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眼泪，尤其是男人的眼泪，但是，出乎意料的，看着穆清委委屈屈的神色和红红的眼睛，以及眼睛周围的熏红，心里竟然揪了一下，或许这个瘦瘦削削、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的男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但是，说到底，他很反感这种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有哭的工夫多少事做不了？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云起靠在座位里，揉了揉眉心，“如果不想让我更讨厌你，现在就消失在我眼前。”

穆清一只手臂抱着腿，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陆云起的西服下摆，看出来面前这人不喜欢他哭，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你别……赶我走……也别……讨厌我……”

陆云起给气笑了，这人是社会常识有问题吗？“你会愿意和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强吻你的人好好相处吗？”

“可是……可是……”穆清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太过复杂，一言难尽，而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陆云起。

陆云起挑了下眉，问题最好及早解决，他已经受够了一个陌生人时时刻刻插足在他的生活里，“可是什么？”

穆清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陆云起轻嘲一声，“没办法解释是吧，那以后就不要再出现了，明白吗？”

穆清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刚刚忍住的眼泪又顺着泪痕流了下来。

“我刚才怎么说的？如果你想让我更讨厌你，尽管在我面前晃。”陆云起说完这一句，不再理会穆清，开车回家，停好车后，还是把人一个人留在车里。

车库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引擎声和逐渐远去的交谈声、脚步声，昏黄的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一只白色的流浪猫弓着背沿着墙根无声走过，在墙上留下扭曲变形的黑影。

穆清抹了把脸，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又揉了两下鼻子，偏过头，脸颊贴着膝盖，看向陆云起离开的方向。

快三十年了，陆云起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么，偏偏他确实选择了让人生厌的一种，但是，想见他，想看着他，想他也能看见自己。

哪怕不喜欢。

喜欢一个人，只要看着他幸福就好，尽管不是跟自己在一起？去TM的，穆清才不信这一套。

这世上，过去，现在，未来，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他了。

穆清缓缓吐出一口气，仰头，把后脑勺抵在椅背上，居然笑了起来，在刚刚哭过一场的脸上，这笑容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微妙地很和谐。

比起之前漫长时间的洪流，这几句责难算什么？他倒要为此感到高兴和荣幸，再不好听，这话好歹是陆云起说给他一个人的，不是给别人的，只给他一个人。

是他太莽撞了，一开始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没关系，穆清盯着车顶，陆云起会爱上他的，或早或晚，可能过程很难，但是，那一天总会来的。

第4章直接不行咱就迂回呗！

陆云起没有折腾的心思，给焦糖拌了狗粮，冰箱里还有现成的馄饨和荞麦面，洗了一棵生菜、一个番茄，打了鸡蛋，给自己下了碗馄饨面，坐在餐桌前，却有些食之无味。

只吃了不到一半，陆云起就放下了筷子，看着飘在汤面上的葱花，思绪游离。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遇见过穆清这样的人，说他不按常理、无理取闹、纠缠不休，却又意外地乖觉，在一些地方很有分寸，不越雷池一步，比如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公寓，从来没有碰过他一下。

陆云起很清楚，若要动起手来，他不是对手。

究竟是真的天真，还是装出来的纯粹？

陆云起看不透。

既然看不透，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交往的必要，陆云起干脆直接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可不想天天跟不喜欢的人、不知根底的人面对面。

相看两生厌。

只是想起那双水雾迷蒙的泪眼，他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哭成那样，泪腺比女人还发达，没完没了，说是坏了的水龙头，水龙头都觉得冤枉。

然而，那副面容并不显得女气，而是出奇的好看，穆清用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猫尾巴尖上的那一小撮毛轻而又轻地搔刮在心尖上，说不上是麻是痒，恼人得很，却也无端端生出眷恋和不舍来。

让人……让人想做点什么。

陆云起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尽管他不知道这“虚”是从哪儿来的，但确确实实在心底里存在着，不显眼，不占多少地方，不易被察觉，却固执地占有一席之地。

空穴来风，必有渊源。

陆云起拉开椅子，倒了剩下的馄饨面，慢吞吞整理了厨房，把明天早上要用到的食材准备好，才拎着垃圾袋出了门。

绕了点路扔了垃圾，陆云起踱进地下车库，走到车边，车里空荡荡的，一直蜷缩在副驾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陆云起轻笑了一声，在空荡的车库里荡出一阵回响，白色的流浪猫从他的脚边掠过，隐进柱子的阴影里。

“傻子。”

陆云起薄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切齿又轻飘的音节，转身离去。

而陆云起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在方才的一瞬间，闪过一层极薄、极淡的千草色光，像是他那个晚上在穆清眼睛里看到的颜色。

祈年殿里，穆清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滚到床最里面，自己生闷气。

巧倩和美盼站在塌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穆清不喜欢人碰他，平时穿衣洗漱都不用她们服侍，这时候，她们也不敢贸然去扯被子，只得让人去请了鸣珂来，这位大人说的话王上还是能听进去几句的。

鸣珂踏进祈年殿，虽是白天，也静悄悄的。

巧倩、美盼行了礼，退到一边，让开床前的位子。

鸣珂在塌边坐下，看着床里侧鼓囊囊的被子包，习以为常，穆清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藏在狭小的地方，这次没往犄角旮旯里钻已经够好了。

鸣珂没有试图去掀被子，“我带回来的鲛珠用了吗？”族里不是没有鲛珠，但是对穆清的伤来说，用处不大。

“……用了。”被子里传来穆清闷闷的回答。

“好些了？”

“嗯。”

“既然碰了钉子，不如就此放弃吧。”

穆清“唰”一下掀开被子，瞪他，“谁说要放弃？”

“那你是在闹什么别扭？”

“就是……就是回来整理整理心情，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他啊。”穆清盘腿坐着，抓了抓头发。

鸣珂起身，他虽然不赞成穆清在那人身上花太多时间，浪费太多精力，但是他同样不愿意看到穆清如此丧气。

穆清看向鸣珂，“云云的戒备心很重，是我不好，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

“……找他身边的人，如何？”

穆清眼前一亮，从床上蹦下来，“鸣柯你真是太太、太厉害了！我现在就去！”

鸣珂看着穆清的身影和跟在后面提醒他梳洗一下的巧倩，唇角溢出一丝苦涩，他拦得住吗？他一直都知道，穆清不可能只是灵族的王上，在穆清的认知里，那个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这时，外面的侍卫走了进来，“大人，灵均老祖醒了，正在找您。”

“知道了。”

银水湾小区对面，是一个公园，早间傍晚，散步、锻炼的人很多，陆云起经常会带着焦糖去溜达。

焦糖陪着他十年有余，虽说只要不生大病，不出意外，宠物狗的寿命基本上都有十几年，但是焦糖毕竟年纪不小，多锻炼锻炼总是有好处的。

立了秋，白天依旧燥热，早晚的温度确实是降下来了一些，陆云起早早带着焦糖出了门。他平时跟邻居往来不多，也免去了碰上打招呼的麻烦，尽管只是一身休闲装扮，但是耐不住人颜值高，腿长个子也高，一路收获了不少的回头率，而一人一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打量，全都无视了。

沿着银水河岸跑了一段，陆云起停下休息，瞧着焦糖蓬松的毛发，觉得又该去剪毛了，小家伙毛长得快，一两个月不剪就跟长疯了的野草似的，他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宠物支棱着一身乱毛。

剪短点，整整齐齐多好。

不远处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吹葫芦丝，乐音如同风中飘扬的丝绸，温柔轻飘，在河面上渐行渐远。荷花开过一茬又一茬，粉色、白色凋落干净，只剩下一个个莲蓬，成群又孤零地立在水面上，离岸近些的，荷叶、莲蓬被拦腰折了去，光秃秃的杆子上留下一个漆黑泛黄的伤口。

陆云起望着开阔的水面，鼻翼间是清晨微凉的空气，等他放松了会儿回头准备叫上焦糖回去的时候，却没有在视线之内看见狗狗的身影。

陆云起没有惊慌，焦糖对这一带很熟悉，可能是自己跑开玩了，左右也不会走远，他一边走，一边搜寻着一团白色的焦糖。

绕过几丛火棘，陆云起看见了焦糖，同时看见的还有正逗弄着狗狗的某人，他根本不想一大早就遇见不想见的人，“焦糖过来。”

听见主人的声音，背对着陆云起的焦糖转过身来，一路小跑溜回他身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腿。

穆清走近两步，“是叫焦糖啊，很可爱。”

陆云起没退，两人不过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嘲讽道：“你难道不知道？”对他那么了解，又在他身边腻了几天，他有理由怀疑这人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打量着眼前的人，短发，身上的衣服也正常，又要耍什么花招？

穆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下鼻子，“你生气啦？”

“知道我生气就不要凑过来。”陆云起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发现焦糖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它正冲着穆清一个劲儿摇尾巴呢。

陆云起回身把焦糖捞进怀里，没作停留，走远了才小声数落，“小叛徒，平时也没见你对别人多亲近，刚开始连鹤轩摸你一下都要嚎上几声，这是干嘛？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

焦糖“汪汪”叫了两声，在陆云起臂弯里翻了个身，缩着四肢，晃了晃尾巴。

被焦糖黑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再加上极其乖巧的小表情，陆云起能拿它怎么办，能怎么办？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它不争气好，还是说被萌一脸的自己不争气好。

穆清把陆云起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好心情地笑了笑，不愧是他喜欢的人，连教训人……不，教训宠物都这么可爱~

下午临下班，陆云起揉了下右眼皮，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烦得很，把手里新的企划案一合，塞进包里，回家再看吧。

然而人还没出办公室，手机就震了起来，陆云起心里一突，拿出来一看，稍微松了口气，是他父亲陆鸿远打来的，接了起来，“爸。”

“下班了吗？”

“嗯，正准备走。”

“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

“过来吃饭吧，我也挺长时间没见你了。”

“我得回家喂焦糖。”

“知道你挂念着，我下午帮你喂过了。”

陆云起按下电梯数字的手顿了下，这都想到了，估计有坑，便多问了一句，“就我们俩，没别的人吧？”

“有。”

陆云起表示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他可以回去加个班，把企划仔细看看。

总感觉不太对。

“是你李叔叔，他儿子刚从国外回来，对这边不太熟悉，也没什么朋友，比你小几岁，叫过来一起聚聚。又不是让你去相亲，怕什么。”

陆云起跟这个李叔叔很熟，李相鸣，是他爸的同事，也是老友，“我怎么不知道李叔还有个儿子？”他一直以为李相鸣虽然离过婚，但是没个一儿半女的。

“跟他前妻一直在国外学习，最近才回来发展。”

陆云起开了车门，把公文包和西装外套撂到副驾驶上，“我知道了，半个小时到，需要我带什么东西过去吗？”

“不用，人来就行了。”

陆云起挂了手机，拿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什么叫“人来就行了”，怎么听怎么有违和感，算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答应了，总得去看看。

开了门，陆云起觉得自己可能是眼瞎了，那个烦人精怎么会在？！

【作者有话说】：嗯，找助攻~

小天使们，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递花花???

第5章他会承认自己智商掉线...

陆鸿远看他不进来，“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陆云起稳了稳心神，看着他爸脸上温和的笑容，什么都不用说了，看情况这穆清就是他爸说的李叔的儿子了，他倒要看着这人耍什么把戏。

餐桌上饭菜都摆好了，就等陆云起到就可以入席了。

陆云起跟李相鸣打了招呼，陆鸿远先介绍道：“这是你李叔的儿子，李穆清。”

穆清笑笑，温和而沉稳，他伸出手，“你好，经常听我爸提起你，幸会。”

陆云起扯着嘴角笑了下，伸手过去极快地握了下就松开，“幸会。”

陆鸿远看着两人，“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陆云起坐下，面上不显，其实正在进行头脑风暴：穆清肯定不是普通人，是什么还不好说，目前看不出来，同理，他父亲估计也不是人类，他爸知道吗？该不是被骗了吧，万一这父子俩居心不轨怎么办，他肯定是打不过啊，报警有用吗？

陆云起默默吃饭，可惜他爸没随了他的意，“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今个儿怎么哑巴了？”

“上火，嗓子疼。”陆云起言简意赅。

陆鸿远也没戳穿儿子，给他盛了碗汤，“冬瓜绿豆汤，降火，多喝点。”

李相鸣瞧了眼一言不发的穆清，笑道：“云起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打算出一个中式复古系列，试试水。”陆云起手里的公司，Keleviou（珂丽瑞欧），主营珠宝首饰，他自己身兼董事长和总裁两职，算得上白手起家，在业界的风评很不错。

“巧了，”陆鸿远接过话头，“穆清对珠宝古玩的鉴赏有研究，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说不定还能碰撞出新点子。”

“正好穆清刚回来，还没找工作，时间充裕。”李相鸣扫了眼一言不发做乖巧状的穆清。

陆鸿远再次接下了话，“你看你那儿方便吗，可以让穆清给你帮帮忙。”

陆云起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位长辈，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下，这是摆明了要让他带带人嘛，“嗯，我知道了。”

饭后，陆鸿远和李相鸣去书房讨论新的课题，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