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尸鬼”,族长拔出恶金弯刀一刀斩下尸鬼头颅,“也值得如此张皇?”
“爹——”
一年轻男子从围观人群中冲撞而出,抱着尸鬼的头颅痛哭流涕。
族长擦拭手中的恶金弯刀,“清醒点,他已经不是你爹了,是尸鬼。”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泣不成声,声泪俱下。
族长等了片刻之后连带这年轻男子的头颅也行云流水的连带割下。
身旁人惊道:“族长,这……”
族长甩了甩刀上的血,“他手上有伤口,沾了这么多尸血势必也要感染,还不如早日让他和他父亲去下面团聚。”
一夜过去,两具无头之尸因人们害怕沾到尸血感染自己而依旧躺在原地,低空中盘旋的秃鹫闻味而至,窥视着这两具腐尸,回旋一阵,便用那带钩的尖嘴轻而易举的将起开膛破肚,撕开柔软的肚皮,拖出一串血淋淋的内脏来。
众人更加唯恐不及的躲避开来,这些部落族人灵力修为本就不算甚高,仍是肉体凡身一具,便开始哄抢干粮与水囊。
先是一个尸鬼顺着风中的血腥之气寻来,而后是两个,三个,尸鬼们成群结队而来,人们为了抢夺粮草早已杀红了眼,管他是人是鬼,格杀勿论。
在存亡面前,族长绝对的威信如火中弃灰,随手一扬便立时灰飞烟灭。
烈火如日,熊熊的火焰吞噬着这片荒沙,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人们为了争夺食物而开始打砸抢烧,自相残杀。
人杀人,人杀鬼,鬼食人,鬼食鬼。
这不是人间,是黄沙地狱。
池雨望着这般景象道:“他们这般又与尸鬼有何异?”
祝落回道:“有时候可怕的不是失智的尸鬼,而是失去神智的众生。”
祝落拉住呆在原地的池雨,“走,红绫的毛毡屋后有骆驼。”
钟镜和拔出乌金雁翎刀在前劈砍开路,祝落拉着池雨在末尾断后,几人一路肆杀出一条血路来。
红绫所居的毛毡屋地远自偏,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钟镜和挑刀看向红绫身边所牵的妇人,“这是?”
红绫牵紧了身边的妇人,“这是...这是我娘。”
妇人垂垂老矣,神智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手臂明显被尸鬼咬过,散发出一股尸鬼啃食过后特有的腐臭。
“她快要尸化了。”
红绫咽了口气,“骆驼是我的,你们愿走便走,不愿随我便罢,无论如何我是要带着我娘,我娘在何处我便跟到何处。”
与尸鬼同行,这风险实在太大,众人沉默对视片刻,还是池雨先开口道:“你弟弟呢?”
红绫惊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我弟弟,我弟弟呢?”
妇人趁着神智还清醒的片刻推了红绫一把,“快,快去找你弟弟。”
可身后便是尸山血海,红绫一介弱女子又如何以身试险。
“我陪你去”,池雨拉住红绫,“我不会被感染。”
池雨挥出冰剑,在尸群之中劈开一层血浪,“你最后见到你弟弟是在哪里?”
红绫慌的有些六神无主,“就,就在我手边啊。”
他那么小,还不会说话,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不愿放弃希望。
二人杀回到他们之前所在的毛毡屋,毡帐上血迹淋淋,池雨拿剑挑开毡帘,一颗被尸鬼啃食的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头颅滚落了出来。
红绫强忍住尖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池雨拿剑把头颅挑到一边,环视了帐内一周确定没有危险才让红绫进去。
红绫试探性地喊了几声,从一旁堆卷起来的羊毛毡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池雨拿剑挑了几下,一个团子从中滚了出来。
“阿弟!”
红绫急忙弯腰抱起,却被池雨拿剑挡下,他微微侧身示意红绫仔细看看她阿弟。
男童沉浸的舔着池雨给自己的饴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全然不知自己的小腿已被尸鬼咬掉,只剩下一截空空的胫骨。
红绫拨开羊毛毡毯,手上鲜血淋漓,毡毯内也被鲜血浸染一种诡异的赤红。
她嘴唇哆嗦了片刻,摸了一把脸上腥臭的尸血,矮下身去把羊毛毯卷上,抱起幼弟掀开毡帘向外走去。
池雨握剑沉默,跟在红绫身后。
男童被红绫抱在怀里,后知后觉的挣扎起来,红绫落泪无声,紧抱住他,“都是啊姐的错,不该丢下你一人。”
即便被抱在怀中,男童恍若未闻,只知道舔着手中的饴糖。
红绫如若失神,脚下被断肢残臂一绊晃了个踉跄,男孩指缝间的那颗糖顺势跌落。
男童原本痴痴呆呆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不要命的从红绫怀中挣脱出去,伸手去抓那块被舔化了的糖。
一只尸鬼顺着毡毯上滴滴答答流下的血迹从身后凌空扑出,一口咬断男童脖颈,当场血溅三尺。
“阿弟!”
红绫的喊声撕心裂肺,扑向尸鬼。
☆、狼烟
几人行了一天,终于找到一处干涸的河床。
等到休憩之时,骆驼趴下,像一座小山一样将他们都围了起来,把风沙挡在外面。
池雨自言自语道:“我也好想养骆驼。”
祝落拉住池雨,“有我还不够吗?还要再要一头骆驼?”
池雨撇了撇嘴,“也是,养你一个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再养一头骆驼。”
祝落用力握了握池雨,“你说我是麻烦?”
红绫怔怔的看着他们二人,“我娘以前也常这么对我说....”
自从妇人还趁着自己尚存一丝神智自我了断后,红绫一直陷入神神叨叨的状态,众人只当她是哀毁过度,并不惊扰。
直到夜半,池雨被一阵诡异的嗒嗒声吵起,这声音就好像是牙齿来回上下叩击之音。
池雨仔细听了片刻,摸到红绫身边。
“红绫”,池雨小声唤道,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好直接推她,“你是做噩梦..”
话还没说完,红绫倏地转过头来,原本温煦一张脸现如今狰狞不堪,与那些食肉饮血的尸鬼并无二样。
“你..你怎么了?”
红绫强咬牙道:“离我远些。”
“你不舒服?我略微会些医术,你若...”
红绫猛然高声喝道:“滚!”
这一声将众人惊醒。
池雨呆楞在原地,自他略微记事以来,还从未有人这么凶他过。
就在池雨愣神的这一刻,红绫气势汹汹如饿虎扑食直接咬上他的脖颈。
好疼。
几人立时要上前拉住红绫,钟镜和却比他们都快,直接一刀挑开,压住红绫。
“你要尸化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皆看向钟镜和。
钟镜和拿刀鞘挑开红绫脖颈上的红纱,赫然是一圈红线。
只有快要尸化之人服下月现之后脖颈上才会有红线。
“我..我不是”,红绫哽咽,而后强咬住手臂发出凄厉的嘶吼来,“我..只是..”
池雨一个手刀直接把她劈晕过去,“她不会真要尸化了吧,不过她要是尸化了还何必救我们?”
“还是等明天上”,钟镜和出声道,“等明早她醒了,神智清醒之后再议。”
沐决明一挥手,便有一簇梨花枝甩出将红绫捆了个结实。
红绫这一出,让几人一夜无眠,几乎睁眼到了天亮。
直到太阳高升,红绫才慢慢苏醒。
钟镜和抱刀看她。
“我不是尸鬼”,红绫低下头来,说完她又自嘲的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
“你脖颈上有红线。”
红绫并不否认,“我服下月现之后,脖颈上确实出现了红线,但是半个月过去了,我依旧是这副模样,眼睛还是黑色,直到最近才会间歇性,毫无规律的想要食肉喝血,就像尸鬼一样。”
“所以...”
众人对视一眼,心底里隐约浮出了个可怕的猜测来,如果说那部落是因为有人染了寒毒尸化而依旧鱼龙混杂于其中导致从内而外分崩离析的呢?
“没错....是我”,红绫双手掩面,随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吐出,“是我感染他们的。”
“是我的自私和懦弱....害了大家”,红绫把双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泪痕阑干的面孔来,“我.....”
红绫欲语凝噎。
众人无言,只有在心中纳罕,真的是她。
一路顺着干涸的河道南行,终于看见了寸芸的踪迹,寸芸为高大草木,主要采其上部花萼。
红绫将他们带到之后便独自一人消失在了大漠深处。
众人原路返回,月落星稀,途径寂寥境外的月牙泉。
钟镜和拉停了骆驼,“你们想进寂寥境吗?”
沐棠回道:“若是进了寂寥境还要见钟城主,必定要耽搁上一阵,不如就近歇息罢了。”
众人皆同意沐棠所说,钟镜和带他们来到月牙泉旁一处房屋。
“这屋里无人吗?”
“无人。”
池雨进了屋才发现这墙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恨一字,有些是用血写的,有些像是拿利器刻滑而出,起初这痕字写的还是歪歪扭扭,而后有了些铁画银钩的意味。
钟镜和背过身去,独自一人看着这满墙的恨字。
他竟从不知林溅心中恨到此步。
沐棠叹道:“从幼年再到少年,不知这间房屋的主人生平遭遇了什么才会写满这些密密麻麻的恨字。”
钟镜和听闻此言,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
众人在这屋中休憩了一晚,便又继续赶路。
“那儿着火了?”
池雨看向远处扶摇直上的烟火,风吹之而不斜。
钟镜和回道:“是狼烟,可能是大片尸群。”
“我们绕道,他们有重木城自可防守。”
话虽如此,但没想到这尸群竟然如此之多,先是一两个落了单的尸群发现他们几人,而后向他们围来的尸群越来越多,几人陷在尸群之中如茫茫尸海之中的几叶扁舟。
骆驼不安的撅着蹄子,钟镜和最先发现他们在不断下陷。
“我们陷入流沙里了。”
前有尸鬼围堵,后有深陷流沙。
沐棠挥鞭甩倒半圈尸鬼,“比起被尸鬼一拥而上啃食的死无全尸,还不如被沙子淹死。”
“屏气!”
钟镜和喊完这一声之后瞬时被沙海吞没。
被沙粒淹没的瞬间,就如同鱼浮浅滩,深深的窒息感和无力感充斥着全身上下,挣扎是本能,但挣扎过后只会抽搐着加速下陷,尸鬼前赴后继的扑向他们几人并随之下陷。
沐棠醒来之时,发现身下还垫了个人,他骇了一跳以为自己垫了个尸鬼,一记肘击才发现自己身下垫着的人是沐决明。
沐棠从沐决明身上起来,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还有气之后才放下心来。
“哥”
沐决明即便在梦中也紧紧拉着沐棠。
沐棠稍一用劲想要把手抽出,沐决明便眉头紧锁起来,他只好任由沐决明牵着,看了看四周,他们几人都在地下暗河的河滩上,都是鸟巢蕨等在春风里常见的阔叶植物。
难道他们已经不在寂寥境了?
脚步声。
沐棠转身,只见几个蓝眼睛之人正在岸上看着他们。
沐棠问向他们,“你们是活死人?”
这些人面露不解,“什么是活死人?”
“就是..就是被尸鬼咬食,感染寒毒之后失去神智,服下断离复又恢复神智的,被称为活死人。”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我们是感染了寒毒,但是也没服什么断离,自然就变成了蓝眼。”
沐棠心里一怔,“你们用了多长时间变成蓝眼,可否还记得以前的往事?”
为首的一人沉思了起来,“这倒是从未想过,我只知道我被尸鬼咬了之后便陷入昏迷,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蓝眼。”
“但有些人变成蓝眼之后确实就像是失忆了一样,半点零星都回忆不起来。”
看沐棠面上有些阴晴不定,为首者还以为是担心他陷入昏迷中的朋友,“你的朋友不必担心,我们都会替你安置妥当。”
沐棠颔首致谢,他倒不是担心沐决明他们,早在他醒后沐棠便一一查看了,都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
“我叫明梁”,为首那人对沐棠道。
“沐棠”
明梁带着沐棠四处环顾。
这些活死人所居之地算是半地下的溶洞,洞内雾气氤氲,多石瀑迭叠,岩上青藓众多,势必是在春风里附近无疑,想不到他们竟被地下暗流冲至到此,只是现在来看这里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桃花源,只不过不同之处便是这里所居之人都为蓝眼,没有黑眼常人的存在。
“这是作何?”
沐棠看着眼前尸鬼被拴在磨上,充当驴的角色,一块腐肉吊在他的头顶,似乎永无止境永不止歇永不疲倦的转着。
明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周围的尸鬼属实有些烦人,便设计捕了过来,想着捕了也没用,便把他们都拴起来再加以利用。”
将尸鬼加以利用确实节省了不少的人力,他们还从未想过这一方法,不过这些人是活死人,自然也不怕被尸鬼咬,但如果真把尸鬼当作劳工投入到日常的生产之中,肯定会有常人被咬。
再往开阔地带走,出了岩洞,更有排排水转筒车,尸鬼踏于轮叶之上取水灌田,筒车水轮直立于河边,这里地势起伏不大,只靠水利自然无法带动轮叶旋转,因此便借尸鬼之力转动主轮,轮周小筒以此入水舀满,至顶倾出,接以木槽,再导入渠田。
这尸鬼白白不用确实是浪费了。
只是现下的问题不是如何利用尸鬼当劳工,而是活死人是否真的是天择,如果活死人真的是天择,那他们还有要继续寻药的必要吗?
明梁看向沐棠,“你有心事?”
沐棠不知是否该向明梁这个陌生人所诉说,“你们在这岩洞居住了多长时日了?”
明梁唔了一声,“很长一段时日了吧。”
“没想过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明梁摇了摇头,“我知世人皆怕蓝眼,皆畏蓝眼,不如山中隐居,何必出世自讨没趣。”
确实如此。
二人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才回去,沐决明醒来没看见沐棠几乎急的快要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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