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墨拭尽,露出那张清霜雪冷的脸来,秦明月将扇子藏入袖中,出了盛德楼,天边夜幕降临,青石板泛着幽幽的冷光,琼花树下坐着名敞着衣衫的白衣公子,懒洋洋的,似在打瞌睡。
秦明月敛去神情,握扇的手负在身后,眼底冰冷,迈步走了过去,身段极好,撩袍角的动作都是极美的,仙人一般。
十六爷何故将扇子抛了来,若未记错,这是你的爱物。
一片琼花落在鼻尖上,惹得萧凤梧打了个喷嚏,他睁开眼,瞧见一张带着冷冰冰笑意的脸,怔愣过后,眉头夸张一挑,然后骨碌爬起身,不由分说拉住了那人的手,语气惊讶道:明月?!真的是你明月?!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拉着秦明月的手,几息之间痛哭流涕,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幸而现在是饭点,街上没什么人,不然只怕都来看热闹了。
秦明月闻言面色微变,将手抽了回来,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声音冷冷的道:十六爷这是什么意思?
萧凤梧还是哭,亲爷爷死了都没见他哭这么惨,攥紧了秦明月的手,说着不知真假的话,一个劲道:明月,是我害了你,是我没用,当初大病一场被爷爷锁在了屋里,竟不知他找人撵了你去,后来再怎么找,都没找见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他泪水簌簌落在秦明月带着一道旧伤的手上,烫得人心底一缩,秦明月一把推开他,气得浑身发抖,斥道:胡言乱语!
脚步却不肯离开半分,眼眶都红了。
萧凤梧用袖子挡着脸,看不清神情,然后平复心情,擦干净眼泪,止住哭声,将地上的扇子捡起来递给他,对秦明月道:我知道你还恨着我,可我仍是对你一片真心的,现如今,我爷爷已经死了,萧家也没了,身上唯有这柄扇子还值两个钱,是我多年爱物,只求你拿去吧。
那柄扇子压在手中,似有千钧重,秦明月紧抿着唇,手腕发抖,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口,一动不动的盯着萧凤梧,目光似要戳穿人心,想看明白他是否在撒谎。
萧凤梧是个病秧子,小时候三天两头就得生病,自幼习武才撑得住两日未曾吃饭,如今哭了一番,只觉浑身发虚,脸都白了,身子直打晃,趔趄着摔在了地上。
秦明月一慌,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萧凤梧掌心冰凉,躺在地上可怜巴巴的,说话有气无力,一个劲喊着他的名字:明月明月
后来声音渐息,像是晕了过去。
秦明月不动声色咬紧牙关,眼中不知是恨还是别的,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将萧凤梧带回了家中,请了大夫替他诊治。
无碍,只是气血虚罢了,多进些水米便可休养回来。
萧凤梧躺在床上,隔着帐帘,掀起眼皮看了看外边,谁曾想发现一个蓝色光球在自己上空蹦跶来蹦跶去,瞳孔一缩,面色微变。
那蓝色的光球说话了。
【叮!宿主身体好了,请记得在三日内偿还医药费哟,不然】
言语未尽。
【嘿嘿嘿,星际自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第127章吃软饭也是一种本事
什么玩意儿?
萧凤梧心想自己莫不是饿晕了,脑子犯起糊涂,他用被子蒙住脸,默默冷静着,忽听得床头桌子发出一声轻响,隔着帐帘,从缝隙中看去,有人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来。
那个蓝色光球又出现了。
【亲,饭钱也是要还的呢,三日之内哟,千万别忘记了】
萧凤梧:
换了常人,只怕早就吓死了,不过他素来胆子大,盯着那光球看了半晌,发觉不是什么面目狰狞的恶鬼,且不多时就消失了,也就没有在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得就撞魂了呢。
至于方才说的一大通,什么自立自强不吃软饭的屁话,萧凤梧就更不会当真了,全当耳旁风,屋子静悄悄一片,并没有什么外人,他起身端着碗,三两下把粥喝了干净,透过窗子看去,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廊道上,背靠着柱子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明月出身贫苦,小时候被卖进戏班,练功唱戏洗衣做饭,没有一日不挨鞭子,后来年纪大些,成了师兄弟里模样最出挑的一个,有人为了讨好萧家,借着请秦明月到府上唱堂戏的名义,把他送给了断袖之名在外的萧凤梧。
秦明月那时候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戏子,台都不曾正经登过,知道自己的命大抵就是这样了,穿着件素净的衣裳,端着青瓷茶盏递给萧凤梧,袅袅热气升腾,腰身细若拂柳,是旁人最爱的那一款少年:请十六爷喝茶。
正是夏季,晒得人头晕脑胀,萧凤梧穿着件白色的绸衫,呼啦摇着扇子,身边簇拥着一众美貌丫鬟,并不搭理他,秦明月一直伸着手,然后掀起半边茶盖散去热气,半晌后,才又往前递了递:茶凉了,十六爷请用。
萧凤梧抬眼,望着他,后者则给了一个怯生生的笑。
萧凤梧心想,是个聪明少年。
可惜秦明月再聪明,到底涉世未深,从小是苦水里泡大的,哪怕是师父寇玉君,藤条鞭子也是下了狠手的抽,萧凤梧一个目下无尘的富贵公子,肯屈尊降贵的对他好一些,这颗心就守不住了。
再说,萧凤梧那番宠爱已经不是稍稍好能形容的,而是非常好的,落在外人眼中尚且都觉得艳羡,又何谈秦明月这个当事人。
哪怕过了几年,心底也还是放不下。
幽幽的月光倾洒下来,院中的绿叶都覆上了一层银边,秦明月想着萧凤梧今日那番话,一面觉得是真的,一面又觉得是假的,到底那张嘴出了名会骗人,抽烂了也不见得会吐出半句真话。
秦明月到底不是以前伏低做小的地位,也不是以前天真好骗的心肠,这么些年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脾气养得古怪刁钻,可以说是阴晴不定。手里仍捏着那把扇子,没由来的,忽然冷笑着狠狠撕成了两半,刺啦一声响,听得门后躲着的萧凤梧眼皮子直跳。
你如此恨我,连把扇子都不肯留?
他从阴影中走出,穿着素白的里衣,身上披着件外衫,身长玉立,仿佛仍是当年将燕城无数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十六郎。
秦明月面无表情看着他,指尖用力,挑衅似的,又是刺啦一声响。
萧凤梧挡住他的手:你想学晴雯么,不过我成不了贾宝玉,没有一匣子的折扇让你撕,这把撕没了,可就再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还带着笑,秦明月将那残缺不全的扇子用力掷到他怀里,神色讥讽:什么晴雯贾宝玉的,原来说到底,十六爷不过只将我当做奴仆,何必嘴上说的那么好听,萧老太爷死了,也不见你哭上一哭,那些假惺惺的泪水给他去吧!
萧凤梧母亲死的早,他小时候性子乖戾,调皮的很,闹得几个姨娘都不愿意养他,最后抱到了萧老太爷膝下,按理说二人应该感情深厚才是。
gu903();破了的扇子,不值钱,萧凤梧扯下扇柄上的玉坠,将破烂的骨架随手扔到一旁,诡异的,唇边笑意更深:为什么要哭,他死了是好事,人活七十古来稀,他虽不曾活到那个岁数,可也比许多人强了,你想想,我上面十五个兄弟姐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萧家财物收缴官府,他若是还活着,就得跟我们一起过穷日子,迟早也得熬死,倒不如干干净净的去了,万事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