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感到一阵足以淹没一个人的绝望,仿佛溺水之人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海水一寸一寸漫过鼻腔。
贺华庭的胸膛震颤了两下,咳出了满嘴的血,却仍在低低地笑着,声音轻的随时都会碎裂:现在我终于明白,林匪石以前对我说的那句你可以自由地选择想走的路是什么意思,自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原来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一个直立行走的人裴遗,现在我能跟你们站到一起了吗?
江裴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将贺华庭的头紧紧抱在怀里,喉咙泡了硫酸似的堵塞滚烫,他嘶哑道:贺匪石,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咳咳我的愿望是贺华庭浑身不正常地痉挛了一下,嘴里的血越溢越多,滚烫的岩浆似的,从江裴遗的指缝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希望以后有人能够记住我的名字,还想想要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
我还希望有更多彷徨于黑暗中的人能够像我一样,可以在迷茫之时得到救赎,能够认清脚下的道路、能够自由地随心所欲、能够迷途知返
只是可惜太晚了。
江裴遗再也听不下去,滚烫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他起身咣咣地用拳头砸着房间的木门:舒子瀚!舒子瀚
两分钟后房门外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舒子瀚单手打开门锁,问:南风?
林匪石快不行了,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江裴遗直勾勾盯着舒子瀚的眼,竭力克制着呼吸的颤抖,手臂迸起青筋:惹急了省厅、公安部的人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南风,你可能误会我了,实际上不管是你还是林匪石,我都是非常敬佩的,只要你们不挡我的路,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虽然我经常杀人,但大都是有理由的。舒子瀚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然后他温和地拍了一下手,对旁边的人道:找个医生过来给林队长看看。
舒子瀚旁边的走狗衔着圣旨找医生去了。
江裴遗脱力般往后退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眼前都是黑的,他坐在贺华庭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净他嘴边的鲜血,喃喃道:医生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匪、匪石
贺华庭微微摇了一下头,然后没有了任何反应。
舒子瀚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江裴遗伏在地上的削瘦背影,感觉这人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坚不可摧,他缓缓开口:我其实非常不能理解,你们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你或者鱼藏都是,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死穴吗?
江裴遗没说话,只是将贺华庭的脑袋托在手心里,许久才轻声回答:我认识匪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舒子瀚轻轻道:你们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还要与我为敌,江队,我对敌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裴遗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他的手放在贺华庭的颈动脉上,感受着他的脉搏从紊乱急促逐渐微弱了下来,每一次跳动都比上一次虚弱,有如那不可挽回的生命力的流失,江裴遗知道贺华庭可能可能真的不行了,不说他的五脏六腑有没有内伤,这个出血量就足够致命了。
好在医生很快就来了,他恐怕是沙洲内部养出来的人,对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完全见怪不怪,大致扫了一眼贺华庭的身体,用机器人般毫无起伏的语气道:你们怎么下手这么厉害?我不确定能不能救活他,就算勉强能吊住他的命,这条腿以后是别想要了,还有右边的胳膊应该也废了,另外,需要尽快给他安排眼球摘除手术,否则会细菌感染的。
就按照你说的来吧,舒子瀚大方道,留他一条命,以后好跟江队做个伴。
医生指挥两个人把贺华庭抬出房间,准备给他输血做手术,江裴遗抬腿想跟过去,被舒子瀚伸手拦住了:江队,我们聊聊?
江裴遗都懒得看他一眼,垂眼低声道: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舒子瀚没听见似的继续开口:既然你跟鱼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打算,那么省厅的人应该也知道现在在市局的人是个冒牌货了吧?
江裴遗深吸一口气,仿佛凭借着这个动作压下了某种剧烈翻涌的情绪,抬起眼皮看着他,惜字如金道:嗯。
舒子瀚声音危险低沉:不过我想现在他们的两个宝贝都在我的手里,应该不会那么不给贺华庭面子,当场戳穿他的身份吧?
江裴遗冷冷道:我不知道。
如果警方愿意从此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介意用待客之道来招待你跟鱼藏,不会再动你们两个一根手指头,舒子瀚的手指轻轻扣在门上,微微眯着眼睛说:但是那边有什么行动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裴遗自嘲地一笑:别做梦了,我跟林匪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值钱,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舒子瀚又说:我听说猎鹰死在你的枪口之下?
江裴遗没说话。
舒子瀚微微一笑,放下了拦路的那条手臂,江裴遗立刻追着医生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贺华庭和林匪石都是A型血,就算输血也看不出破绽,江裴遗在狭小而简陋的手术室里靠着墙根站着,医生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包扎和止血处理,摘下橡胶手套问:现在截肢吗?
截肢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锯齿刀,猝不及防地在江裴遗的耳朵里拉锯了一下,他蹲到贺华庭的旁边,低声询问他:匪石,你要截肢吗?
贺华庭的嘴唇轻轻上下一碰。
江裴遗僵硬地站起来,哑声问:如果不截肢的话
医生平淡道: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腿伤成这样,就算去首都大医院也没有办法复原,只是不截肢的话,他整个人看起来会比较完整。
江裴遗艰难道:那就不截了。
下午六点三十,沙洲基地。
长廊里响起一阵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是皮鞋落在瓷砖上发出的声响。
房间里的舒子瀚听到敲门声,说了进来,见到来人之后眉梢微微一跳,奇道:华庭?你今天晚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贺华庭林匪石单手关上门,神色自然地说:反正都跟江裴遗撕破脸了,被他见到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总部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想回来凑个热闹,唉,每天穿着警察的皮实在太累了。
舒子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林匪石坐到沙发上,状似不经意地说:其实就是想回来看个热闹,刚刚听老黑他们说,林匪石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死了吗?
这时候的林匪石心里油煎似的煎熬,一颗心脏简直要被火烤熟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的江裴遗还有贺华庭怎么样了,然而面上他却不能表露出一分一毫,甚至还要装出漫不经心、混不在意的模样,实在逼人发疯。
舒子瀚收回目光,慢悠悠道:暂时还没有,来陪我下盘棋。
林匪石恨不能把他棋盘给掀了,脸上一副荣幸至极的表情,第八百回把滚到嘴边的旁敲侧击给咽了回去舒子瀚这人的直觉极其敏锐,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的注意,贺华庭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才换来的偷梁换柱的机会,林匪石不许自己露出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