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
祝落点点头,“你们春风里身处南方,没见过冻死后的尸首也属正常。”
“你们看,屠苏身下的蕈头紧缩,身上又有鲜红色的尸斑,绝对是受冻致死。他面露微笑,脱去衣物应是温度太低而导致神智反常。”
“可是”,沐棠道,“这里的火墙这么热……再说冻死的人不应该手脚发青吗?可是这屠苏手脚颜色却如正常人一般。”
祝落摇了摇头,对身旁的禁火卫道:“把昨日在狱里当值的人来。”
不多时,当值的人便被提来。
祝落问向那当值的禁火卫,“我问你,这昨晚烧火墙的可曾停过?”
那当值的禁火卫哆嗦的头也抬不起来,“是……是停过那么一阵。可是这火墙老旧,本来就是砖堵式分烟,墙内炕内排烟不畅,供热效果不好实属常态,其次木材紧张,还要贡给中阙和上阙,少一阵停一阵也是难免的,其他人都抗冻的很,唯独这屠苏……”
这当值禁火卫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者进了这牢狱之人,即便是被诬陷所害,拿不出这赎身通融的银两,病死在狱中也是常事……”
祝落挥了挥手,“罢了。”
“屠苏的四肢之所以是常色,身上除了紫红色的尸斑却又有鲜红色的尸斑,乃是因为他先为受冻而死,随后这牢内升温所致。”
几人出了这牢狱,沐棠看向祝落,“所谓路有冻死骨,那也是下阙,你一上阙的公子哥儿,不缺衣不少食,又怎会知道人受冻死后的模样?”
祝落淡道:“书里看的。”
沐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扶了下额,“对,还要告诉金郁。”
金郁听闻屠苏死讯之后又是一番瞋目切齿,“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他这贱民杀了这么多人,岂是他这一命就可抵完?”
沐棠倚在门边道:“今天是人鬼斗的初擂,你要去看吗?”
人鬼斗里整个下阙只能最终选出一人代表下阙与尸鬼决斗,自然下阙先要挑选一番,这就好比炼蛊一般,将所有参赛者放入密闭的擂台里打擂,活到最后的就是最强者,才有资格去和尸鬼决斗。
祝落摇了摇头,指了指案几,意思是还要教池雨写字。
沐棠笑了下,“你这是养孩子吗?”
“祝喽——”
池雨学着祝落习惯性的动作,拿手扣了扣桌,意思是要他认真看自己写字。
池雨现在说话已经口齿清晰了许多,但总愿意把祝落叫成祝喽,祝落也就随池雨去了。
“养孩子?”
祝落停顿了下,“反正也养不了多久了。”
☆、老鼠
池雨停了笔,望向祝落眨了眨眼,“你要丢下我?”
祝落揉了揉池雨发顶,“出去跟沐棠玩吧。”
池雨把自己的袖口扯得皱皱巴巴的,像只猫咪一样伸了伸懒腰道:“不嗷!我要跟你在一起!”
祝落把池雨推了出去,“刚刚练字的时候你还说最讨厌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
池雨吐了吐舌,“那是刚刚的事!不是现在!”
“去吧。”
祝落把池雨交给沐棠。
池雨带上幂篱之后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祝落。
祝落心中突然有些不舍,但再不舍又能如何呢,总会有分离的一天。
祝落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张池雨临摹的帖子看了起来,天骨是有了,但就是少了些屈铁断金的力道,笔势稍显纤弱。
看完池雨的帖子,祝落无事可干,恍然间就觉得屋里空了下来。
池雨还不会说话时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祝落身边,无论祝落去哪池雨都紧紧跟在祝落身边,等到池雨会说话了以后,虽然吐字不清,但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随时随地的要弄出些声响来吸引祝落的注意。
祝落把池雨的帖子挨张理好,整齐的堆在案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起呆来。
池雨最先学会念的就是两个人的名字,随后祝落又教了些别的,直到有一天池雨突然换了喊他的称呼,不喊祝喽了,改喊——娘
当时祝落正在喝茶,听到池雨口齿不清软糯糯的喊着娘,祝落先是身形一抖,一杯热茶差点泼出,随后按了按眉头才镇定了下来。
“你喊我什么?”
“娘——”
祝落还从未教过池雨爹娘二字,毕竟池雨既无爹也无娘,依照小孩的心理,祝落不想让池雨知道,其他小朋友都有而自己没有,但真当池雨喊出这字的时候,祝落心里却又觉得心中有些发热,但面上却强装镇定。
“谁教你的?”
池雨凑到祝落身前,“沐棠哥哥教我的。”
祝落把茶杯安安稳稳的放回桌上,“沐棠哥哥还教你其他的了吗?”
“他还告诉我宁愿要一个要饭的娘也不要一个当官的爹”,池雨继续道:“沐棠哥哥还说当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而当爹的有了新欢,就只顾新欢不顾孩子了。”
“但我不是你娘啊。”
池雨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是我娘。”
“因为我不是女的啊”,祝落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到,“娘,一个女一个良,也就是女生才能当娘,而后面的良字,是指好的意思,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池雨又凑近了些,“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女的才可以当娘,谁规定的。”
祝落梗了一下,这是铁定的自然规律,是不变的万物法则,但他如何才能去和池雨解释。
但池雨似乎很快就忘了这茬,神色有些苦恼的小声嘟囔,“可是我不想让你当我爹。”
四周无人,祝落也学着池雨神态,假装苦恼道:“可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
池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是沐棠哥哥说只有爹娘才会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其他人若无事献殷勤,都是非奸即盗的大骗子!你也是大骗子吗?”
祝落听闻愣了下,随后戳了戳池雨的脸颊,“你忘了?每次我让你练字背诗的时候你都说我是大坏蛋。我不是大骗子,但是是个大坏蛋。”
池雨听完之后破涕为笑,开始耍无赖,“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我娘!”
“祝喽!祝喽祝喽祝喽!”
池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祝落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想池雨池雨就回来了吗。
沐棠牵着池雨,“人我给你送回来了。”
池雨一看见祝落小跑着跑过来,还被门槛拌了一下。
祝落扬了下眉,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脸上却隐隐有了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沐棠说是带池雨出去玩,结果还不到半天就回来了。
池雨掀了幂篱,像小孩一样飞扑到祝落身上,附在祝落耳边小声道:“想你想你想你。”
“他又哭又闹,非要找你,你看看我给他买了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他一个都不要就回来了。”
沐棠身后的沐决明把一路上买的小玩意儿都放在祝落案几上。
“好啦,我俩走了,要去看初擂了,池雨太小,不能让他看这么血腥的。”
等到沐棠和沐决明立刻,池雨跟献宝一样把那东西挨个讲给祝落听。
“这是泥闹闹,可以吹出响。”
池雨手里拿着沐棠给买的泥鱼哨吹了几下。
池雨正在兴头上,祝落也就没纠正,这是泥叫叫不是泥闹闹。
“这是布老虎!”
池雨捏了捏小老虎的耳朵和尾巴,模仿着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还有拨浪鼓!”
池雨甩了甩小鼓,发出噔咙噔咙的声音。
“最后还有这个!”
池雨兴奋的从身后变出一个糖兔子来。
“啊——”
池雨哭丧道,“怎么化成这样了。”
糖兔子因为握在手中的时间太长,化成了一个软趴趴的糖饼。
“我想留给你吃的,但是回来的路上我实在没忍住,咬了兔子的耳朵,就只有一小口”,池雨用手比量着,“一小小小口。”
祝落也不嫌黏腻,在池雨期许的眼神中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甜。
池雨期期艾艾的凑了过来,趴在案几上看着祝落,“祝落,我问你个问题。”
祝落抬了下眼示意他说。
“我没爹没娘,那是从哪里来的啊?”
“你是....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池雨听闻哭丧着脸,“石头里蹦出来?你骗谁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祝落还不想告诉池雨他自己这么复杂的身世,“你是捡来的。”
池雨睁大了眼睛,“捡来的?”
“什么叫捡来的?”
池雨这时候倒是发挥出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祝落无奈的摸了摸池雨发梢,“就是别的小朋友在娘亲的肚子里长大,你在我心里长大。”
“打他!”
“打死他!”
简陋的比试场之上,两个男人如野兽一般搏命撕咬,若是其中一方打通玄脉还好说,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若是二者都没有打通玄脉,那便是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毕竟谁都想做人上人,谁都不想留在下阙做人下人。
身着青色布衣的男子一记肘击把对方打到口鼻喷血,倒地抽搐不止,众人立刻高声欢呼。
“宋明!宋明!宋明!”
人们一拥而上,握住宋明沾满鲜血的双手,“宋明,宋明你去中阙之后别忘回来,告诉告诉我们中阙是什么样的!”
“宋明,你千万别像赵衡那样,去了中阙就把我们给忘了!”
啊渐站在一旁滑稽的看着他们,这场面就像是一群生于满是淤泥污垢石渠的老鼠们在自相残杀之后又上下一心,合力把一只老鼠送出下阙,以此来让他替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只见过中阙的老鼠人还会记得自己来时的路吗。
“他怎么来了?”
“他也来看?”
“晦气”
以啊渐为圆心,他周围立刻空出一块空地来。
啊渐神色无虞,待看清宋明样貌后才转身离去。
路过李老太家时,他站在门口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进。
“李奶奶?”
啊渐唤了两声,均无甚反应,他伸到老人家鼻下探吸,才发现李奶奶早已逝去。
他退了两步,郑重的给李老太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转身离去。
☆、中阙
又过了几日,等到时日实不能再拖了他们才决定启程。
马不停蹄了几日,终于进了中阙,中阙的紫焰令牌虽为木质,但这木却为中阙和上阙特有的避火木制成,防水又放火,检验时禁火卫们用火一烧便可验真假。
中阙的城墙垛口皆架上了机弩,更有禁火卫定时巡逻。
禁火卫一看祝落的红玉令牌瞬时就放他们进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灿阳如碎金一样铺落在重楼飞阁之上,车马粼粼,繁华喧嚣,一旁的虹桥之上行人如梭,河里往来船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中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仅仅一墙之隔,这墙两面的人们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池雨好奇的掀起马车上的一角帷幔,透过轩窗看着外面的街道。
“走一走来看一看!狗熊作诗了!”
一个艺人当街吆喝,他旁边果真牵了只狗熊,大如川马,箭毛森立。
身着绮丽华服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皆围之观看。
“来来来!一钱许一看!素纸求字诗一首酬以百钱!”
这围观者真有出一百钱的。
那卖艺在原地,车马却不停,中阙如此繁华,池雨一颗心却都放在了那只狗熊上,抻着脖子也没看见那狗熊到底写了什么,心焦的有一下没一下挠着祝落手心。
“怎么了?”
祝落顺着池雨的视线向外看去。
池雨张牙舞爪的学了下那大狗熊,“大狗熊!写字!”
“我也会写字。”
池雨左手握成拳虚虚的打了一祝落胸口,“但你不是狗熊!”
这马车里就池雨和祝落两人,没有旁人在场,祝落忍不住心里又起了坏心思。
他包住池雨的手,“不准去看!”
池雨委屈道:“为什么!”
祝落也跟着无理取闹道:“没有为什么!”
池雨瘪了下嘴,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溢出,委屈道:“什么没有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看!”
祝落看池雨又要掉珍珠,连忙哄道:“大狗熊会吃人,会先吃掉你的胳膊再吃掉你的腿然后最后吃头,你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公子,客栈到了。”
池雨收了眼泪,瞪大眼睛看向祝落,“怎么不往下讲了。”
祝落佯装咳了一声,贴着池雨耳朵低声道:“等到了客栈,没人的时候再悄悄讲,悄悄讲。”
他们一行人进了客栈,房间还是按原来所分。
一进了房间,池雨便又开始缠着祝落,一时都不消停的追问祝落,“那大狗熊到底怎样吃人?”
祝落又怎知这狗熊怎样吃人,他只好继续胡诌道:“狗熊吃完人……人就失血过多……就死了,你这么小,不能看这种血腥的场面,等你长大了再看,乖啦。”
池雨还是不依不饶像只蓄势待发软糯糯的小奶猫不停用头拱着祝落,“我要看狗熊,我要看狗熊,我要看狗熊!”
“好吧好吧,看狗熊。”
反正他们也在一起不了多长时间了。
中阙的街道要比下阙的热闹与繁华许多,虽不及上阙,但是算得上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池雨拉着祝落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那狗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狗熊作诗写字!”
围在狗熊身边的人只多不少,不仅如此,人们还纷纷出钱让狗熊作诗。
一位公子哥儿道:“我出一百文!”
那男人立刻让狗熊作诗一首。
祝落看着这牵着狗熊的男人,只觉得他十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罢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来中阙来,兴许是记错了,怎么会眼熟一个中阙人呢?
狗熊笨拙的用爪子捏笔,虽然字写的确实是歪歪扭扭,但确实是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