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薛振挥手,又忍不住追出去好远。
薛振一直在车子里,扒在后座上看着朝车子追赶的苏沁沁。
直到再也看不到。
苏沁沁终于跑不动了,也再看不到车子的身影,只有尾气。
她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眼眶里全是眼泪,滴在脸上。
直到,童兴和米娟找过来,抱住她。
童兴没想那么多,以为是闺女想玩伴,她没什么玩伴,也就跟薛振玩得好。
他们无法理解苏沁沁的心理。
“囡囡,薛振走了,你还会有很多好朋友,别哭了。”童兴安慰。
苏沁沁却摇头,养父母是不会理解她此时的心情的。
薛振走了,苏沁沁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再也不用担心童芷哪一天发神经,抢了她的金锁片。
但是最好的哥哥走了,她却又舍不得。
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得她很痛苦。
薛振答应她会每年回来看她,她心里却并不抱希望。
“不哭,以后阿爹带你去找他。”
苏沁沁:“阿爹,真的吗?”脸上还挂着泪珠。
童兴擦着她的眼泪:“一定,我知道薛家在哪里,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在哪里?”
“在省城。”
省城,是不是她的家也在省城?
苏沁沁突然生出了无边的希望。
“阿爹,薛振哥哥说,他会来找我。”
“不管他是不是来找你,我们都可以过去看他。”
她知道薛振以后不会回来,直到苏沁沁死那刻都不会回来。
直到多久后,才会回到上岗村,他坐在她的坟头,一坐就是半天。
他向她发誓着:“沁沁,我会替你报仇,替你报仇。你的家人……”
从此化身为尖刀,无时无刻不对那对男女宣战,直到最后。
……
苏沁沁收回目光,趴在童兴的肩头,无声地说着:薛哥哥,希望……你真能来看我,希望……我能等到你。
……
海省。
省军区家属区某栋别墅楼。
院子里一片花海,一位老太太正拿着一个提壶,正在用心地浇着花。
“苏奶奶!苏奶奶!”门外传来一阵喊声。
此时,一个小年轻跑到了大门边,去开了门。
“是小张啊,苏奶奶在吗?”门外的人笑脸吟吟。
老太太抬起了头,“小张,是谁啊?”
“首长,是隔壁的翠花婶。”
翠花婶就走了进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是隔壁胡参谋家的婆娘。
她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到处找坐的地方,都不用人招呼,她就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放着的躺椅上。
“哎……”苏奶奶想要阻止,但翠花婶已经坐了下去。
这躺椅是苏老爷子专用的,一般很少人会坐那。
见她已经坐上了,苏奶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阻止出口。
“苏奶奶在浇花啊?”翠花婶坐在那里就不动了,躺下来,摇一摇,挺舒服。
苏奶奶继续浇花。
“苏奶奶,俺听说你们家的沁沁丢了?”翠花婶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问。
苏奶奶看着地上丢着的瓜子皮,眉心微微皱起。
“我就说你们,为什么还要找呢?就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找了有什么用?”翠花婶“呸”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
苏奶奶直起了身子,厌恶地说道:“小张,送客!”
“哎——苏奶奶,俺没说错啊,就一个丫头片……”“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小张推出了大门,“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翠花婶在门外嘟嘟嚷嚷着说了几句,“呸”地吐掉了嘴里的瓜子,自言自语:“俺说错了吗?就一个丫头而已,他们怎么就那么上火?俺们家农村里,谁还管一个丫头片子?儿子孙子才是最要紧的。”
院子里,苏奶奶气得连花都不浇了。
她说:“小张,以后张翠花过来,你都不要开门。”说着就进了屋子。
此时,家里就她和吴妈还有小张,其他人上班的上班,不在本地不在本地。
她又想起了她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心里就用揪着疼儿。
她的乖孙女啊,怎么就不见了。
哪个缺德的,把人拐走了。
苏奶奶眼泪就不停地掉着,身体本就不好,脑袋一阵发黑。
“太太。”吴妈过来扶住她,“太太又在想小小姐了?”
苏奶奶:“吴妈,我这心里疼啊。沁沁从小就不在我身边长大,她爸妈在北京工作,也就放假的时候才会带着她过来。这我好不容易说动老四和儿媳妇,让沁沁住到家里,这才几天,这该死的,怎么就被人拐了。我都没脸见老四和嫚儿。”
吴妈:“太太,这不是你的错。当时家里那么乱,有人趁乱把人抱走了,这不怪你。”
“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想把沁沁带过来,她要还在北京,就不会丢。是我的错。”这事成了她的心病,一直以来的心病。
后来苏家落了难,下放到了农场,一家子团聚了,每次看到老四媳妇在那里想沁沁掉眼泪,她这心里就难受。
她有愧啊。
“三少奶奶不是把她家侄女带过来了吗?太太可以看着小姑娘解解相思。”吴妈安慰。
苏奶奶摇头:“那咋能一样?任何人都代替不了沁沁。”
“太太,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吴妈犹豫着。
苏奶奶:“有什么不好讲的,你说。”
吴妈:“太太,大家一直往城里找,怎么就不去乡下找?小小姐有可能被拐到了乡下。”
苏奶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沁沁在乡下?”
他们一直在各个孤儿园找人,都找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消息。
吴妈:“乡下有些人生不了孩子,就会到处买孩子养,不像城里人会去孤儿园收养。我想,小小姐是不是被拐到乡下了?”
小张刚关完门回来,听到这话,也道:“首长,吴妈说得对,乡下这种情况很普遍。”
苏奶奶是城里的大家小姐,后来参加革命,跟苏老爷子结婚,转战各个战场,一直都在部队里,自然不明白乡下的情况。
她说:“那还等什么?小张,快,快给我拨通老头子的电话。”
她的沁沁可能在乡下吃苦。这个消息,把苏奶奶的七魂六魄都给惊飞了。
她的沁沁啊……
第8章
一个电话,并没有接通。
准确的说,电话是接通了,但苏老爷子正在开会,并不是他本人接到的。
苏奶奶心里也急,但急也没有什么用,只得在电话里跟接线员说,等老爷子忙完了,记得回个电话。
在忐忑中等着,老爷子一直都没有回过电话。
苏奶奶就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吴妈开始做饭。直到大院门口传来开车的声音,还有苏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苏奶奶睁开眼睛。
门外,苏老爷子已经走了进来,小张过去,接过老爷子手里的皮包和帽子,帽子挂到衣架上,皮包放回了书房。
“怎么了,香芸,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老爷子坐到了苏奶奶身边,急声问。
苏奶奶就把她和吴妈的对话跟苏老爷子说了。
苏奶奶:“老头子,你说沁沁会不会在乡下哪里受苦?”
苏老爷子:“有这种可能,咱们乡下确实没找。我去问问我那些个老家伙,有些也曾经被下放过农村,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沁沁。”
苏奶奶:“他们认识沁沁吗?如果沁沁真的在乡下,那些人真的得给沁沁改名啊,也不知道沁沁有没有受苦。”
想着自己娇生惯养着的小孙女,有可能在乡下某个地方吃苦,苏奶奶这心里就禁不住难受,眼睛禁不住往下掉。
“沁沁丢的时候,不是戴着我们送给她的金锁片吗?吴大师说了,那个金锁片是关键。”
苏奶奶:“金锁片可以冒充啊,在谁手里,那谁就是?孩子丢的时候那么小,这脖子上戴的,怎么能保得住。如果保不住了,难道我们也按金锁片认人吗?这很不靠谱。”
“自然不能以金锁片为准,咱沁沁才丢了四年,长相也不会大变,咱还能认不出来?”
“可是万一……”苏奶奶还是担心。
苏老爷子轻轻拍着妻子的手背:“香芸啊,别急,老大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都在找,老四现在在北京有会议要开,他们来不了,已经让阿睿他们过来找了。”
苏奶奶一听四个大孙子也过来了,心里倒也放下了心,“老四夫妻走不开?”
苏老爷子:“走不开,现在国家在搞教育论坛会,老四和老四媳妇作为高校教授,都被请去参加论坛会了,这是国家大事,他们……没办法啊。”
只要一想起电话里老四那哽咽着的声音,苏老爷子的心里也揪着。
老四一家,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
上岗村,再次恢复了平静。
童家,却依然硝烟滚滚。
童老太每天都会骂上几句,邻居总能看到老太太在院子里骂人。
骂的,都是二房的。
也有人摇头,这童老太精神可真好。
甚至有人劝着童老二:“童兴,你不如求村长,把家分了吧?我看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每次童兴都是不吭声。
也不说分家,也不说不分家。
但是苏沁沁却上心了。
分家了,这日子就好过了,就不用天天听着童老太的打骂声过日子了。
她的金锁片是给了薛振替她保管,但是她不知道童老太会不会拿她出气。
甚至会不会把她卖了?
“你就是我的亲闺女,谁也夺不走你。”养母米娟一声一声地说着。
“阿娘,是不是分家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不用跟爷爷奶奶挤一起了?”苏沁沁抑着头,轻声地问。
米娟顿时愣住了。
分家?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从嫁给童兴起,就没有动过分家的念头。
娘家倒是一直说,让她把家分了,这样带着孩子过日子,也能舒心些。
她就是没胆。
苏沁沁说:“阿娘,我怕奶奶,她又会像那天一样的骂我,打我。她还说我是阿旺哥的童养媳。阿娘,什么是童养媳?”
米娟再一次愣住。
接着她怒道:“谁说你是童养媳?你是我和你阿爹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去他.妈的童养媳,他们做梦!”
米娟说得咬牙切齿,童家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沁沁才多大?才五岁多点,他们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童养媳,她死都不会答应。
沁沁是她和童兴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她还要给沁沁攒嫁妆,将来说个好亲事,才不嫁给那个童旺。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配吗?
苏沁沁低下了头。
童家都是一群吃人不吐不骨头的人,也就养父母对她好。
但是养父太愚孝,最后却依然保护不了她。
她无法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养父身上。养母就更不可能了。
养母是典型的以为夫天的农村妇女,在她眼里,丈夫就是她的一切,丈夫的话就得听。
她保护她的心有,但是她没有力量保护。
还记得,以前童老太要把她赶出去,甚至扬言要卖了她,气得养母带着她回了娘家。
但是还没有到娘家,就已经被童家老大追了回来。
娘家也没有出面帮她,更不要说苏沁沁并不是童母的亲生女儿,就算是亲生女儿,米家也未必会出面相帮。
娘家甚至叫她不要回去,不要得罪婆家,更不要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养女,把婆家给惹了。
当时米娟的心都冷了。
流着眼泪,又把苏沁沁牵了回去。
用她柔弱的肩膀,扛住了童老太的怒火,所有的打骂全都留在她的身上。
那时,苏沁沁就窝在养母的怀里,听着养母不吭声地挨打,她怕极了。
哭得嗓子都哑了。
后来,直到养父回来了,这才止住了这无边的打骂,救下了她们母女俩。
今天听到了别人在说分家,她就想到了,分家就可以脱离童老太的管制了。
二房,才能够真正像一个家。
“阿娘……”苏沁沁喊。
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米娟。
米娟今天并没有去上工,如今农忙闲了下来,也不需要她们妇女上工了,只要求男人们去上工。
她就在家里干着家务。
家里的家务,都是她的,童家也没有分工,说什么今天大房干明天二房干。不管她有没有上工,家里的活都是她包了的。
她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大房那边有儿有女,本来就得童家老太太的喜爱,小姑是待嫁的姑娘,更不可能干活。
她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养女,多干点活没什么,只要老太太能不每天念叨她不下蛋的老母鸡,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有时候,她还抢着活干,只想恕轻心里的罪。
不能给童家生个一儿半女,哪怕原因并不只是出在她身上,她还是有罪孽感。
但听着女儿那颤微微的喊声,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分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或许分家了,她就解脱了吧?
就不用为没有孩子而担负那些打骂?
“我去跟你阿爹说说,看能不能分家。”米娟终于停下了洗衣服的手,望着苏沁沁一阵发呆。
“阿娘,阿爹不同意怎么办?”
米娟咬牙切齿:“那我就跟他分开,跟他离婚,他爱过不过,我就跟沁沁去外地,咱娘俩自己过日子。”
苏沁沁眼睛一亮,这样好。
但又想到了养父。
养父其实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为了她可以跟老太太抗争,这对于养父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
养父一向孝顺,从来不敢跟老太太对着干。
“阿娘,阿爹他很好。”
米娟说:“我知道你阿爹好,我也没有说要把他扔下。但如果他还不肯为了我们母女,把这个家分了,那我就跟他离婚,我不要他了。”
说出这样的话,米娟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是个最典型的农村妇女,从小的教育就是以夫为天。离婚那更是不可能,离婚的女人,那就是不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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