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清脸上的得意淡去几分,不咸不淡地扫了凌右一眼:“那你试试。”
凌右噎住,然后露出一个没意思的表情,“你好歹紧张一下。”
娄清棒读道:“哇,我好紧张哦。”
凌右:“……”
另一边,陆一扬等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在一块很大的平坦岩石上搭好了太阳伞、躺椅等东西,娄清看到后就开心地走了过去。
凌右的脚上也拴着链子,但是足够他活动的,于是就跟着娄清过去了。
娄清也没撵他,甚至还给他余了一张椅子。
凌右不客气地坐下,又不甘寂寞地问了起来:“殿下,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娄平?”
娄清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凌右耸耸肩:“指不定这就是我生命的最后时光了,我得好好珍惜呀。”
娄清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回答。
凌右见他这样也不再问了,安静坐在那里。过了一会,缓过晕船症状的小老头又开始叭叭起来。
他像是也被这片黄金海影响,关于萨维马索的那段岁月琐事说的越来越多。
凌右没什么表情地在一边听着,娄清却会跟小老头搭话。虽然小老头的意识依旧非常零碎,还有很多记忆是混沌、错位的。但这些细碎的碎片对娄清来说却异常宝贵。
像是回到了200多年前的时光,他没有去尔丹城,而是回到了萨维马索;金色阳光下,穷破的王宫里,母亲曾经栽种的月季开得绚烂,他家小老头和管家搬着藤椅晒着太阳聊着挖电线的国之大计;他在花园的草地上左突右进地晃着小跑,身后跟着个小豆丁一边哇哇地哭着,一边还不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
一晃眼,却什么都没了。
“哼,淡水井怎么不能设为国宝了?你这臭小子根本不懂国情!”
小老头的记忆不知道又飘到了哪儿,转头就对着一边的凌右怼了起来。
凌右:“……”
凌右沉默地看着小老头,那眼神无悲无喜,像是无视了小老头的存在,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小老头撕碎也不足为奇。
海岛上的风忽然停下,燥热腥咸的气息在身边发酵,裂隙里透明的金色水晶开始软化,精致的梦语花从沟壑深处开始往上生长。
整片岛屿蠢蠢欲动。
娄清的笑意未收,转头看向一边的闫禹:“陛下,能帮我去抓几条鱼过来吗?我想烤着吃。”
不等闫禹吩咐,旁边的巴顿就要去抓鱼。但是却被娄清打断。
“陛下,我要吃你抓的。”
闫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动,固执地盯着娄清的眼睛。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做着无声的较量,娄清又重复了一遍:“陛下,我想吃你抓的鱼。”
闫禹的牙关紧了紧,然后伸手轻轻摸了下娄清的脸颊:“等我。”
娄清笑着目送闫禹走远。
就在闫禹走出二十米开外的瞬间,异变突生!
以娄清为中心的沟壑里,金色的水晶像是喷发的岩浆一涌而出,将他身边的陆一扬等人全部冲滚着抛了出去;金色的岩浆在空中迅速凝固,转眼形成了一个倒扣的杯子,将娄清、凌右和小老头三人牢牢实实罩在了其中。
“娄清!”
闫禹在岩浆喷涌而出的瞬间就立刻回身,但是却被岩浆扔飞过来的陆一扬挡了一下,错过了时机。
砰!
闫禹一拳砸在凝固的透明水晶上,他坚硬的甲壳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娄清没有回头,他低头看着还贴在他脚边的雪豹,雪豹已经炸了毛,以一个护卫的姿态站在娄清跟前。
娄清弯腰摸了摸雪豹炸开的毛,然后用食指点在雪豹的额头上:“我没事的,陛下。等我。”
他和闫禹刚才说了一样的话,雪豹却并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无声地咆哮了起来。
但是无用。
娄清的食指点下,雪豹的身影瞬间化作光点消失,换来了“鸟笼”外闫禹再次奋力砸墙的击打声。
“闫禹一定担心死了。所以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娄清看着静坐在旁边的凌右,语气复杂地叫道,“娄平。”
凌右抬头,露出的一双眼里已然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Q:为什么要让闫禹走开?
娄清:因为不想男朋友被抛飞呀。
陆一扬&白久章&巴顿&石克:……(脏话.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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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原因,最近心情很跌宕。我要乐观我要乐观我要乐观!
晚安!OVO
第85章
“哥哥。”
凌右的声音没变,但是语气却跟之前的凌右天差地别。他的肩膀往下,佝偻着背,姿态看着有些畏缩。
娄清瞬间想起了那个害怕的时候会缩起来的小可怜,往事快速在眼前掠过,让娄清的鼻头一酸。
娄清咬紧牙闭了下眼缓过情绪,然后直视着眼前的娄平问道:“老头是怎么回事?”
娄清满以为娄平会心虚、会愧疚,会不敢回答,却没想到娄平只是迎着娄清的视线说道:“我原本只是想要留住他的,但是他太虚弱了,我用尽了办法也只能保持他现在的样子。”
说着娄平朝小老头的位置瞥了一眼。
小老头后知后觉跟前的人换了芯子,整个人像是见了老虎的兔子,在椅子里瑟缩成了一团。他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一点都不敢去看娄平,他的身体不停往下滑,很快就缩到了跟前的小圆桌下面躲着。
娄清没有回头,但也捕捉到了小老头的反应。
“‘他现在的样子’,是惧怕你到这个程度的样子吗?”
娄平露出有一点委屈的表情,辩解道:“因为他没能融入黄金海,他的意识没能扎根在虫王的沃土里,所以每换一次身体就会让意识损耗。这个损耗的过程是不愉快的,又因为只有我才能操作,所以他把我和这份不愉快联系在一起了。——我没伤害他。”
娄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一次次强留他的意识,直到他的意识残缺不全,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觉得这不是伤害?他甚至认不出你,把你当国王一样下跪、畏惧!你觉得这不是伤害?”
在娄清还没有离开萨维马索的时候,他从没有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跟娄平说过话。
娄平抿紧了唇,红着眼说道:“可我知道让他复原的办法,只要我成为虫王,我可以让他回来,还有你,我可以让你也回来!”
娄清看着娄平,认真地说道:“我们回不来,我们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不对!”
娄平的表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他双手撑在桌上,死死盯着娄清,“你回来了,你现在就在这里不是吗?我也在这里,所以他也会回来的,你是虫王,我们可以让他回来的。”
娄平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脸上露出一个沉溺虚幻的笑容:“我们一家人还是好好的,我们还是在一起,不好吗?哥哥?”
娄清的眼眶一热,眼泪控制不住地滚上眼睫,他快速眨动着眼睛,不想让泪落下来。
“娄平。”娄清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不颤抖,“我做不到。我的意识完整是因为我侥幸被棘虫认定成了王,你还存在是因为我的那滴血、因为你是伪王。你活了这么多年,你在你复制的黄金海里淘了这么多年的金,有捞起过任何一个完整的意识吗?”
娄平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接着又紧紧抿起。
“我可以做到的。”
“娄平!”娄清厉声叫了娄平的名字,但又很快不忍,把语气放缓,“你在自欺欺人。”
娄平的牙关紧了又松,红着眼抬头看向娄清:“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哥哥,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被那些人抓走的时候有多害怕吗?他们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我,把我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接触我的只有各种冰冷的机器,每天都要被注入各种各样的药物,要接受各种匪夷所思的刺激,只因为他们想看看我的壳什么时候可以碎掉。”
娄清知道,他在小老头的意识碎片里看到过,但是当亲耳听到娄平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娄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珠通红,眼里含着泪,表情却是凶狠的:“然后有一天,他们给我注入了一滴血。从那一瞬间起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看到了棘虫的辽阔意识海,看到了漂浮在空中凝视着我的爸爸。——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高兴吗?我终于见到了我的亲人。我怎么能把他弃之不管?
我抓住了他,我想要他回来,我试了很多的办法,可是效果却越来越差。后来我才明白,是虫王,我需要成为虫王,有了可以操纵那片意识海的力量,我就可以把你们带回来。
于是我努力往上爬,金钱、权势、地位,我越走越高,得到了很多我们以前梦寐以求甚至不敢想象的东西。但我却还是没法找到虫王卵——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娄平看着娄清,笑了起来:“哥哥你是虫王,你可以让我们一家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的!”
娄清摇着头,“我说了,我做不到。”
他伸手抓住了娄平激动按在桌上的双手,“娄平,就算我是虫王,我也无法让逝去的意识重新回归。就算是你我的意识,做到的也只是被棘虫延续了存在时间,而不是逝去后被找回。人死灯灭,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法重来的,你得接受这个现实。”
这个道理娄平怎么不懂?只是他不愿意接受。
他沉默着,然后像是小时候一样,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指从娄清的指缝里挪出来,轻轻放在娄清的手指上,十指紧扣。
“如果哥哥做不到,那就让我来做吧。”
娄平抓着娄清的手忽然收紧,眼里是无解的执念,“哥哥觉得做不到,是因为我们都不完整,等我们完整了,一切都会如愿的——哥哥知道棘虫的力量有多强大不是吗?它们有着可以让人心想事成的力量。
我清醒地活了这么多年,我懂得了许多的东西,也拥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财富,我们的萨维马索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黄金乡,以前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没有人可以再伤害我们。”
他用梦幻中的美好想象迷惑着娄清,但娄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悲伤一片。
娄清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沙哑,“所以你要吞噬我吗?如果吞噬了我,你成为了虫王,还是无法让我们的意识回来呢?”
“我会做到的!”
娄平像是预知了答案一样笃定地说道,“我会让一切回归原来的轨道的,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啊。”
说着,娄平的表情又温柔下来,“哥哥别怕,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成为虫王的,哥哥沉睡了那么久,现在也只是再多睡一会而已。哥哥,睡一会吧。”
砰。
伴随娄平的尾音落下,一只枯老的手从娄清的胸膛自后向前地穿透。
这一瞬间被拉得很长。
面前娄平偏执带着温柔的表情,还有余音未绝的“哥哥”;“鸟笼”外闫禹悲绝愤怒的吼声、金色水晶的墙壁被砸得轻微震颤的嗡鸣;已经完全结晶化的身体破开的咯吱声,从伤口处被带出的金色水晶碎屑。
娄清缓缓低下头,看着从他背后穿过来的手。手上的皮肤松松垮垮,生着褐色的老人斑,僵直着,没有丝毫的脉搏,显然并不是活人的身体。
——娄平可以转移到“伴生”的凌右身上,但对小老头的操控却只能以泯灭意识的强占方式。
一滴泪从娄清的眼角滑落。
感知与纷杂的情绪混合成了海水的咸腥味道,烙印成了灵魂里的一个疤。
往事和留在记忆中的影像,终究变得面目全非。
“哥哥。”
娄平松开了娄清的手改为捧着,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开始掉,嘴角却是笑着的,“哥哥别怕,我很快就会让你再醒来的,我们一家人,都会醒来的。”
娄清重新抬起头看着娄平,他的眼里悲伤一片,却并没有因为“死亡”而产生的恐惧和痛苦。
娄平复杂的表情一愣。
就在这同时,依旧横亘在娄清身体里的小老头的手发出了冰块挤压一般的“咯吱”声——他的手开始晶体化了。
不仅是小老头,还有娄平。
那一抹金色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水,以娄清为中心开始朝外扩散,浸染了小老头的手臂和身体,也爬上了娄平的手。
娄平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得惊慌起来,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但手指染上的金色依旧在朝着身体其他的地方蔓延。
“哥,哥哥!”
娄平慌张地看向娄清,眼里只剩下了恐惧,“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想死,哥哥你别吃我,我不想死。”
他想活下去,他曾经站在死亡的边沿,他体会过死亡的痛苦,他知道无知无觉的可怕,所以他畏惧死亡,他不想死,他想要活下去,哪怕是用定时就要更换的身体活下去也没关系!
娄清看着因为畏惧靠近他而向后缩着身体的娄平,舌尖苦涩一片。
“娄平,我们的命运是注定的。虫王和伪王的确只能活一个,但就算我的身体消失,你也无法吞噬我。虫王注定会是我,因为我认可自己的新身份,我认可自己的变化,但你只想回到过去、只想固守自己现在的权势地位,你厌恶自己被棘虫浸染的身份,所以你无法吞噬我。”
娄平呆呆地摇着头,“不,不会的。”
娄清伸出手,轻轻揽过娄平的肩,把人拉进了他的怀里。
娄平的身体碰到了小老头刺穿娄清的身体的手,咔嚓一声,碎了一片金色碎屑。这些碎屑和娄清身体中掉下来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三个人谁的一部分。
“平平。”娄清叫着娄平的小名,手抚摸着娄平的头发,“别怕,我陪着你。”
娄平被搂在娄清的怀里,身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扎根在黄金海里的那朵血色花朵,正在快速枯萎、凋零。
当那朵花从黄金海里消失,他也将成为黄金海里的一粒不起眼的梦语花珠。
结束了。
眼泪从娄平的眼眶落下,这一次没有多余的恨或者爱,没有偏执和包藏尖刃的温柔。他像是变回了那个小哭包,靠在娄清的肩上哭得停不下来。
“哥哥。”娄平哑声道,“对不起。”
娄清的嘴唇微颤,耳边尽是碎裂的响动,分不清到底是他们谁的身体在崩裂,又或者是一起崩裂。
娄平继续说道:“其实我猜到了我赢不了你,因为你一直都是那么厉害。我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我也不喜欢,真的,但是我停不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回过神,已经到这一步了。”
崩裂还在继续,三个人的身体像是被水冲垮的沙塔,一寸寸变成了金色的飞灰。
“哥哥,对不起。”
娄平哽咽着,没有说对不起的原因,也不需要多说。
当最后一滴泪落下,娄平的身体转瞬崩塌成了一捧金沙。
娄清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用力闭了下眼,然后他慢慢放下了手臂,回头看着也只剩下肩以上身体的小老头。
“我代平平跟您说声对不起。”
娄清看着小老头,愧疚且难过地说道,“如果黄金海真的能有轮回,希望您洗尽这一世的意识,来世不再有我们这样混账的儿子。”
小老头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只有金色的尘埃在金色水晶折射的璀璨光芒中飘飘扬扬。
娄清回头朝着闫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两秒后,他的身体也汇入了这金色的河流之中。
而在这片金色中,一颗红色的珍珠悬浮其中,熠熠生辉。
“鸟笼”外,闫禹的双目赤红,白色的甲壳再次覆盖完了他的所有皮肤,他刚硬的拳头正要举起狠狠击碎这“鸟笼”的时候,却见“鸟笼”里又生变化。
——那颗悬浮的红色珍珠忽然晃动了一下,接着和周围金色的尘埃一起,像是被强力的吸力吞没,转瞬坠入了岩石裂隙里的金色水晶之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个黄金岛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两天心情不好到想反胃,感觉精神和情绪上又有点失控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且浪费时间,但又因为意识到这种失控是在浪费时间却无法控制的时候,会越发无法控制这失控。
整个一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