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要怎么表现,于是在房门前反复徘徊,偷听了好一会。
故意躲着的话会显得没担当,加上时间不早了,自己失陪太久也不好,他一鼓作气推开了门。
宴焕今天和侦探家附体了似的,见到沈锦旬出来,首先指出了不对劲。
他道:“你怎么没穿病号服?脚上还是运动鞋……”
虽然脸上的刮痕因为血族体质恢复得快,已经没了踪影,但沈锦旬回来后一直关注着门外的动静,没有换掉那身出去时的打扮。
沈锦旬淡定道:“好久没穿正常的衣服了,我怀念一下可以吗?”
宴焕不敢质疑,连连摆手道:“可以,可以。”
薛风疏捣乱:“你听他乱讲,他肯定觉得自己要见公公婆婆太紧张,想穿得正式一点。”
说完,他表情遗憾对沈锦旬说:“我应该把你的西装送过来的。”
沈锦旬确实很紧张:“……”
宴父和宴母喊他过来坐,他僵硬地坐到云枝身边。
“现在才有空来见你,真是不好意思。”宴母道。
沈锦旬听她这么说,急忙道:“不,是我应该早点来拜访您和叔叔才对。”
家长们感谢沈锦旬愿意帮宴焕的忙,又问了两句伤情,又不住地往沈锦旬脸上看。
沈锦旬的长相与他们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
他们听过一些描述,沈锦旬能够靠一人之力拖住楼凭和其余血族,还把楼凭打得半死不活,且据说脾气不怎么样,有些目中无人。
这种强悍的能力和自我的个性,他们只能联想到一个强大威猛的形象。
可是沈锦旬其实长得很俊美,皮肤是冷白色的,五官精致得不像话。
……难以把眼前人和所谓的打架高手联系在一起。
被仔细打量着,沈锦旬心脏狂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亦或者哪里令他们不称心了。
过了会,宴父问:“你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吸血鬼的想法单纯,只是想聊聊家常,但沈锦旬如临大敌。
他心说,果然还是对我不太放心,需要刨根问底看看家世。
商人会被歧视吗?
自己年幼丧母,会被怀疑心理不健康吗?
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云枝替他说道:“他妈妈走得早,爸爸现在是财团的总裁,他自己之前也在打理一家子公司。”
云枝还讲:“他的二叔养着我,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宴父没料到沈锦旬是单亲家庭,道:“这样啊,抱歉。”
然后他们说起了别的事情,没有多问,直到要告别了,也没数落沈锦旬有哪里不好的意思。
沈锦旬并未因此松懈,紧绷着神经在应对。
临走前云枝送了他们一程,宴母拉着他说了些悄悄话,沈锦旬竖着耳朵偷听。
“他家里还好吗?”
“唔,没什么的。”
“好像童年不幸福的小孩,长大以后会有不同程度的缺爱?”
“啊?”云枝愣了下。
不远处,沈锦旬装作在玩手机,垂下来的眼睫颤了颤。
接着宴母道:“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心思蛮细腻的,我觉得这样子的话,要多关心他一点。”
云枝笑了笑:“我会的。”
“你笑起来和你爸真的很像,他也有酒窝。”
“真的?之前看照片我没发现。”
“是啊。”宴母顿了下,继而道,“刚才问你的那些,是因为我们把你当家人,希望能多了解你一点,也跟着把他看做是家人……不止你会,我们也会的。”
她姿态优雅地握住的云枝的手,拍了拍手背:“可以的话,抽空回家坐坐。”
·
宴焕预约了明天一大早的小手术,由薛风疏的同学种植假獠牙。
怕自己起不来床,他今晚睡在这里。
前段时间他处在观察期,同样是和云枝和沈锦旬待在同一屋檐下。顾虑到沈锦旬被初拥不久,情绪很不稳定,他都努力在当透明人,没有凑到他们面前去。
现在沈锦旬好了一些,他也肆无忌惮起来,大半夜躺在沙发上不睡觉,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薛风疏没带走的书,以此打发时间。
另外一边,云枝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看着母亲写给自己的信。
起初母亲写得端正工整,到后来孕期负担渐大,大概是坐在书桌前觉得吃力,字迹变得潦草艰涩了些。
“宝宝,今天我做检查的时候,教授说你有心跳了,不过我看了图像,还是很小的一团。”
“真想快点抱到你。”
“今天做出来的结果特别好,以前我问过其他医生,他们都不看好你能顺利生出来。现在这样,是不是代表你也格外想见妈妈?”
“原来我的肚子可以变得这么圆,宝宝你说你是不是胖胖的?”
……
字里行间都是期待和爱意,云枝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沈锦旬道:“宝宝?”
“干嘛,她不能这么叫我吗?”云枝说。
沈锦旬摇了摇头,再说:“没有啊,只是猜你喜欢被这么叫。”
云枝否认:“哪里有。”
“小枝宝宝——”他笑着说了第二遍。
云枝感觉骨头都酥了,投降:“好吧,是喜欢的,这让我觉得她非常爱我。”
随后他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靠在沈锦旬肩膀边说:“以前开家长会,其他人的座位上会坐着爸爸或者妈妈,甚至还有两个都来的,可是我一个都没有。”
Raglan不会参加他的这些活动,沈习甫也不便出席。
偶尔薛风疏会来露个面,帮他和沈锦旬签成绩单,在沈母去世以后,薛风疏也不再来了。
“可我当时不太羡慕他们,我有宠着自己的老师,会帮着自己的大少爷,还有你,明里暗里会偏向我。”云枝道,“有时候惹我生气了,你还要费尽心思讨好我。”
他回忆道:“但我左手骨折的时候,想到那些同学如果在学校里被打了下,爸妈肯定是要来出头要说法的,就特别嫉妒,我也想要被这么护着。”
“嗯。”沈锦旬轻声道。
这时候需要知情识趣地当一个倾听者,不用太多回应,任由云枝的情绪发泄出来。
云枝道:“可现在我又变了。”
“变成什么了?”
他一丝不苟地折好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说:“我想好好护着你。”
保护我爱的、并且正好爱我的,没什么比这更值得去做。
他们的谈话传不到宴焕的耳朵里,不过宴焕的抱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这句什么意思啊?怎么看得我云里雾里的?”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哪天去了天堂,我岂不是抓瞎?”
沈锦旬没有分心,被云枝的分享挑起了一些念头。
不阴郁黑暗,也不扭曲疯狂,相反的,它毫无攻击性。
可是重重地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袒露过。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他忽然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妈妈走了以后,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要是那天一起被绑架的不是我,而是十八岁的薛风疏,他能带着妈妈一起逃。”他说,“可我只能踩着她的肩膀偷偷溜走。”
“不是你的错。”
“但我也没做对什么。”沈锦旬道,“后来被家里约束着,读哪里的学校,去什么专业,毕业了能够待在哪儿,一步步全部安排好。我就是个随时能被代替的空壳子,套着继承人的名号,让他们任意指挥。”
“想过反抗吗?”
“我构思过好几次,打算甩上门就走,再也不回去了,整理行李的时候又没继续。”
云枝疑惑:“为什么呀?”
“这些全是家里给的,没了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属于我。”沈锦旬说,“我没理由带走。”
意识到了这点后,他的一身反骨似乎都被拔除了。
放弃来源于再度认知到自己的无力。
这在外人眼里,很不可思议,沈锦旬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敏感自卑的人。
但他内心深处的确就是如此。
“有段时间我以为我的灵魂都是被他们掌控的,这辈子赎也赎不回来的那种。”沈锦旬道,“后来发现不是。”
“那是?”云枝道。
沈锦旬道:“是你的。很奇怪,在感觉无法自拔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自由了。”
苦恼地歪了下脑袋,他回忆着:“不过话说回来,我在他们面前做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喜欢你。”
随着他的重获新生,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阴影。
看着生活优渥、向来被人迎合的二少爷,实际上从未在亲近的关系中得到过安全感。
撇开爷爷,还有父亲的疏于照顾,母亲的遗憾离去。
以及哥哥在悲痛中有过的愤怒指责,与外公一起与他分开,留下过一道冷酷的背影。
它们是钝刀,已然没有尖锐的疼痛,却时不时影响他、折磨他。
谈及此,他道:“我怕我也留不住你,不敢留住你。”
“不敢?”
“怕自己做不好。”
“明明做得很好啊。”云枝说,“还要怎么好?”
沈锦旬撇开头,难得露出腼腆的神色:“总觉得还能更好点。”
云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出保证,才能让你相信这些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其实在楼朔被接到家里暂住的那天,我该和你认真地申明一下。”
那时候,楼朔被楼凭打得浑身是伤,被好心劝在家里包扎养伤。
沈锦旬被告知吸血鬼和人类的寿命差距,还有他们的爱情或许是自己的全部,但或许只是云枝生命里的小插曲。
“申明什么?我已经成吸血鬼了。”沈锦旬说。
“我会爱你一辈子。”云枝道,“是我的一辈子,不管你活多久,我活多久,除非我断气,不然不会停下来的。”
他单纯天真,而又无畏。说这些话不用太多煽情言语,便拥有足以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是他的魔力。
“发誓是不是还要配一句天地可鉴之类的词?”云枝说。
沈锦旬道:“不用不用。”
“别和我客气喔。”
“谁和你客气了。”沈锦旬嗤笑,“那天我在病房里醒过来,就没这个心结了。”
“是吗?”
“最开始没感觉刀口疼,满心满眼想着你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他说,“还有你的手腕一定被划得很痛。”
他又看了看云枝的疤痕,如今褪得颜色稍浅,依旧能看出当初下手有多重。
在他把云枝关在门后的同时,云枝也奋不顾身地将他从深渊里拉起。
“有点怪你弄伤自己,又非常理解这种举动。”沈锦旬道,“很想抱抱你。”
云枝无奈:“那天你真是抱得不撒手。”
沈锦旬感叹:“对啊,今天接待你的姑父姑妈,吓得我都虚弱了,也要抱很久才能缓过来。”
云枝能察觉到,沈锦旬有微妙的变化。
从表面冷静可靠,实际患得患失,逐步转变成了会对外卖惨扮可怜,心里越来越踏实。
“被爱”也是一种能力,那个曾经孤零零的伤痕累累的少年,终于在多年后有了这份底气。
正逢宴焕读到诗篇的某一页,小吸血鬼磕绊地念着。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太阳……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他说得断断续续:“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薛风疏平时都在看些什么呀!”
读的这位不懂,看的那位似懂非懂。
两位听众懂了。
云枝看向沈锦旬,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你用什么来打动我的?”
沈锦旬开玩笑道:“偷偷灌了你一碗迷魂汤。”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和云枝说:“二叔病危那会儿,你在小阁楼里发高烧,我真的给你喂过药。”
云枝道:“我以为你只是看了我两眼。”
“没,路上我听说你在床上躺了很久,病得特别厉害,他们想给你喂药都喂不进去。我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泡了一碗药端到你房里去。”
沈锦旬颇为得意地打了个响指:“一进门,看到你穿着我衬衫,抱着我枕头,吓得药先洒了一半。”
云枝嫌丢脸,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要提起这个,那我不和你讲话了。”
“那不说这个。”沈锦旬说,“之后我费劲地喂了好久,真的一口都没喂进去,看你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就什么……”
看他一脸回味,云枝道:“你不会嘴对嘴吧?”
“当然不。”
他刚想表扬沈锦旬很绅士,心志坚定,一点也不爱趁机吃豆腐。
就听到沈锦旬道:“药味那么苦,我闻闻就想吐了,怎么能进嘴?”
云枝:“……”
“我捏住了你的鼻子,想要等你呼吸不畅了,嘴巴就乖乖张开了。”沈锦旬道,“我想错了,你张嘴的时候直接咬了我一口。”
手背上被虎牙咬出了血,他去医院治伤,云枝莫名其妙地退了烧,继而被扫地出门。
鲜血使得云枝痊愈,也使得之后注定和沈锦旬纠纠缠缠。
云枝哭笑不得,抓狂:“你不是活该?!你还理直气壮问我要医药费!”
沈锦旬说:“没有理直气壮啊,我这不是瞒着前因后果的。”
一时间云枝没有找他算账,可眼神亮亮的,貌似在暗自打着主意。
近期恰巧沈锦旬需要按时喝药,每天想着法子躲避那股刺鼻苦涩的滋味,要么拿来浇花盆,要么倒进洗手池。
云枝本来看他恢复得不错,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故意添堵。
“快喝,在我眼皮子底下喝。”云枝威胁道,“再磨磨蹭蹭的我要强制手段了。”
这期间,云枝的渴血反应不知不觉被戒除,沈锦旬试图去要挟些什么,都没震慑力。
gu903();护士见云枝去洗空药碗,眉开眼笑:“被男朋友管着,很听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