无话可说。”薛贾氏摇头,“国公爷愈发有父亲的威仪了。不知您是让我们夫妻意外还是病逝?”
薛伯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毒妇!你为了维护他,竟然连我的性命都不顾了?”
薛贾氏淡淡道,“你这样的蠢货死不足惜。”
“是我蠢!是我信你爱你,为了你和你所谓的外祖弄到如此这般田地!”薛伯远睚眦欲裂,他瞪了薛贾氏许多眼,仰头对着贾代善道,“我们本和齐国府没有关系,那一年府上来了个投靠贾氏的老妇,贾氏跟我说,是她外祖母,因为怕荣国府不悦,只暗地里养在江宁城外的庄子上,后来陈将军也来了,说老妇是从前服侍齐国公的。我们私下打探了许久,这才知道,外祖母原先是齐国公的通房,被国公夫人赶出府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后来产下一女,这个女儿后来进宫当了宫女,又被先帝赐给荣国公当妾室,便是贾氏的生母。荣国府对我们素来不亲近,陈将军却是明里暗里帮了许多,我们便转投了他。”
薛伯远是知道旧事的,对荣国府的心态其实是带着施恩的,他觉得如果没有祖父当年大笔的银子,如何有现在的荣国府,如果要报恩,为什么不将嫡女嫁过来,只给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加之贾代化兄弟上位后,对金陵故人都十分冷淡,他就起了另起炉灶的心。
如何从不满发展到想干掉贾
代善,这个心路历程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贾代善听完这一串故事,先替他爹感慨一句,“贾家竟能生出你这等蠢货,人家不过编造个故事,设个套,你就忙不迭地进套了。”
薛家部分由他们老爷子自行在九泉下感慨即可。
“你姨娘是从前太后宫中的女史,也是读书人家的好姑娘,因为父母早亡,叔婶逼迫,这才进了宫,从粗使宫女一路升到女史。”贾代善作为一家之主,这些个来历还是清楚的,“你外祖家还有人活着,我所说的都有据可循,你自可去查。”
薛贾氏惨笑两声,“我都知道。”
可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庶出的就要居于人下,凭什么嫡出的姐姐可以嫁入高门士族,她却只能安分守己,当一个商人妇。
她们母女在府中的时候,嫡出一系就对她们百般的提防,夫人和姐姐可以随时出入书房,她们却不可以,但凡流露些许不满,就是父亲的斥责。
同一个父亲,差得不过是一个强势有力的外祖家。
齐国府下的套,她钻得心甘情愿,哪怕是假的,可她也能骗自己,她是齐国府的外孙女,和荣国公和姐姐是一样尊贵的。
一个女人嫉妒起来,着实是可怕。
贾代善没有再说下去的心思,“带下去好生看管,一会儿把我的信和供词一并送与薛老爷。”
最近是挺倒霉的,一向乖巧听话的庶妹居然举刀相向。
可能因为走得急,没有去清虚观拜一拜的原因,下次给大哥写信,让他帮着去拜拜。
倒霉的贾代善结束了忙碌的一天,终于可以回屋休息了,谁料一进门差点被浓烈药味给熏出去。
只见张大夫支着个小炉子,正在百宝阁下熬药,小扇子使得溜溜的。
“你这是?”贾代善扫一眼百宝阁上的玉器古董,觉得它们小命要不保。
张大夫拱拱手,炯炯有神地盯着内室,“这服药极重火候,我得亲自来,又怕颜大人跑了,只得守在这里熬药了。”
贾代善哭笑不得,“那你忙你的。”
小丫鬟打了帘子,细声细气地通报道,“国公爷回来了。”
得,有了这颜美人之后,屋里的丫鬟说话都不一样了。
颜美人斜倚在床头,正百无聊赖地在发呆,听到通报声,未语先笑,下意识弯了弯嘴角,“国公爷既回来了,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掀了被子要下床。
总算能跑了。
贾小赦正趴在脚踏上拿银子搭积木,赶紧压住他,“嘘嘘嘘,不要动,等下张大夫又要冲进来了,吓死人。”
“你安心躺着吧。”贾代善心情略好了一些,脱了外袍丢给丫鬟,“我去洗澡。”
贾小赦屁颠颠地跟上去,“我要跟爹一起洗!”
不一会儿功夫,次间里都是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张妈妈是个极体贴的人,见状便来把贾小政抱走,又让小丫鬟打了水来给颜大人洗漱擦身,“伤口碰不了水,颜大人先将就几天,好在屋里摆着冰盆,又不大出汗。”
瞧颜大人这个模样,大概是一天洗三遍还不够的洁癖。
颜大人不太习惯女孩子服侍,便道,“劳烦妈妈把我小厮叫进来。”
“这么晚了,外院落锁了,我看哪个侍卫小哥当班,叫他来搭把手。”张妈妈笑眯眯地还调侃了几句,“大人脸皮这样薄,对着夫人也这样害臊不成?”
“我还没娶妻呢,说不定娶了就脸皮厚了。”颜大人还是头一遭被人说脸皮薄,很是新鲜。
赵侍卫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刚在廊下坐下喘口气,又被张妈妈给抓住了,心情难免有些郁闷,“我手重,其实还是姐姐们来好呢。”
贾代善洗完澡出了次间,肩膀上还扛着光屁股的儿子,听见了就顺嘴问一句,“什么还是姐姐来的好?”
赵侍卫就照实说了。
贾代善大手一挥,“你歇着去,我来就是了。”
颜灵筠以为他去其他房间睡了,不想又去而复返,笑问道,“国公爷可还有事?”
贾代善就指了指丫鬟捧着的水盆,“颜大人不是对着女孩儿害臊么,只要我帮着来了,你们把水搁下,出去吧。”
他说的每一个字颜灵筠都懂,连起来就不是很明白了。
贾代善也是头一回服侍人呢,想了想,还是应该先脱衣服,再拧帕子比较合适。
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今日的洗漱工作,俱是身心俱疲,贾代善也懒得换地方了,从床尾爬到内侧,把颜灵筠散下来的头发理一理挪回去,然后随手扯了条被子,“睡吧。”
听到这一声,丫鬟们才进来,轻手轻脚地放了帐子,收拾了东西,最后灭了灯才出去。
颜灵筠睁着眼睛直发愣,忽然身边贴过来个暖呼呼的东西,是贾小赦。
只是很快又被拎走了。
贾代善怕贾小赦碰到颜灵筠伤口,打着哈欠把小东西拎起来塞到自己背后,又催了一遍颜灵筠,“快睡,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第17章
gu903();颜灵筠轻叹了口气,翻身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