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墨色长袍从庭院外赶来,女子明眸而乌唇,手中墨色玉笛,见得蒙哥儿长刀就要挥落,只一声长哨。天边一角响起鹰鸣,长啸一声,朝着蒙哥儿直噗了过来。
蒙哥儿却是意料不及,长刀被鹰利爪擒走。他这才清明了几分,见得那女子,认得了出来。“乌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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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琪直行来蒙哥儿身边,望着一干被吓得不轻的部族首领,“敖敦大萨满得知草原部族相残,让我前来,与诸位族长们一劝。”
方才几人已经吓得找不回来胆儿,低头不敢看人。南芜族长方才得救,却见得乌云琪一身装束,与敖敦大萨满无异。只额间那只天眼,只有一道儿黑线,似是还未打开。墨色玉是敖敦信物,南芜只连连俯首,“多谢…多谢萨满巫女救命。”
“只是,如今该要劝的,是赫尔真。我等已经大开了城门,是求和求降。只赫尔真念得副将之死,不肯放过我等,方才还砍了青茶族长的人头。”
“我等…着实害怕呀。”
乌云琪侧眼见得蒙哥儿眼中红丝,嘴紧紧抿着,嘴角撇着往下坠得深深。她莫名有些心疼,却又必须…得劝着,“赫尔真,莫再动干戈了。青茶族长之死,就当是替那多流的血。你就当,给敖敦大萨满一个面子。”
话说完,方才那只鹰叼着长刀回来,落在乌云琪肩头。乌云琪伸手接过长刀,反握着刀柄,递回去给他。“收手。”
蒙哥儿眉心依然紧锁,眼中红丝未退,接回刀来,握着刀柄的手依然几分颤抖。乌云琪忙一把擒着他手腕,望着他摇头。
蒙哥儿却是大笑出来,一把抹开来乌云琪的手。往前两步俯视着地上一干人,“以往我为大蒙而战。自今日起,我只为自己而战。你们那些兵,各自领回去自己部族保护子民之用,便也罢了。若再敢犯我…”他挥刀直劈开眼前酒桌,“莫怪我挥兵踏平汝族。”
话毕,众人见他转身离去。乌云琪却在原地,“大萨满们在神山得来长生天的旨意。是让我来说与你们听,草原子民向守和睦,莫再逆天而行。”
一行人等连连跪拜在地。“我等知错。此行定带兵回族,自躬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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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整年,三月间的草原依然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凌宋儿平卧着榻上。昨日连夜被达达尔从定北城中带了出来,她身子难吃得消,今日早晨便没起得来。全由得轻鹤和落落在床边伺候了洗漱和早膳。
落落方才出去,去帮她添热水来。轻鹤也去了塔勒营地里找找,有无好些的医女了。
凌宋儿昏昏沉沉,正要睡着。却听得有人进来。她睁了眼,见得来的人,却强撑起来身子,往床榻里头退了退,“你做什么?”
依吉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坐来榻边上,“公主还有着身孕,该要喝了我这碗安胎药才好。”
凌宋儿望着她,却没伸手接,“安胎药?”
“虽不知道你筹划着什么,这药我也是不会喝的。”
依吉拧着眉头望着她,“公主这又是何必。你不是还让人去营地里找医女么?我就是塔勒最好的医女,我的医术,和乌云琪一样,都是师承娜布其的。”
“哼。”凌宋儿冷笑了声,“你们害死那多。”
“如今还想谋害我的孩子,以为我不知道么?”
依吉摇头,“公主和腹中的孩子都还对达达尔有用,我怎么会谋害于你。不过是想你早些能好罢了。”
“我不信你。”凌宋儿抬手一掀,直将那碗汤药拨去了地上。药汤洒在地上冒着热气,瓷碗也摔了个粉碎。
依吉这才一把立了起来,“我好意待你,你却这般不知好歹。”
话说着,达达尔寻来了帐子里,听得动静,便进来得急,见得眼前阵仗,“怎么回事?”
凌宋儿撑着身子,指着依吉。“你来得正好。”
“去年今时,我头回来了塔勒。身染风寒,也是她伺候我吃药。我便是不知其害,方才吞了草木灰之毒。如今,她还来给我送药,不是想谋害我和腹中胎儿,是什么?”
依吉解释不及,面上便挨了一巴掌。凌宋儿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叫好。依吉却捂着被掌掴红的半边脸,委屈道,“你,你凭着她一句话,便要打我?”
达达尔笑道,“谋人子嗣,你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莫以为这里是塔勒你就能为所欲为。你别忘了,这是我们对赫尔真最后的筹码。”
“呵…”依吉退后两步。“达达尔,你可就这点本事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达达尔忙出去了帐子。
依吉却怔怔望着床上凌宋儿。虽是隔着帐子,二人却依稀听得帐子外头,那人来报的是。
“赫尔真进了定北城,差些杀了所有族长…”
“好在,萨满乌云琪从神山来,方才制止。得来最后,青茶族长掉了脑袋。其余族长,都领着各自亲兵,回去自家部落了。”
“赫尔真还说…”
听得那人咽了口口水,达达尔忙追问着,“他说什么了?”
“他说。以往他为大蒙而战。自今日起,他只为自己而战。若各族再敢犯他,他便挥兵踏平各族。”
达达尔忙嘱咐,“此事不能让二夫人知道,你们都给我收了风声。”
帐子里凌宋儿听得几分揪心。她不在身边,他怎的如此狂语了。却是见达达尔扶着帐沿走了进来。狠狠看了一眼依吉,“你给我滚出去。”
“等等!”凌宋儿忙接了话,“你们既拿我做了筹码,总该要让我好生活着。若我和孩子哪个有事,赫尔真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塔勒郡主的医术,我是不敢享用了,可也得再替我寻个来。”
达达尔笑了笑,望着床上凌宋儿,“那是自然,就算公主不提,达达尔也定会善待公主和孩子。”
等得二人出去,轻鹤无功而返,只对凌宋儿道,“这塔勒也不知是什么破地方,说是只有依吉和耶柔这么两个医女。这般谁敢用?”
凌宋儿只道,“莫急。”
落落来伺候了午膳,凌宋儿不大有胃口,却仍是逼着自己吃下了些许。饭后午睡醒来,方才有人来帐子外头摇了摇铃,“公主,阿娜是河蜜医女,是达达尔派人将我从河蜜接来,给公主调养身子的。”
轻鹤去将人领了进来。凌宋儿只见得来人眉目清秀,目光却只落在地上不敢僭越,看起来为人多是老实,她方才消除了几分戒心,又问了问家中老小。原是已经嫁了人,家中尚有个五岁的小儿子。凌宋儿这才抬手摆到她眼前,“请阿娜帮我看看。昨日连夜赶路,该是伤了胎气。今日小腹一直作疼,便不敢起身,怕伤了孩子。”
阿娜仔细帮着她探了脉象,又去药箱里去了火炙条来。“阿娜医从神山,精通火炙穴位。便给公主用用炙,该要胎气稳当下来。”
凌宋儿舒了口气,掀开来来身上的被褥,又让落落一旁伺候着。“便全都交给阿娜了。”
调养得来三日,凌宋儿身子渐好。阿娜每日里来三回,多是伺候汤药,加上火炙。凌宋儿却偶有听得她提起来,隔壁帐子里二夫人临近了生产了。达达尔因得不放心依吉,便让她一道儿照看着那边。
凌宋儿却多问了几句,“阿托雅她胎象如何?可能顺利生产么?”
阿娜抿嘴几分愁容,“胎儿有些大,怕是要吃苦头的。”
凌宋儿不觉,手已经抚上自己小腹,另一手却紧紧拉着阿娜手臂,“你说,这即将生产之人,吃了什么东西,该得让母存而子亡呢?”
阿娜被这话下了一惊。“公主,你是想…”
“我…”凌宋儿见得她一脸紧张,忙松了松自己脸上的表情,“我不想别的。只是我有一兄弟,死在达达尔手中,想替他报仇。”
阿娜却道:“可稚子无辜啊。”
凌宋儿一把拉住阿娜的手,“我腹中赫尔真的孩子,难道不无辜么?我若在塔勒达达尔手中生产,到时候达达尔和赫尔真兵刃相见,我和孩子怕是都没得活命的机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将达达尔身边帮手都除了。阿娜你也是河蜜人,河蜜是赫尔真的母家啊。你可愿意帮我?”
阿娜却是甩开来凌宋儿的手,“公主,我虽是河蜜人,可我也是孩子的母亲,我实在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凌宋儿笑了声。
“赫尔真为大蒙打下北平,各族族长却和达达尔带兵驻扎城中,以我为要挟,不许他进城。尚且不知下一步意欲何为。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那多为大蒙征战一生,死在自家草原联军手上,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如今达达尔弃城而逃,将各族族长生死置之枉顾,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阿娜听得脊骨寒凉,却是往后退着。
凌宋儿见得她面色起了变化,“你和这些不仁不义之人讲仁义,可是也要为难于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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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天晴。草原上的花儿开了。
凌宋儿一早,便由得轻鹤扶出来了帐子。她躺了好些时日,这几日终是能起身了。望着南边草地,起了徐风。却是这几日没听得定北城里来的消息,她多有些忧心。
身后还有塔勒一队兵士看着,她走不得远,稍稍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帐子歇着了。
方才走回来帐子门口,便听得阿托雅帐子里起了动静。听得帐子里的人在呼痛,她直对一旁轻鹤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该是。”轻鹤将她扶进了帐子,又急忙出来,寻去了厨房。她日日里都帮凌宋儿煮药,自是多要去那儿的。
达达尔帐子外头踱着步子,却见得婢女从里头出来,“郡马,接生嬷嬷说胎儿大,该要难产。可否请个医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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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呢?”达达尔问着,“不是一直让阿娜看着的吗?”
婢女忙回道,“阿娜昨日告假,说是家中母亲病重,她连夜便赶回去河蜜了。”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告假?她就准了?”达达尔说着指了指帐子里头。
婢女才道,“二夫人本是说做不了主的,便让阿娜去问问郡马和夫人。也不知道郡马和夫人回了她什么,今日一早便听得住着她旁边的塔桑说,昨日夜里便回去了。”
“她没来问过我。”达达尔说着,又听得帐子里人喊疼。只使着婢女,“你回去,我让他们去找岳母来。”
等得婢女进去,他方才喊了身边亲兵去通传耶柔。帐子外头听着阿托雅喊疼,半晌,方才见得亲兵回来。
“郡马,耶柔夫人回了话。道是今日身子有恙,不能来了。”
“……”达达尔无奈,只能道,“去,将大夫人请来。”
半晌,依吉不情不愿被请了过来。只对达达尔道,“让我滚便滚,让我来便来。达达尔请了那河蜜的医女来,还找我做什么。”
达达尔背手叹气,“河蜜医女家中临时有要是,告了假。”
“阿托雅临产胎大,只能有劳你了。”
依吉难得听得他说软话,却是扭捏了几分,方才答应了下来。“那我进去,若今日她顺利生下孩子。你我之间的旧事,便当做一笔勾销。可否?”
达达尔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这是自然。”
依吉心中几分安慰,这才进了帐子,给阿托雅把脉摸胎。半晌,方才拿着药方出来,对达达尔交代着,“我去抓药,给她配顺产汤。”
达达尔点头,拱了拱手,“夫人,辛苦。”
依吉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方才抿了抿嘴,直往自己帐子里去了。寻了药材,便让丫鬟拿着去了厨房,吩咐好了,武火烧开,转文火,四分之一个时辰,便能端来产房。
厨房里早支起来了小炭炉子,轻鹤蹲在炭火前,打着蒲扇,正给凌宋儿煎药。见得依吉身边小丫鬟奈庆进来,轻鹤自摸了摸怀中早备好的草药。
奈庆也端着一炉炭火,坐来轻鹤身边。一同煮药。轻鹤自与她说了两句,方才起身去倒了水来。一半儿自己喝了,一半儿递给奈庆示好。片刻,轻鹤惊呼,没了炭火。奈庆笑了笑起了身,去帮她寻着炭火来。轻鹤方才赶忙身上摸出来药包,倒进了旁边的药汤里。
奈庆端着顺产药,再来产房的时候。床上阿托雅正疼得死去活来。接生的嬷嬷帮她顺着肚腹,依吉也在旁边熏着火炙。见得奈庆进来,依吉忙吩咐着嬷嬷,“将人扶起来,先将顺产药喝了。”
阿托雅撑着身子支了起身,一旁嬷嬷扶着,奈吉送了汤药来嘴边。重新躺着回去,腹中便起了动静。方才还只是纠着疼,却忽的有了坠感。嬷嬷去望了望,“二夫人,羊水破了,该能生了。你稍用些劲儿来。”
阿托雅听得嬷嬷的话,暗暗里使着力气。可到底胎儿太大,折磨人。喊着好几回不生了,全让帐子外头达达尔听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对帐子里喊着,“怎么样了?”
依吉腾出来功夫,出来帐子外头跟他道,“你喊什么。就快了,急什么呀。”
达达尔方才放了心,欣喜几分,望着依吉再进去帐子里,盼了起来。他若做了父亲,父汗面前的位置该又稳当了些。即便这次北平的事情回去了父汗要怪罪,也该要看在新孙儿份儿上,轻罚。
凌宋儿帐子里,摆弄着茶点。她如今的身子,不能喝茶的。方才让落落取了羊奶和糯米粉来,做了些羊奶糕。又点了两杯茶,给轻鹤和落落分了下去。
轻鹤端着安胎药回来,走来桌边坐下,“公主,喝药拉。”
凌宋儿接了过来,这药汤她早就喝习惯了,一开始还觉着有些苦,如今只觉甘甜。一口气喝完了药,她方才轻声问着,“那两味药材可都放好了?”
轻鹤点头道,“都好了,公主。”
凌宋儿将眼前茶碗和糕点送去她眼前,“辛苦轻鹤了。”
轻鹤却是拉低了声音,问着,“可轻鹤不明白,公主是借依吉的手,除了阿托雅的孩子?”
凌宋儿自抿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热水,“是为赫尔真铺路。”
gu903();帐子外头传来阿托雅大喊着的声音,隔着老大一半儿的空地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凌宋儿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两下,手不自觉捂上了自己的肚子。一旁轻鹤看得她神色变化,忙来扶着,“公主去床榻上躺着吧,安安静静歇着,莫被这些声响吓到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