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拉着周南涛的手松了,一瞬间他的怒意蹿上来,但却因为过于生气而不知所措。
“重点班牛逼啊,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会装逼,都他妈是变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周南涛动手了。竹竿没有防备,直接被掀倒在地上。回过神来,他睁大惊怒的双眼,立刻爬起来反击。
周南涛把他按在地上,竹竿用膝盖顶在他肚子上,趁他吃痛的时候又反过来压住他。周南涛的脸蹭在水泥地上,左脸的颧骨处擦破了,洇出细小而斑驳的血迹。
小胖理智回笼,立马上去拉架。两个人很没有章法地拉扯在一起,小胖和队长一边拉一个,一边顺毛一边念叨着“别打了别打了”。被强行分开前,竹竿还不忘又踹了周南涛一脚,半点亏都不肯吃。
周南涛不说话,只咬着后牙,冷眼看对方。竹竿愤愤地甩开拉着他的队长,面对一群围观的人,他也不再说话,面目狰狞地与周南涛对视。
小胖快要给他俩跪下了,生怕眼神里再擦出点火花,连拖带拉地把周南涛扯走了。他老父亲一样恨铁不成钢:“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惹事呢?”
周南涛一言不发,抬手抹了抹脸上的伤口。
“别乱碰!”小胖说,“回去用清水擦擦。”
“没事。”周南涛说,“回去还得上课。”
小胖说:“没事个屁,你完了。”
周南涛咬着嘴唇,用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小胖把他拉住,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念念叨叨:“你这是国际矛盾,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老郑肯定得知道。然后你打篮球不吃晚饭,还和外班人打架,你在老郑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你……”
小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唉,我的问题,我就不该带你来。”
“我的问题。”周南涛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的,你记得认错态度良好点,在老郑面前别这么刚。”
是他的问题,周南涛想。而小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周南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教室上自习。校服在地上蹭过有点脏,但好在是深色的,拍一拍也就看不出来了。
大家都埋头学习,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对程圆圆来说,不注意是很难的。自习课写作业的时候,她总要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摔的。”周南涛勾了勾嘴角,还要补上一句,“楼道门口的灯还没有修好,唉。”
叶循是在放学时候发现周南涛不对劲的。他还是有意无意要把头转到后面去看,这已经成了习惯。这一天的周南涛过早地收拾书包离开了,通常他都要在教室停留二十分钟再走。
他坐在最靠门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就在周南涛出门的时候把脚伸到门口。
周南涛停下脚步来看他。他有些尴尬地躲闪了一下,把脚缩回来,说:“不好意思。”
他就看到周南涛脸上的伤痕。他很想问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自己好像还和周南涛在冷战,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只好去逼问小胖,小胖却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看他:“你怎么不问周南涛?”
“你废话那么多干嘛?”叶循很没有好气。
小胖非常有操守:“那我不能告诉你,要么你自己问他。”
叶循被蒙在鼓里,不爽得要命。他实在很想直接敲开隔壁的门,去问问周南涛是摔跤了还是打架了,需要碘酒还是创可贴——虽然他也没有,但他可以去买。
冬天的时候他在周南涛房间里和他一起学习,他装睡磕到脑袋,周南涛急急忙忙帮他冷敷。明明也没有过了多久,可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好在叶循并没有不爽太久。当时的围观者实在是太多,开始之前又互相亮明了身份,极大地便利了消息的传播。叶循向来消息灵通,很快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给他描述案发现场。
竹竿毕竟是在骂他,目击者支支吾吾地进行了委婉转述。不料叶循竟然很兴奋,拉着他道:“你刚说什么?快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目击者暗想怎么还有人喜欢听别人骂自己的,但既然对方有这种特殊癖好,他也只好帮忙满足。更匪夷所思的是,叶循脸上的兴奋很快转变为了狂喜。
——四舍五入,就是周南涛为他打架了!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峰回路转的刺激和喜悦把他冲昏了。
周南涛不反感他吗?周南涛不再为他的莽撞生气了吗?
周南涛竟然这么在乎他吗?
叶循一刻都不想等了,他飞奔着冲向教室,他要找周南涛问个清楚。
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吧!
他扶着教室门喘气,却看到周南涛的座位空空荡荡,只有摊开的一本练习册。
叶循忽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他知道了,郑先生也会知道。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他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周南涛这样的乖乖男显然是刚不过郑先生的。
他问程圆圆:“周南涛人呢?”
程圆圆停下笔,指了指墙壁:“隔壁,老郑。”
周南涛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被老师请家长。
他,郑先生,邓蓝分别坐在办公室的一头,三足鼎立,三方会谈。
郑先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先生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不吃饭能有好的学习状态吗?没有好的学习状态能有好的学习成绩吗?”
邓蓝连连点头称是。
郑先生又说:“你怎么能总和那些外班的人混在一起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他们同流合污,不就是自甘堕落吗?”
邓蓝连连点头称是。
郑先生还说:“老师不是不让你锻炼,但你去和他们打球,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耽误了学习怎么办?更不要说你还和别人打架,来学校是让你学习的,我们的目标是清北名校,你怎么能……”
郑先生的话恍恍惚惚地在耳朵旁边飘荡,周南涛盯着桌子上的茶杯,装作认真受训的样子出神。
男孩子打打闹闹,本来是常事。但他的确也太冲动了——他以前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郑先生转而对邓蓝说:“南涛妈妈,孩子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能不能考上名校就看这两年了,做家长的要搞好后勤工作,该吃的饭一顿都不能落下……”
郑先生的话来来回回地在他脑子里飘荡,挤做一团。竹竿对他的恶意肤浅又可笑,他算什么东西?谁是同性恋,谁有抑郁症,管他什么事?
是对方的多管闲事惹恼了他,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闲事。
周南涛的手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考试,名校,奋斗,冲刺,郑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在说。
竹竿说:“他同性恋,变态!”
叶循说:“我是他男朋友。”
郑先生说道激情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把它重重地放回桌上。茶杯的盖子嗡嗡嗡地发出颤动,周南涛觉得自己的心脏和大脑也在随之颤动。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第33章SforSummer
郑先生停了下来,他们一起看向了门的方向。
他起身去开门,门打开的时候,叶循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手还没有放下去。
郑先生的脸色和缓下来,问:“有事吗?”
叶循说:“老师,我找周南涛。哎呀,这么巧,他就在这儿呢!”
他越过郑先生的身躯,远远地对着周南涛眨眨眼睛。
周南涛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在无聊的批斗大会里他居然感觉到一点乐趣。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来抑制自己的一点笑意。
郑先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看着叶循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叶循说:“老师,不先让我进去吗?”
叶循在郑先生的办公室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自觉地坐到邓蓝旁边的沙发上。他也不看周南涛,只对郑先生撒娇一样地说:“郑老师,您不能批评周南涛。”
郑先生笑起来:“怎么了?”
叶循说:“他又不是无缘无故打架的,有人欺负我们班的同学,他才看不过去的。”
“嗯?”郑先生推了推眼镜,“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夸他几句?欺负同学怎么不告诉老师,还自己逞英雄?”
叶循嘟囔道:“他欺负孔淼,那孔淼要是听了不高兴有个三长两短,他能负责吗?要是我我也得揍他。”
郑先生“嘿嘿”笑了两声,笑出中年男人圆滑的中庸之道:“那这种事情也要及时向老师说,不能老想着自己解决。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学习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叶循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心说难道我同性恋这种事情也能和你说?但他当然没有大逆不道到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很乖巧地顺着郑先生说:“是啊。”
相比周南涛坐了半个多小时不吭一声,叶循的对答如流就很让郑先生满意。叶循说:“老师,自习都上了,那我和周南涛回去学习了。”
郑先生觉得自己字里行间没有要放周南涛走的意思,但叶循已经拉起周南涛的手腕,要离开了。郑先生才要开口,叶循抢白道:“今天讲过的那张数学卷子还没有总结,今天的事情不能留到明天。”
走到门口关门时,又不忘说:“老师放心,我以后每天都监督他吃晚饭!”
郑先生对他没脾气,咬牙切齿地露出一个笑来,也就放他们走了。
门刚在身后关上,叶循立刻就松开了周南涛的手腕。也许是因为紧张,他刻意不去看周南涛,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不用听他念经了。”
周南涛有些局促地动了动喉结,说:“谢谢。”
一晚上的自习,他面前放着试卷,却一点也做不进去。双曲线面目狰狞,电磁场一团浆糊。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涂一圈一圈地绕着椭圆,把草稿纸钩破了。
叶循坐在他的角落里,明目张胆拿着手机聊天。他对着篮球队长一通狂轰滥炸:“你让他给周南涛道歉。”
队长快给他整崩溃了:“别烦了我了行吗,我能管得了他?”
队长忍无可忍地把叶循这尊大佛直接送给了竹竿,叶循转变了攻击对象,继续乐此不疲地骚扰。
“你好,我是叶循。”
“?有病?”
“想拜托你一件事,给周南涛道歉。”
“??????傻/逼”
“你有两个选择,我可以找人和你打一架,或者去找你班主任。
反正我是不怕处分,就看你怕不怕了。”
竹竿觉得自己真的遇到了神经病,他决定充分地发挥老祖宗的智慧——学名叫做欺软怕硬,艺名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
晚上下自习的时候,郑先生意外地下班很早。周南涛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和叶循搭个话。哪怕就是说声谢谢呢?
忽然有人叫他:“周南涛,外面有人找你!”
周南涛满头雾水地走出去,他在别的班级几乎没有认识的人,谁会来找他?
门外居然是竹竿,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到他以后,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周南涛被他弄懵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事。”周南涛说,“你不用和我道歉。”
他还想再问问,但竹竿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周南涛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去,叶循还坐在原处。
叶循都没有看他,叶循竟然没有看他。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都快走空了,叶循还是一直低着头写自己的题目。
周南涛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开口的经验。算了,不等了,走了,再说吧。
他单肩挎著书包,目不斜视地路过叶循,走出教室。走出三步之后,身边突然蹿出来个人。
“喂。”叶循说,“怎么连声谢谢都没有啊?”
周南涛的嘴角勾起来笑了笑,但很快低下头,把它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
叶循问:“你要回宿舍吗?”
“你呢?”
“我不想回去。”叶循说,“在操场上走走吧。”
“好。”
这是一个充满雾气的夜晚,操场上空无一人,惨白的泛着绿光的强力投光灯高高地挂在天上,像一个虚假的大月亮。它的光横冲直撞,但被雾包裹了,只留下一道光柱。
周南涛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们走在跑道上,他的脑子里被雾气搅得混沌无比,他只能想到明天是周六,但还要早起上课。
叶循靠近了他:“孔淼是个柔弱小姑娘,我又不是,那你为什么为我出头?”
“你想多了。”周南涛说,“没有你的事。”
叶循也不和他争,只是笑。他说:“你站住,给我看看你的脸。”
叶循捧着他的脸,在灯下看他蹭破的地方。有一种让人身体发麻的不适从脸颊蔓延到全身,但周南涛没有挣动,只是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长得不太好看。叶循埋怨道:“你干嘛和傻逼打架啊?毁容了怎么办?”
周南涛说:“毁容了也能找到女朋友。”
叶循撇撇嘴,说:“自恋。”
周南涛说:“该不会是你找他来道歉的吧?”
“对啊。”叶循说,“他打你了。”
周南涛反驳:“是我打他的。”
“那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