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桐是二公子最后的血亲,从此他对时川真是了无牵挂了,姐姐给他托梦,说自己的结局,是求仁得仁,她是为夫君而死的。
她还嘱咐说,宗主性子急躁暴戾,季凉的沉稳内敛刚好与其互补,他能替代自己的位置。
唱戏的人会入戏,二公子闲来无事也会琢磨,姐姐托梦,除了挂念安抚自己外,是不是也有一层让他不要争抢的意思?人死灯灭,揣测这些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家主与他谈了一夜,季家上下人心惶惶,发完丧,二公子破天荒的没走,在时川一住就住了小半年。
这半年他深居简出,只日日与季凉混在一起,几乎已经到了同吃同住同修行的地步,只有阿成知道他留下的原因,是季凉手腕上深深浅浅的鬼印与背上密密麻麻的鬼藤鞭痕。
凉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凉抿了抿唇,敛眸淡声道:小舅舅心疼我?
二公子知他打马虎眼,叹了口气也轻笑:你是我捡回来的,除了我谁还心疼你。
季凉跟着淡笑:那就足够了。
沉默一瞬,二公子终于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凉儿,你可愿跟着我?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于彼此而言却是压在心口的巨石,二公子给出的这个选择,是违背了姐姐的遗愿,也是违了他的使命与既有的规则。
又是漫长的沉默,季凉笃定道:好但
但现在不是时候。
二公子心中清明,他的凉儿是要遵从养母遗愿,辅佐宗主。似早有所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宿命已为彼此做了选择。
那我等你处理完这些破事儿,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岭南的荔枝江南的枇杷,多是你没吃过的。
小舅舅,其实你无须担心我。
担心你?我可没这个闲心。
小舅舅这次什么时候走?
怎的,嫌我待在家里烦你?
那一直烦下去好了。
二公子笑,突然想到什么,笑问道:凉儿,你可见过决蓝花?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没见过活的。
二公子面上的笑加深了:正好,前几日赶回来时,我看到有一处的决蓝花开得正好。
他口中那处地方,正是当年血战的越良谷,决蓝花生而不祥,只在怨念浸染之处生根发芽,积怨越深,花开得越美,像越良谷这种曾怨念深厚但又被净化过,只存着逝者残念之地,开出的花丰饶妖冶。
时隔多年再度置身越良谷,季凉面上平静无波。
没人猜得透二公子的心思,他唯一的血亲离开了,面上却没深刻的悲哀,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温雅,于事事款款待之又不沉溺其中,仿佛只是一介过客。
他捎了从南境带来的明日愁,盘腿坐在决蓝花堆里,揭开酒坛封泥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一旁的季凉伸手过去取酒坛子,被他小舅舅拍掉了手。
你还小,喝什么酒。
小舅舅,我今年十七了。
嗯?当真?
千真万确。
那允许你喝一些,可别醉了,到时候我可懒得伺候你。
季凉游刃有余一笑,应承道:我有数的。
于是舅甥两就着一坛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季凉说到做到,喝了半坛子仍面不改色,而二公子原本瓷白的脸如今已有了层薄粉色,连眼尾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睡凤眸水光潋潋,似下一刻就能凝雾成水滴出眼泪来。
凉儿,如今我只剩下你与阿成了,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了,迷离的望着季凉,神情似哭似笑的落寞:其实我不该沉溺我不是故事里的人
狭长的眸子静静的回望,不声不响,漆黑中掠过一丝涟漪,稍纵即逝的阴鸷。
小舅舅,当年你为何要救我?
顺手罢了。
万一我是晏家人呢?
难道你不是么?
季凉的嘴唇颤了颤,握住酒坛的手指节泛白。
我说笑的,你别往心里去,醉鬼的话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凉儿,我信你。
但你,千万别信我
言罢,二公子便彻底醉倒了,季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将他的头稳稳当当放在自己膝上,温暖的指尖掠过柔软滑腻的发丝,抚过微微发烫的脸颊,细致又小心翼翼的勾勒着精致深刻的五官。
小舅舅,我信你。
北地春日的风干燥又肆意,吹过越良谷一望无际的决蓝花海,细碎的花瓣被风卷起漫天漫地的蓝,风止,花瓣纷纷扬扬坠落,落在了二公子微微发红的左脸上,映得那张脸越发清冶出尘。
这一幕,被季凉记了好几世。
酒醒后已是翌日午时,二公子躺在自己屋中榻上,起来洗漱时才发现,自己左脸被凉儿顽皮的点了朵决蓝花。
栩栩如生,清幽又妖冶,在日光与尘埃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心口莫名一阵绞痛,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额上浸着密密麻麻的冷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看不清摸不到
不知何时,他脖子上多了一道红绳,绳上系了一枚琥珀坠子,泛着幽微的蓝光。
天地开始剧烈颤动,梦川幻化的过往,碎了。
第24章归来
眼前的一切迅速剥落褪色,晏凉动弹不得站在原地,原本的姹紫嫣红转瞬便化作残垣断壁,他只身一人,利于空落落荒茫茫的梦川。
梦川与忘川,只一桥之隔,桥上开满了决蓝花,妖冶冷冽随无生海的暗流摇曳。
漫长的记忆回溯让晏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自己是晏凉还是那位二公子。
似乎谁都是他,谁又都不是他。
他鬼使神差的朝桥上走去,似丢了三魂七魄,眼看就要抵达忘川,蓦地一个身影挡在他眼前。
别往前走了,现在还没到时候。是摆渡人。
晏凉身上一激灵,如梦初醒:我
你被封魂匕隔断脖子,之所以魂魄未散,全因你手中握着那枚琥珀坠子。
gu903();睡凤眸眨了眨,雾色渐散,他缓缓张开紧握的手,才后知后觉发现掌心躺着那枚琥珀坠子,原本剔透的琥珀沾满血污,断裂的红绳已被血凝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