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我不管,你去官爷面前说去吧!”
街前正好有一队禁火卫巡逻经过,那小贩张嘴就要报官。
一报官再查户籍麻烦可就大了,张家娘子急忙把手中的破碗伸到这小贩面前,“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那小贩接过碗来拨弄了几下碗里的钱,“就这点?”
张家娘子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就这点就这点,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小贩睥睨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把碗里的铜币全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行吧,看你们母子俩可怜,这次就放过你们吧,下次叫你孩子小心着点,别天天横冲直撞的,幸亏我这么好说话,要是下次遇见个横的...”
那小贩哼哼了两声,言语间不言而喻。
那张家娘子连忙低头道谢,根本没看见我就急忙从人群中钻出。
我一路跟了上去,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巷子。
张家那幼孙一路上含含糊糊的哭个不停。
“娘亲...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来中阙乞讨”,张家幼孙支支吾吾的笔画着,“下阙咱们有房子还有奶奶,为什么为什么偏要来中阙讨钱。”
张家娘子把小张晟从肩头扶了起来直视着自家孩子,“乖啊,你喜不喜欢这里,这里晚上不用宵禁,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吃的多玩的花样也多,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呀。”
小张晟急忙点了点头,初来中阙那天,虽身无庇处,露宿街头,但各种食物的香气,还有那些稀奇古怪有趣的小玩意,都是他直至出生之前不曾见过,尤其是到了夜晚,灯火辉煌各处欢声笑语,这是下阙从不曾有过的景象,他好想回去告诉那些下阙的小伙伴们,外面的世界原来这样美好,但是娘亲却不让他回去....
但是他又随之低下了头,“但是...但是,那些好吃的我都吃不起...”
不仅好吃的吃不起,那些好玩的他也没有钱去买,只能远远的看着,夜晚的灯火再亮,可是终究取不了暖,徒留在风中瑟瑟发抖。
张家娘子摸了摸小张晟的头,“会有的,都会有的,咱们已经都到了中阙,等娘攒够了钱,就送你去学堂学习,你上了学堂就会变得特别特别特别有钱,到时候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是你的。”
在张家娘子的眼中,到了中阙,一切都有了希望。
小张晟懵懂的点了点头。
赵衡从暗处走了出来,“所以这就是你偷我娘子和我孩子令牌的原因?”
张家娘子一看见赵衡两腿颤颤,抱着怀里的小张晟转身就跑。
“跑,等我去报官,看你能跑到哪去。”
张家娘子抱着张晟跪地给赵衡磕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们母子俩不容易,我就是想带着小晟来中阙看看。”
“现在你们看完了,可以走了。”
张家娘子猛地扔开张晟抱住赵衡的腿继续磕头,额间鲜血淋漓,“我求你,我求求你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小张晟跌坐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怪不得进了中阙娘亲让自己躲着赵衡叔叔走。
赵衡气到发抖,“你的孩子想进中阙就进,想当人上人就当,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想进中阙了吗?在下阙的时候,我和我娘子每日帮你们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你倒好,你是身在中阙了,可是我娘子却回不来了!”
张家娘子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赵衡的腿不肯松开,“要不然...要不然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当娘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还有小晟,小晟是不会乱说的。”
赵衡弃如敝履般的蹬开这女人,“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们一家人了,算是我眼瞎!”
说到这里,赵衡掩面而泣,周身铁锁又是一阵晃动,“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自认为前半辈子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上天却如此无眼,既然老天非让我做这恶人,那我便一路做到底好了。”
待到赵衡报了官,拿回令牌到下阙去找自家娘子的时候,却只见一封遗书和三尺白绫挂于梁上。
赵衡思妻心切,埋葬好妻子后在下阙一病不起,周围乡邻争相煎药照顾。
“那时我是真傻,真的。左右乡邻争着为我煎药,我想虽然世间有恶,但终究恶不压善,但是我错了,这些人这么照顾我,就是为了让我把他们的孩子带到中阙,我不同意,他们便百般讽刺一哄而散,更有甚者还有偷我、抢我的令牌!”
赵衡说到此处已经趋于麻木平静。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让自己的孩子来中阙当叫花子,那我便让他们世世代代当个够吧。”
祝落挥了挥手,立即有禁火卫上前送上最后一餐断头饭,“凭你自己一人之力也走私不了这么多孩子吧,同党是谁?”
赵衡听闻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想的挺多的。”
祝落不为所动,“是谁?”
赵衡冷哼一声,“我都快死到临头,又何必多害一人。”
祝落也不恼,“下阙有间客栈,修的堂皇富丽雕梁画栋的,老板娘虽然是个下阙人,但身边却堆金积玉的,想必她是帮你赚的满盆载体。”
赵衡眼神闪烁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你口说无凭,倒是拿出证据。”
“证据?”
祝落轻笑了一声,“她早就招供了。”
赵衡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状,“你诈谁呢?你若是真知道我同党是谁还何必问我这么多。”
祝落背过手去,“按照律令,你该是受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赵衡冷哼一声,“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祝落不急不慢的继续道:“凌迟第一刀前,先将你打的双眼翻白,堵住你的大血脉后,再从你胸口上旋下一刀示众抛上天去,这第一刀叫做祭天肉,第二刀,叫做遮眼罩,将你头上的肉皮割开,遮住你的眼睛,第三刀切你的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切手肘,第六刀第七刀切小腿.....”
说到这里赵衡的脸色已然有些发白。
“第一等凌迟能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这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分三天慢慢,慢慢的割。”
祝落说到这里,那束缚着赵衡的铁链已然因为抖动而哗哗的响个不停。
祝落充耳不闻,“第二等凌迟,能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而第三等的,能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我听说越是肌理紧密之人,越容易下刀”,祝落上下打量了一番赵衡,“想必你必定是第一等。”
“如若你先前痛快交代了你的同党,你自然也就不用再遭这凌迟之苦,只管痛快赴死,但你死到临头还这般嘴硬”,祝落慢慢的踱着步子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只能再遭点儿罪了。”
“那她呢?”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我们一去找她,她便害怕的倒的一干二净。”
赵衡听后面如金纸,豆大的冷汗不断的从额上渗出,缓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咬牙开口道:“你会把这些孩子们遣送回下阙吗?”
祝落一愣,他没想到赵衡死到临头还会想到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孩子是无辜的。”
赵衡乏力的抹去额上冷汗哼笑了一声,“让他们留在中阙,便是对那些父母们最大的惩罚。”
赵衡兴许是吓得不轻,说话时都还牙齿颤颤,“这些孩子本就身为死脉,毫无灵力,注定一辈子都要活在中阙人的奚落与嘲讽之间,他们一辈子都会低人一等,一辈子都会被那些中阙人当作狗一样的看待。”
“一辈子都会!”
赵衡咬牙切齿的道。
☆、花酒
要行刑的那天是个阴天,看守赵衡的禁火卫一早来报。
“赵衡死了?”
虽是句问句,但祝落的语气也不甚惊疑。
“是,咬舌自尽而死,发现的时候牙都咬碎了。”
祝落点了点头,禁火卫便告退了。
“赵衡自杀了?”
坐在一旁沐棠问道。
“估计是昨天把他吓着了。”
沐棠仰靠在软垫上,“反正我们也快要走了,我今日想带着池雨出去逛逛。”
祝落应了一声,反正池雨早晚也是要跟着沐棠他们离开的。
随着每日沐棠给池雨输送灵力助他恢复记忆,池雨成长飞速,再也不似初遇时的那般孩童心智,只是可能池雨天性寡淡,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黏人,反而变得清冷了许多,弄的祝落也不再好意思随意逗他。
沐棠问向池雨,“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池雨乖乖的摇了摇头。
池雨虽然瘦削的很,但是脸颊却有些婴儿肥,显的稚嫩又可爱,沐棠捏了捏池雨脸颊,“走,今天我带你去花楼去!”
虽说是去花楼,但沐棠还是先带着池雨坐了画舫。
这护城河四通八达,由上阙起,延伸至下阙,犹如血管一般延伸到整个朝天阙的四肢百骸。
河的两岸人们身着锦衣华服,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池雨低声感叹道:“这儿与下阙真是两个世界。”
“是啊”,沐棠看了他一眼,“你想跟我们回春风里吗?”
“回春风里?”
沐棠拍了下自己的头,“我还没告诉你的身世呢。”
“这段时间,你自己可有想起来过什么?”
池雨摇了摇头。
“你母亲姓林名云意,是我们沐氏旁系的一位医师,算起来还曾经当过我的师傅,在她制出月见这解药之前,正常人只是正常人,而那些尸鬼也只能是毫无自我意识的尸鬼。在她制出这解药之后,尸鬼也可以恢复正常意识,只是因为这寒毒入体,所以仍是一双蓝眼。”
沐棠说到这里,池雨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想起自己带着幂篱,还是作罢了。
沐棠注意到了池雨的小动作,继续道:“你的眼睛左蓝右黑,想必应当是你生父母之中有一人为正常人,而有一人曾为尸鬼,但我猜测多半是你母亲未感染。”
“林前辈让许多感染了寒毒的尸鬼恢复了意识,重新变回了正常人,但是一直都身为正常人的人类却不愿意再接纳他们,所以把他们称作是活死人,虽然还活着,但也曾死过一遭了。”
“因为他们曾经食过人肉?”
沐棠点了点头,“尸鬼饿起来连自己的同类都会自相残杀,毕竟这些活死人现在还算正常人,但不知道这药会不会失去效力,活死人又会变成尸鬼,于是朝天阙就在阙外不远处划了一块地给他们居住,我们就是在那儿捡到你的。”
“你放心,我们春风里山清水秀、富庶水乡,对了,等你回了春风里,也更不会让你待在尸地,我们不如这朝天阙分上中下阙,而是分子母城,中心地带为母城,而其余子城分散在母城周边,我和我弟住在子城里,也并不向他们朝天阙所有祝氏子弟都住在上阙里这般这样不自在。”
沐棠躺在躺椅上,垫着胳膊看向舫外,“到时候你和我一起住在子城,可以采莲戏鱼。”
沐棠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弯了嘴角。
“祝落知道吗?”
“祝落?”
沐棠看了一眼池雨,“祝落也知道。”
沐棠感知出了池雨情绪有些微微低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回去之后,我保证,比祝落对你还好。”
池雨低下头去。
“我们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不比朝天阙少的,等你去了就知道啦。”
池雨两只手绞在了一起,闷闷的说了声好。
“对了,你还记得你娘亲去哪了吗?”
池雨摇了摇头,“只记得有一天雪很大,然后母亲推了我一把,我滚落山崖,之后我们就走散了。”
虽是这么说,但沐棠一提到娘亲二字的时候,池雨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祝落。
自己到底是因为有了祝落就有了庇护而离不开祝落,还是因为其他呢?
池雨想不明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等到人鬼斗之后我们就走。”
“人鬼斗?”
“人鬼斗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和尸鬼放在一个笼子里相斗。”
池雨骇了一跳,“这么残忍?”
“是挺残忍的,这是祝落的叔父,也就是现任朝天阙阙主整出来的,说是为了让这些人更好的感恩,知道外面的尸鬼有多么的凶残,他们开辟朝天阙为他们建立庇护又付出了多少的鲜血。”
“但这朝天阙也不是他们开辟的呀。”
沐棠索性把腿也翘在躺椅上,跟个大爷一样叹道:“是啊,借着祖上的荫蔽,享受过了荣华富贵,也就不想再过那种贫苦的生活了,所以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来使唤。”
“不能打破阶级吗?”
“果然跟祝落呆了这么长时间,思想都趋于一至了。”
沐棠和池雨在画舫上单独要了一间雅间,所以也并不怕隔墙有耳。
“祝落也想打破围墙。”
池雨道:“围墙消失了,人与人之间也没了剥削,下阙人也不用再为了劳役和赋税所担忧,也就不会发生像张衡这样的事了。”
沐棠笑了下,并不着急反驳,“世界大同,人人平等,失去了竞争,人们缺少了努力的动力,都终将趋于平庸,在寒毒爆发之前,是尸鬼身先怀寒系玄脉而人们为了抵御自保渐渐也跟着衍生出了玄脉,身怀灵力,才足以对抗。”
池雨还想说点什么。
沐棠笑了下,“不急,不急,估计我们这代到死都看不到墙推倒的这一天。”
坐完画舫,沐棠带着池雨来到一家精雕细琢的玲珑花楼,楼内歌舞升平,绿云扰扰,几个女伶皆半露香肩身着绯红色的纱裙。
“公子,来玩啊。”
沐棠转头看着面色羞赧的池雨,“别害羞,今天带你来喝花酒,我买单。”
沐棠随手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递给身边的姑娘,“要楼上雅间。”
“祝落带你来过吗?”
池雨紧紧的跟在沐棠身后寸步不离的上了二楼,摇了摇头。
“无碍,无碍,今天让你开个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春风里的娇,朝天阙的辣,各有各的滋味,过了今晚可能咱俩就再也享受不了喽。”
沐棠特意选了一位盲眼琴师,待侍女将酒送上,便命她关了门,不用人伺候。
池雨扫视了一圈,才小心把幂篱脱下。
“祝落让你喝过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