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御和明朝已经走到了公寓的楼下，收伞时才发觉这里雨已停了，只是放眼望去，另一片天空还是阴雨绵绵。
倒是应了刘禹锡曾写的那句。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11章夏之篇小暑(上)
小暑以来，天气便渐渐热起来了。
清晨羲御从自己房中出来时，明朝的房门大开着，客厅里也不见人的影子。
“明朝。”羲御唤了声他的名字，然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缘由。
清晨的嗓音有点哑，也应当是小声的。
他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从阳台很快就传出一道欢快的答应声：“仙君，我在这儿呢！”
明朝喜欢早上站在阳台上晒太阳。
他已不是花，却依然保留了这项习惯。
那天上的太阳朝升夕落，他从前只觉得习以为常，而如今却逐渐有了不同的感觉。
羲御走到明朝的身旁，和他一起看着日出。
明朝便偏过头笑着问他：“仙君，你会有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吗？”
“你觉得呢？”羲御不答反问，“是天上的太阳更好，还是你面前的我更好？”
羲御很快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了。
那仿佛是句潜台词。
你是喜欢天上的太阳，还是你面前的我？
在不经意间带了点酸涩的话，像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可却不知是在为了什么。
若想收回，早已晚了，只有带着期待地望着明朝。
太阳是全世界的太阳，而人间的羲御，却仿佛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羲御。
明朝隐隐感觉到心头涌现出一种名为“占有欲”的情愫，他从不知自己竟这般“野心勃勃”。
可这样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情感，应该对仙君说吗？仙君又会怎么样想他呢？
一个自私自利，心中毫无“大局”的小小的向日葵。
“太阳给了我生命，面前的你给了我重生。”明朝揉了揉脑袋，他笑着，语带嗔怪，“仙君这可是在故意难为我啦。”
这是明朝能想到的，最标准的回答。
羲御期待的眼神却随之微微暗了下，半晌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才来半个月，你倒是学会了左右逢源了。”
没有错处，却莫名让他失落的答案。
但他还是很快从手中抽出一张门票，在明朝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博物馆今天有场艺术展，还算有意思，要去吗？”
“仙君去我就去。不过是什么展啊？”明朝歪着脑袋。
“暂时保密，不过……”羲御顿了顿，而后笑了下，“有向日葵哦。”
看着门口的宣传海报，明朝才知道这是一场梵高艺术沉浸式体验展。
是很新式的艺术展，3D技术让展厅中的两人像是走在画里。
羲御带着明朝转角来到一个展厅，是很多幅姿态各异的向日葵画。
他们在其中一幅面前停下，看着一朵朵向日葵在花瓶中怒放着，是绚丽而温暖的铬黄色。
羲御看着正凝望画作的明朝，在他身侧问起：“会有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吗？”
是似曾相识的问题。
“没有。”明朝摇了摇头，“每一朵向日葵都是不一样的。虽是画出来的，但画家却赋予了它们生命似的，它们是完全独一无二的个体了。不像自己，倒像同类。”
羲御乐意听他说着感受，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明朝一笑，“画家自己也像向日葵呢。画里的每一朵，都是他眼中的自己。”
“还有呢？”羲御仍问。
明朝的脸似乎被画面映红了，声音也跟着小了些：“我觉得花瓣的黄色，都是太阳的颜色。每一朵花，都想拥抱太阳。”我也想。
羲御不再追问了，他眉眼间染上温柔的暖意，比梵高的暖色调还要柔：“明朝，在我眼里，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静下心，便不会从羲御的语气里体察到暧昧。那是对明朝评画时其中一句话的重述。
但明朝的耳朵瞬间便红透了，他慌忙侧过身往旁边的展厅走去：“这里都看完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羲御连忙笑着快步跟上了。
踏入主厅，被一片深蓝色所包围。仿佛是湖水在荡漾，又像是星辰在闪耀。而天上地下，缺失了分界。
有天，有地，有人。有星，有月，有辰。
有不少人都在拿着相机摄影，希望留下一瞬间的美好。
第12章夏之篇小暑(下)
展厅的3D技术并非浑然天成。
真正使人沉浸的，是梵高画作不同常人的笔触与色彩，带着魔力，让人心醉其中。
明朝四处认真瞧着，却没有拍照的意思。
羲御以为明朝是因为没有好的设备，道：“你想拍下来吗？我可以叫人送相机进来。”
“不用啦。”明朝忙止住了羲御，他明亮的眼睛眨了下，“我看看就行。我能记在脑子里，要比一堆没有感情的相片可好多了。”
“真的不了吗？”羲御确认道。
“嗯……”明朝像是在考虑。
下一刻，明朝拿出了手机，用手举得很高。羲御以为明朝是要拍景，然而手机的方向突然一个翻转。
“羲御！”明朝在唤他。
羲御随着声音望去，面前小小的屏幕里，恰好塞进了两个人。
蓝紫色的天空下，星辰落在了他们的眼眸里，是闪烁的光彩。
“这才是我更想铭记的。”他听到明朝低声说着。
是我想留下的，和你的记忆。
艺术展的游人实在太多。待两人看完了展，往外走时，险些被新涌进来的一批游客冲散。
看到走在前面的明朝在着急地回头寻他，羲御便不由贴近了些距离。
“放心，我在。”羲御在应他。
熙攘的人群里，羲御的声音说不上清晰，而明朝却听得真切。
明朝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发觉羲御已经站在了他的右侧，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明朝知道，羲御是怕与他走散，可因为人多的缘故，两人贴得过近，羲御就像是半搂着他一般。
明朝的脸红了。走路的动作都显得僵硬。
顺着涌动的人潮，待两人好不容易从展厅出来，羲御的手就放下了。
明朝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正常些，就看到羲御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看。
“室内这么闷吗？你的脸都红了，不要紧吧？”羲御担忧道。
“没事没事。”明朝带着心虚，“夏天就是这么热啊。出来走走就好了。”
羲御便将原因归咎于自己本体的太阳，解释道：“抱歉，一般来说，我不好将温度调节到有悖于季节本身的高度。”
明朝看着羲御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一如往常对他的关怀。又想起方才自己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瞬间便自惭形秽起来。
天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果然人类的脑子用起来，比向日葵自己的要累啊。
“好了，我已经没事啦。”
他有些慌乱地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和羲御拉开了一段距离。
羲御被人撇在后面，却也不恼，只是无奈地轻笑着。
从艺术展回来后，明朝便陷入了思索之中。
心中的情绪很明显与羲御相关，但也很明显不敢同羲御说半分。
他平日里仍是照常与羲御相处着，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
可他心里的烦恼却渐渐重了，清晨去看日出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想起在人间唯二认识的人选，犹豫之下，还是试着用仙君教他的方法召唤了。
这日正巧羲御外出不在。
地方小神被召唤过来，瞧见只有明朝一人，浑身都松懈下来。
明朝思索着措辞，终于开了口：“日神大人曾说，我若有不懂的，也可来请教您。”
“正是。”小神仙点点头。
明朝想了想，问道：“如果有个人，见了另一人总觉得欢喜，觉得他哪里都好。这正常吗？”
“正常啊，说明那人很优秀，谁都会是这样的反应。那是崇敬。”小神仙很自然地回答。
“哦。”明朝便放下了半个心，又问，“那如果脑子里总想着他，想拥抱那个人，想他成为独属于自己的呢？”
明朝以为小神仙会是与先前一样的答案，但小神仙的眼神却变得奇怪起来。
过了好一阵，才开口答道：“那是喜欢。”
明朝一愣：“什么是喜欢？”
小神仙解释：“就是凡心，是爱慕。你知道什么是恋人吗？这种感情，就是想与那个人成为恋人的感情。”
看着明朝僵住的眼神，小神仙摇了摇头，同情道：“你爱上谁了？你是被选来随行的，不是来人间享乐的。日神大人最讨厌下属玩忽职守，一心二用。若是让日神大人知道，你就惨了。”
明朝扯了下嘴角，这个笑实在太过悲凉。他慢慢理清着自己的思绪，然后悲哀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或许真的惨了。我爱上的就是日神啊。
第13章夏之篇大暑(上)
而眼下，比这件事更焦急的，是小神仙望着他的狐疑的眼神。
“您误会啦。我怎么会爱上谁呢。”明朝努力地掩饰着，试图让表情正常些，“我是对书里的故事有些困惑，实在看不懂，才想来问问您的。想着您向来都见多识广……”
听到另有原因，小神仙便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觉得是我多想了。”
葵花精才变为人几日呢，人都没见到几个，又怎会突然生了凡心。
不过说起来，日神大人也曾吩咐过他，平日多多提点明朝。
如今听到明朝又在夸他，小神仙更是高兴起来，端起“学富五车”的架势，接着耐心道：“古代小说里的恩怨情仇，有时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讲。看起来主角就像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似的。就比如这元代的……”
小神仙好一番长篇大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明朝只好打起精神听着。
听了一阵，他渐渐有了兴趣，竟也不由哀叹起来，从痴男怨女的故事里体味出了自己的酸涩。
待羲御处理完事务回到公寓时，就看见明朝坐在书房里，痴痴地捧着本书，眉紧紧地蹙着。
“那小神仙来过了？”羲御很快察觉了出来。
“嗯。”明朝才发觉是羲御回来了，忙答应了声，又解释道，“我有些事情不懂，您恰巧不在，怕再麻烦了您，便请教他一下。”
嫌找他麻烦了？
羲御心里微堵，语气冷了些：“等我回来，再问我，不好吗？”
除了天界有急事找他，他不得不去，其他时候他纵是出门，也带了明朝一起。
如今明朝偏是寻了他不在的时候，去请教那小神仙事情，倒像是有意避开他似的。
明朝听出羲御话语间的不悦，垂下脑袋，温顺地道了句：“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羲御为着明朝的小心翼翼而生出悔意来。
叹了口气，他试图安抚着：“记得吗？无论什么事，你都能跟我说的。我从来不觉得那是麻烦。我也知道，你如今心中有事。”
几日下来，他怎么会看不出呢？
只是明朝心中有事并不与他倾诉，反而说给旁人。
明朝心中一个激灵，在羲御的循循善诱之下，他几乎要将心意脱口而出，然而理性拉住了他。
想了想，他道：“仙君，我只是觉得愧疚，您费了工夫帮我，可我悟性有限，还没帮到您半分。”
这番话虽是临时说出，却也掺了几分真意。也正是有这缘故，明朝不愿再给羲御施加多余的烦恼。
“原来是因为这个。”羲御松了口气，他知道明朝一向是个爱自省的，难免钻了牛角尖。
“我还以为，是你烦了我呢。”羲御开玩笑般望了明朝一眼，轻笑道，“我若图省事，当初索性就带了侍从。是我选择了你，你若妄自菲薄，我便是识人不清。”
明朝也跟着笑了。
怎么会烦您呢？明朝只是爱慕着您罢了。
明朝心中偷偷讲着。
明朝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羲御以为是明朝的烦恼解决了。只有明朝知道，他是渐渐学会了如何藏下心头的感情。
自己也不该太贪心，现在能待在羲御身边，每日都能看着他，不也是一种欢喜吗？
只要藏住了，便不会被仙君发觉。
暗恋，这果然是最安全的爱恋。
大暑，果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期。
明朝不是通过真切的温度得知的，他已经有几天不出门了。而是通过身上的蚊子包。
小腿上，还有胳膊上，少说有四五个红肿的凸起了，数量是不减还增的趋势。
他从前是向日葵时，从来没有被蚊子咬过。在时痒时不痒的抓心挠肺中，他很快败下阵来。
“喂！你们知道这是在吸向日葵的血吗？丧心病狂啊！”明朝仰头怒吼着。
屋里静悄悄的，自然没蚊子回答他，早已在晚上“犯案”后，优哉游哉地离开“作案现场”了。
第14章夏之篇大暑(中)
因为不想植物与动物“相残”，明朝没有自己动手灭蚊的意思。
那些蚊子大概也是看准了他好欺负，便几番“光顾”，满载而归。
“过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羲御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此刻正无奈地看着他。
“嗯？”明朝不知羲御所为何事，但还是走了过去。
下一刻，羲御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并不算重，可明朝心中却是一紧。
两人的肌肤紧紧贴着，他心乱如麻，垂着头不敢动，只隐隐觉得手臂处有些清凉，没过多久，羲御便放开了手。
“好了。”
明朝听到羲御开了口，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臂，才发觉先前那些恼人的蚊子包都消失了。
“多谢。”明朝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暖意。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羲御一旦察觉到，还是用特殊的方式为他解决了。
“没事。”羲御淡淡回了句，就转身离了屋子。
也只有羲御知道，他压根不必接触明朝，就能帮助明朝。那样的动作藏下了他多少的私心。
那时他就想顺着动作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紧紧抱着。而明朝定然是不会反抗的，他对自己，从来都是顺从。
于是一种强烈的懊恼感充斥在他的心间，明朝什么都不懂，此刻无论他做什么，都像是自私地随着自己的意愿。
gu903();他便很快放了手，语气跟着转为冷淡，近乎狼狈地逃离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