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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上下部] 苍烟迷树 4782 字 2023-09-05

gu903();疼,火辣辣地疼。

沈荣河皱起眉头。肩膀那处的伤已经被简单地包扎了,可该有的疼痛不会因此减少。

现在的他正被手脚禁锢地站在满是苏联军官的会议室。对面坐着的一排人高马大的苏联军官,嘴里吐出连串的俄语,眼里的打量毫不掩饰,锐利傲慢的视线交汇到一起,生生看得沈荣河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说不慌是假的,沈荣河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他只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观察此时的情形。

就在这时候,对面那排人突然停止了交流,冲着沈荣河身后的方向轰地站了起来,就像是在迎接某人。

显然身后的人是这些军官的上级。

正想着,他听到了身后有人开口,很冰冷的声线,语调低沉,像是从胸膛最深处发出的。沈荣河依旧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不难猜出是让他们坐下。

只见那些军官随后回到了原位。

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沈荣河下意识地偏头,绿色军服的身影正好在他眼前掠过,像是擦着衣边过去似的。

当看清那人时,他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眼前人的脸和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

他没戴军帽,浅色的发敞露在空气中,像一捧明亮的阳光一样,很耀眼。精雕细琢的面庞像剔透的玉石一样带着光泽,睫毛纤长,鼻梁高挺,两片薄唇颜色妍丽,下颚的线条流畅而硬朗,容貌竟是无可挑剔。

明明他的发色、皮肤和眼球的颜色都很浅,那气场却完全不给人以柔和的感觉。就像是雪域捕食的雪枭,你可以说它凶猛敏捷,却不会说它秀美。

可不知怎么,他觉得眼前这个苏联军官,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一个不留神,沈荣河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沈荣河总觉得那眼神有一刻的变化。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人,大概三四十岁,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如沈荣河所料,是一名翻译官。他用中文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荣河。”

“年龄?”

“...22。”

“你有什么职务?”

沈荣河愣了愣,摇头,眼神里已经带了警惕。

“——你知不知道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沈荣河心里一跳,但面上波澜不惊,他又摇了摇头。

这时候,旁边一个肥胖的军官有些不耐地开口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翻译官闻言传达道:“不说实话,我们有的是武力办法让你说。”

沈荣河面不改色地环视着周遭,眼前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无声的逼迫和轻蔑,此时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

只听翻译官又问道:“你们的指挥部在哪里?”

听到对方赤裸裸的问题,沈荣河顿时觉得怒火漫上胸腔,忽地冷笑一声,眼神充满了轻蔑:“在你姥姥家!”

“!”一个坐在一旁的军官立刻破口大骂,他拽起沈荣河的胳膊,军靴狠狠地踢中他的膝盖关节处。沈荣河肩部的伤口瞬间被撕裂,涌上像是要扯断似的疼痛,他的身子直接向前笔直地栽倒,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倒在地上。

疼...

肩膀...膝盖...哪里都疼作一团,可是沈荣河现在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想爬起来,可是双手被钳制在背后,双脚也被捆得严实,挣扎不动。

可恶...他奋力想蜷起身子,想一点点撑起来,又感到自己的腰被恶意地向下踩,他重重瘫倒在地。

屈辱感漫上心头,沈荣河不禁攥紧双拳,他恨自己如此弱小,只得任人宰割!

这时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沈荣河的头皮被扯得生疼,但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关于疼痛的声音,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却见眼前半蹲着俊美无俦的男人,周身气息凌厉倨傲,眼神睥睨,带着山般的压迫。

他的脸贴的很近,近到沈荣河能感觉到他吐出的热气。

“想活命就老实一点。”

那语句中携带的警告使得沈荣河的脊椎骨平白生出几分寒意。他更是有些惊讶地注意到,这次对方嘴里已经不是去年夏天那么生硬的中文了,相反,他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明朗。

沈荣河恍惚间看着这场景竟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和第一次相遇时有几分相似。

却又很不一样了。

第5章

沈荣河是被冻醒的。

他哆哆嗦嗦地从床上坐起来,往帐篷透光的小窗看去,外面天空仍是黑蒙蒙的,可以依稀听见尖利的风声。

这种军用帐篷,虽不太保暖,但至少阻隔了外面的大风。沈荣河躺回硬邦邦的床上,盯着上方的棚布。

他知道自己大概睡不着了。

沈荣河本来不是一个习惯静下来想点事情的人,可自从他去了部队,这样的时间愈发地多了。

有时什么都不想,都能发上许久的呆。同宿舍的队友有时会一起讲些低俗的笑话缓解军队里紧张的气氛,沈荣河只是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觉得自己置身那群人之外。

他也有想倾诉的事,曾经有老班长与他交心,后来也只剩下他的日记本了。一阵风吹过来,吹过来一大片云,遮住了仅剩的那缕星光,四周一片死寂,那一丝颓唐和迷茫的感觉就这样被黑夜无限放大,像是将人拖下窒息的、漆黑的、无望的深海。

肩上仍隐隐作痛,他把冰凉的双手交叠在胸前,以获得一点微弱的温暖。

天微亮的时候,有士兵带着他去吃早饭。

早饭很简单,一个长得坑坑洼洼的烤土豆。沈荣河三下两下把土豆吃完,又喝了一杯水。

他想过把食物留下,以便自己随时出逃。可是现在看来,这条路并不可行。

首先不说看守是多么严密。光是从食物的供给来看,他只能用这些食物勉强维持体力。

听说3月2日过后,双方都处于休战状态。但沈荣河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在紧要关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资源。

他现在属于战俘,老班长给他讲过国际上有保护战俘的法律,可是沈荣河不知道苏联会不会遵守这样的法律。再说了,不施暴,还有千万种办法让他难受。

果然,晚上的时候,帐篷里来人了。

沈荣河拖着脚铐站起来,看见来人微微一怔——一身笔挺的戎装,冷漠精致的面容,他没想到是那个“高级”军官。

一旁的翻译官冲他说道:“少校想和你谈几句。”

沈荣河面露警惕,看样子,这是非要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了?

让他有些吃惊的是,翻译官随后向那人微微点头,就出了帐篷。

他回过眼神,对上对方也在打量他的双眼。

“我叫安德里安.雷查列夫。”中文流利,的确不需要翻译官。

沈荣河只是紧紧地盯着对方。

安德里安自动忽略了他的无礼,往那个小小的窗口走了走。他从口袋里掏出支俄式大白杆香烟,将它抿在嘴里,轻车熟路地用打火机点着香烟,又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嘴唇里吐出一段烟雾。

沈荣河知道这种烟劲头很大,味道很冲,但抽着很过瘾,有点儿像东北的“蛤蟆头烟”。一旁的沈荣河已经闻到了那烟呛人的味道,可不知看起来如此矜贵的男人是怎么忍受的了的。

沈荣河带着探究的心理看向对方,只见月亮的清辉洒在他的面颊上,像附了层柔光似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目光悠远,突然薄唇微启:“今晚月色很好。”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荣河听的。

沈荣河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怔住了。

想象中的审判没有到来,他做梦都没想到对方会用谈论天气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向他诉说夜晚的月色很好。

可他也受到蛊惑般像窗口看去。月光清冷,映在雪地上莹莹发亮,幽亮静谧,恍然一片雪的仙境。

他好像从没见过这般幽美的雪夜月色。

原来在边境的另一边,竟还有这样的风景吗?一时间,沈荣河觉得自己的目光被牵引,顺着那无垠的雪地,掠过在雪地上稀疏驻立的深色帐篷,到远处笼罩着雪层的山脊,月亮在黝黑的夜空下沉静皎洁,像一个光点,涌涌无绝地散发着温柔的光。

如果没有战争,这儿的一切多美啊。

“哪有什么英雄…无论输赢,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是战争的牺牲品罢了。”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刚说出口,他心里就一阵懊恼和荒唐——他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呢?

他这种大国的军官怎么会懂?

而这话引得身旁的人一阵侧目,沈荣河感到对方视线在他脸上流转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你很特别,跟我见过的中国士兵都不一样。”

沈荣河正有些后悔,意识本能地被敌意所驱。他语气带上轻微的嘲弄:“特别?大概是因为我是个俘虏。”

安德里安眼神温度骤低,声音里也带上嘲讽:“是啊,你只是个俘虏。”

他说着吐出一口烟,白烟弥漫着笼罩在沈荣河的面前,呛得他咳出声来。这时对方突然在忽明忽暗的星火中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这举动无疑成为了一根导火索。

看着那刺眼的笑容,沈荣河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

他不懂“苏修”是什么意思,可他知道,如果不是苏联的人挑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战争?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牺牲?

他怎么可能被俘!

沈荣河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少校身上。

何况这男人竟这么看不起人!

他霎时间青筋暴起,眼神凶狠,愤怒地出拳,只想把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狠狠打倒在地!

对方果然没有预料到有这么一出,脸上狠狠挨了一拳,半支烟掉落在地,那点星火很快熄灭了,奄奄一息地飘出一缕烟。

然而沈荣河还没来得及再补上一拳,顷刻间就被撂倒在地,后背被摔了个结实,他吃痛地低哼出声。再抬起头时,正对上对方阴沉的双眼,他心中一个冷颤,连忙开始挣扎,手脚胡乱地踢打着对方,不在乎手铐脚铐的重量似的:“滚!”

安德里安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人不要命的架势,直接强硬地将沈荣河的手钳制到脑后,膝盖顶住他的腰腹,生生扳过那双腿,动作丝毫不拖地带水,最后将重量全部压到了他的身体上。

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沈荣河被压在身下,更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反抗地愈发猛烈。这时,一杆冰冷的手枪顶在自己的额前,枪口真实的金属触感,让他不禁睁大双眼,额间渗出丝冷汗。

头顶上传来毫无温度的声音:“不想活了?”

安德里安看着身下的男人突然安静下来,身子不情愿地颤抖了下,他也从刚才激烈的争斗状态中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压坐在对方身上,与他相隔不过几尺,双腿带上劲儿的交缠着,属于陌生男人的体温依稀可以察觉到。睫毛无频率的抖动暴露了对方内心的恐惧不安,黑曜石般澄幽的眼睛屈从地看着他,大概是因为发怒,眼角还有些泛红。

安德里安的目光微微一滞。

他感到自己的心突然飞快而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可看到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恨意时,他又感觉好像被一盆冷水泼了头,心里冒上些无端的火气。压下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安德里安放开了他。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他临走前再没给过沈荣河一个眼神。

看到对方走后,沈荣河僵硬的身子一软,支起的腿往地上一撂,伴随着脚铐重重落地的响声。

沈荣河仍惊魂未定,后背冷汗涔涔,四肢发麻,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更为自己的冲动懊悔——若是对方真开枪了怎么办?

现在他已成了俘虏,进了敌人的地盘,稍有不慎,便可能殒命。这样的情况下,硬碰硬更是行不来的。

他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活着回去。

可他又无法遏制地想起那个梦一样的初遇——至今看来,也仍像是一场梦。他曾以为他“很不同”,可现在看来,和那些暴力自大,将生命视为蝼蚁的大国军官没什么两样。

沈荣河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讽,随即攥紧了拳头。

活着,他得活下去。

第6章

沈荣河被分配到炊事班劳动。他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削土豆,听上去容易,实际上并不轻松。

一大筐土豆被泡在冰水里,沈荣河蹲在筐旁一个接一个削着,天气冷,手活动起来总是磕磕绊绊的,再加上总保持一个姿势,手臂坚持一会儿就变得酸痛不堪。

他还戴着手铐,这铁拷是加重后的,戴上它即使不动,对人体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折磨。戴上不到一周,他的手腕上已经布满淤青。他只觉得自己的肋骨牵连得都在隐隐作痛,脊椎那处也疲劳难耐。

几个土豆就能让自己狼狈成这样。沈荣河自嘲地勾起嘴角,他的额头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他想起之前在部队里训练的时候,虽然很累,可感情自然与现在大相径庭。

“喂!别偷懒!”

沈荣河刚想活动一下手脚,就听见身后的炊事兵对他大喊大叫。他知道对方无非是让他快一点,他忍了这口气,继续埋头削起土豆。

他们把煮土豆的大锅放在户外,因此也是在户外进行做饭的流程的。白烟袅袅升起,带着股土豆的气味,虽然闻起来不算香甜,但仍唤起了沈荣河的饥饿感。

他低头削着,身子微微前倾,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脚底渐麻,痉挛感一阵阵袭来,身子有些不稳,他刚想站起来活动下腿脚,就感觉有人从身后恶意绊了一下他,他脑子一阵眩晕,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栽倒在地上。

倒下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土豆骨碌碌地滚远了,他的脸擦过冰冷坚硬的石子,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知道一定破皮了。

等着开饭的士兵们也一阵哄笑,更有甚者起哄地吹了几声口哨。

沈荣河咬着牙爬起来,没人知道此刻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波涛汹涌的情绪。他忍住腿部的酸麻,朝那个削到一半的土豆走去。

可那肇事者不嫌事大,变本加厉地将那土豆踩在脚下,冲沈荣河挑衅地挑了挑眉。

沈荣河青筋突突直跳,但想到上次的教训,他在心里默念着别冲动,双手在身侧成拳,漆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

可这时,有个高大的士兵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大叫了一声,招呼起他的同伴来看,而沈荣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身前那些士兵都盯着他看,他只觉得头皮发紧,不由得皱起眉头,眼睛微眯,衬着睫毛在阳光下扑闪,柔化了眼里的几分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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