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几天,宁浮思才稍微认识到,秦潜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
半年的相处,让他都快忘了秦潜还是个正当红的人。这个人,除了拍戏外连个通告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粉丝见面会了,整得跟个刚出道的小透明似的。若不是他的微博主页时不时有大批秦潜的粉丝前来蹦跶,他还真以为这个人早已过气了。
在秦潜回来的第二天,黄文景亲自杀到剧组来。为了这戏,秦潜排出足足八个月的时间,八个月没出现在大众面前,这在圈中简直是自杀式的行为,哪怕人气再旺也没几个人会这么干。
宁浮思不禁感叹,亏得秦潜的粉丝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长情”,否则等这戏一结束,这个人也就彻底凉凉了。
初到白舫巷的时候还是春末,如今马上入冬了,不怪黄文景着急。
不过,唐桢会火急火燎地赶进度,倒不完全因为秦潜接下去安排好的忙碌。大部分还是因为秦潜的母亲宋瑜欣。从秦潜口中得知,宋瑜欣人已经转回国内,但情况似乎不大乐观。是以唐桢将他的戏份排得紧凑又满当,好让他能早日得空。
宁浮思与秦潜之前落下的对手戏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场,早在两天前已全部拍完了。就连宁浮思余下的个人戏份也全拍完了。换句话说,他比秦潜早一步杀青了。
只待一两月后进入深冬,到时再回来补拍几个镜头,这戏就真的结束了。届时,对于宁浮思来说,他在这圈中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宁浮思捧着一束晚香玉站在唐桢身旁,专注地看着戏中的秦潜。他的目光除了专注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忙碌疲惫的一个星期,早让他忘掉了梦中的那点旖旎。
当日乍然见到秦潜时的慌乱,也就维持了一个早上。是梦,终究得醒。不管是旖梦还是噩梦,皆如镜花水月一般,眼一眨,它便消失不见。
先是尤静和徐远航,如今一下就到了他离组的日子,仅仅也是一眨眼的事。
说来奇怪,往前一个月中的每一天,也跟这几天一样,片场和酒店两点一线。然而,在那些日子里,每天往复的那条路都像漫长得看不见尽头一般,时间是一点一滴拖着步子走的。
有时候下了戏累了,不知觉间在车里睡过去,醒来觉得已经睡了个昏天暗地,可一看时间也才过了十分钟而已。车子还在路上,他也还没抵达酒店。
而这一星期,那条长路却突然间被折叠缩短了似的,早上睁开眼,刚出房门,一个转身便又到了夜间回房的时候。时间是成倍加快在奔跑,让人徒生恍惚感。
对于离别两字,宁浮思向来没什么特别感受。这一次,可能是这恍惚感的影响下,他觉得心里闷闷的。远远看着秦潜的脸,他暗自咂摸了一会,细揪之下,这个感受大概可以归咎为“落空”两字。
毕竟这个剧组,他整整呆了大半年,一天都不曾离开。在这期间,他养成了几个新的习惯,也在不自觉间遗忘了几个旧习惯。
时间无痕,可这段时间里的人和事却在他身上落了一笔,洗都洗不去。渐渐地,这一笔,就好像他与生俱来的胎记,夜深时拿出来放在灯下瞧,瞧着瞧着还能瞧出几分亲切感。现如今,要强行将它抹去,总归有些不舍,还有伴随而来的那点免不去的刺痛。像是身体的一部分突然被抽离了一般。
两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宁浮思却不急着离开。虽然不知道能和秦潜说什么,但是,总要道个别。况且,秦潜都说了:宁浮思,你等我一下,先别走。他说得那样认真,他又怎么拒绝得了。
抱着花束的手不由自主收紧,白天里的晚香玉不再散发浓烈的香气,它躺在宁浮思的怀中,像睡着了一般。
在结束的时候,他收到手中这捧晚香玉。是唐桢给他的,他知道,这是属于唐守明的晚香玉。但是唐守明的晚香玉经由唐桢的手,递到了他的手里,并告诉他,它是危险的爱情。
原来,就连唐桢也担心他们两个入戏太深,深受唐守明和周望先的影响。
宁浮思的下巴贴着花瓣,淡淡的香气钻进心里,让他心神都跟着染上惑人的味道。如果他能够迷信一点,他会以为他就是唐守明,而秦潜便是他上辈子等不来的周望先。
香气散去,苦涩自白色的花瓣上散发开来,他不知道有过如此想法的他是否代表着深受唐守明的影响,但他知道,对于秦潜,不单单因为唐守明和周望先,早在这戏之前,他和秦潜便已经历过一场戛然而终的虐缘。只不过唐守明和周望先的《守望》又将他们那个“终”字推向起始点。
苦涩在心间蔓延开来,像极了怀里这捧晚香玉。因为夜里的它气味过于浓郁,会让人呼吸困难,便被人定义为“危险的快乐”。
危险的快乐。它一点都不危险,宁浮思拨了下洁白的花瓣,替它委屈。其实,只要将窗子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房中,又怎么会呼吸困难?月光下的它不知道有多迷人。
可是世人都是如此,他也一样不能脱俗。这份美丽他抱进怀里便只想关起窗子独享它的芬芳,哪里还顾得上味道浓郁干扰呼吸了。错的始终是他,而不是它。
他和秦潜之间,早已不是一束花的隐晦提醒能够解决得了。其实无需这捧晚香玉,在今天之后,离了这个剧组,他和秦潜便不会联系了。这是之前他们在电话里面的约定,或者说,是秦潜单方面的决定,而他默许了。
他默许了,给秦潜也给自己一条退路,一个共同的方向。
默许了,却觉得半年似乎有些长了。半年,《守望》历时半年,他亲历了唐守明和周望先短暂的一生。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幡然明白了过来,有时候以为的来日方长实际上并不长。有时候道一声再见,却再也不能见。一个转身的错过,兴许是一辈子的悔恨。
世事无常,他无法窥见未来,他无法掌握每一个明天,他也不想留有遗憾。但是,每当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想去拥抱秦潜的时候,内心里的怯懦总是适时跑出来捣乱。它戳着他的心窝子问:宁浮思,你能保证这次一定会赌赢?如果赌输了,你承受得起吗?
每当这时宁浮思总会及时缩回手,是的,他无法保证。如同他无法把握每一个明天,他一点都不敢保证他和秦潜之间会以一个“赢”字为结局。
他输不起。一想到将来可能会演变成另一个美丽的误会,哪怕这个可能多么的渺小,他都无法承受。
他再也输不起。如今的宁浮思早已不是五年前的宁浮思,五年前的他能够不考虑未来,想都不想便一脚踏入秦潜所在的圈子,那时候他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不考虑往后,更没想过得失两字。
也就在半年前,半年前那个宁浮思只想远离这个圈子,从新生活。感情两字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笑话,生怕别人提及的笑话,亦是躲在内心深处的难堪。
哪里想,仅仅半年,这个叫做秦潜的人,又突然跑到他面前,横插一脚,天天宁浮思宁浮思地在他耳边唤,逼迫他养成了“听秦潜喊宁浮思”这么一个习惯。
说到底,能够无所畏惧,能够不管不顾,除了年轻时的过去,也就剩下梦而已。
在那场梦里,他能够无所畏惧无所顾虑,只图片刻的快乐。片刻快乐,便是不留遗憾了。
第88章
当年的半年是为了争取时间向前奔跑,跑到离你近一些的前方。现在的半年,则是转身后退,退回安全地带,退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有些时候,宁浮思会想,之后不联系了,没了交集,待半年一过,或许彼此间都将如梦初醒。想起对方的时候,只剩淡淡的一声:噢,他呀。
原来那时候的放不下那时候的心心念念和纠葛也不过如此。时间能冲淡一切,改变一切,抚平的不止是曾经的伤疤,还有一时的脑热和偶尔偏离轨道的心跳。
谁离了谁还不是照样过了,又有谁不是过客一个。每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宁浮思的内心先是会空落落的一片,但转眼又如释重负一般,好像半年后的这个结局,会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如此一来,他不会徒生期待和希冀,那么日子就能一天天的过得快一些,而不是在期盼中被无限延长。
届时,他可以回到既定的轨道,是一眼能看穿的未来,平平淡淡也挺好。
他在逃避,他在害怕,他拒绝遐想。他缩进自己的壳里,躲在方寸之地,不敢睁眼去看外面的风和日丽,想象着屋檐下的大雨滂沱,不断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
就好像怀揣这样的心思,即便再坏的结局他都能坦然面对了。
有时候是这样,但有时候,他又控制不住心里头那些寻着空隙破土冒芽的杂草,每一根荒草一冒出头便摇摇晃晃寻找,它们在寻找一束名叫“秦潜”的光,寻找名叫“秦潜”的雨露。以致于心里的每个角落都洒满了“秦潜”。
就好比现在,宁浮思坐在他那大仓库的旋梯上,手里夹着点燃的烟,另一手却紧紧包裹着一枚纽扣,神思游走,久久未动。
直到那烟燃尽了烫到手指,他才一激灵挽回神来。
捻灭烟火,宁浮思空出的手托住脑袋,热度未散的手指落在耳垂上,把耳垂都烫红了,渐渐地那点红晕自耳垂处蔓延开来,直抵眼底,在他的眼眸中央幻化成闪亮的光点,如大海上涌动的金芒。
手指摊开,手心里现出一枚浅橙色的半透明纽扣。它躺在宁浮思的手心,印入眼帘霍然间掀起波涛,它带着温度,比方才的烟头还要烫,滚烫的热度却熨贴人心。五指回拢,他紧抓着,不愿松手。
在离开剧组酒店的那一天,宁浮思在枕头底下发现这枚纽扣,这枚曾在秦潜身上出现过的纽扣。
对待个人空间,宁浮思向来不喜陌生人进进出出,加上他的房间也只是用来睡觉而已,够整洁的根本不需要天天打扫。因此他特地吩咐过酒店人员,一星期打扫一次即可。
最后一次换洗被褥是刘毅撒欢后的第二天,那天之后,进过宁浮思房间的人除了他自己,唯剩梦里的秦潜。
可是梦里的秦潜,却在他的枕头底下落了一枚纽扣。
空旷的大仓库里,安静得连喘息声都听不到。屏住呼吸,直把自己给憋到极限,宁浮思才大口吸入带烟草味的空气,尼古丁的味道,窒息的大脑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是如何的真实。
从刘毅家里抱回来的折耳猫,现下正躺在窗台上晒太阳,窗台太窄它太胖,只能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似乎察觉到主人情绪的波动,它回过头来很敷衍地喵了一声,这一回头挂着的身子失去平衡不住晃动。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像极了此刻的宁浮思。
不是他捏住这枚纽扣,分明是这枚纽扣捏住他的心。它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梦成了现实。
因为这枚小小的纽扣,他在秦潜看不到的地方,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杂生的荒草在这一瞬间突逢甘霖,疯长着蔓延着,像病毒似的野蛮扩散,霎时一眼望不到边际,还纷纷绽放出花来。
噌的一下,宁浮思站起身,动作太突然弧度过大,铁艺的旋梯似乎都跟着晃了下。他三两步下了楼梯,走到窗前一伸手抱起还在晃荡着的摇摇欲坠的猫,把它抱进怀中走向沙发坐下,裹着纽扣的手正握成拳在猫的身上来来回回划拉,帮它梳理毛发。“你是不是蠢啊?叫你别爬上去了就是不听,晃来晃去的好玩吗?”
那猫咕嘟了一声,也不知道被他划得是舒服还是不舒服,抬起头冷冷瞅了宁浮思一眼,接着回过头不顾那只在他身上“梳理”的手一下站起身,跳到地板上,踩着小碎步走远了,走到门缝处,再贴着地板趴下,继续晒太阳。
见它不识好歹,宁浮思立马跟着站起,追到门边上,用脚尖推了推卧着的猫,不满地责问:“你怎么这样?别蛮不讲理!以为你躲在这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宁浮思脚一勾,把猫勾进房,再把门掩实,让它塞不到门缝中,也逃不出他的掌心,“我跟你说话呢?别当听不见行不行?”宁浮思蹲下来,点了点猫耳朵,本就折着的耳朵被他一点,紧跟抖了两下。
那猫抬起头盯着蛮不讲理的主人看了一会,又敷衍地喵了一声,再次踩着小碎步走远了……
留着还蹲在地上的宁浮思,一脸的恼,恼过后他颓丧地站起,遂发现自己到底是多无聊才会跟只猫较起劲。
自我唾弃了一会,宁浮思举步走到架子鼓旁,鼓槌拿到手上,却一点敲下的欲望都没有,它太吵了。
举目空旷的大屋子,宁浮思突然无所适从起来。这里是他的家,虽然是租的,但是这个地方耗费了他所有的积蓄。前阵子,他时不时就惦念着回来。
他喜欢这个仓库,喜欢宽敞,喜欢这种空旷的感觉。待在里面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他,那样,整个世界便都是他的。
原先独享这份宁静的喜好又是什么时候悄悄改变了?他竟然一无所觉,如今站在这个空旷的大屋子里,仍然只有一个他,可是同以往的享受不同,现在他觉得这房子太大了,也太过冰冷。就算拥有了整个世界,没有一点温度只会冻伤了自己。
才十天啊。离开剧组也才十天啊。怎么就像十个月了。宁浮思拉开仓库的门,他觉得应该出去晒晒太阳。可是一出门,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视线落到树下的车子上,瞬间,眼前浮现出一个方向,一条道,是那条前往剧组的道路。
……
在戏中还是正常的,但是一下戏,秦潜就跟只丧家犬似的,顶着一脑门的官司,烟一根接一根的上。
他是脑子有病才会跟宁浮思说什么给他半年时间,半年证明他会出戏。他是脑子扔海里被鲨鱼给吃了才会做这个决定!
这不是屁话吗?什么出戏不出戏的,根本就是坑自己!之前还能打打电话听听声音,现在呢?挖了个坑把自己埋在里头,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声音,直把自己给憋得喘不过气。
哪怕有半分的先见之明,他就该绑住这个人,把他关起来锁牢了,不管是软磨硬泡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能用行动证明他是秦潜,跟周望先半分关系都没有。
他实在高估自己了,以为半年只是一眨眼的事,以为他能做得到,能经得起。
可是都到这个份上了,真要反悔,肯定又会在那人心中留下“不靠谱”的印象。
“小子,能不能少抽点?”唐桢手指叩了叩桌角,扫了眼烟灰缸里的烟头,怒道:“你这是想干嘛?不想拍趁早走人,别跟我虐待你似的!”这等饭的功夫十分钟不到,已经点上第四根了,老烟枪都没这样,难怪他早就消灭的烟瘾最近又蠢蠢欲动了!
“还要多久?”秦潜将他刚点上的烟捻灭了,挥开烟雾。“十天?”
听他这一问,唐桢直给气笑了,“还来真的?至于吗?”对上秦潜认真的眼神,最后他无奈叹了口气,没好气道:“半个月。”
“再排一下,缩到十天,”秦潜一本正经,“黄哥他着急,我也没办法。”
“呵!”唐桢冷笑了下,心道还搬出经纪人来了!就秦潜那混蛋样,还会怕别人着急?“你到底是真不要命,还是脑子发热?”他是知道的,秦潜每隔两天会赶回去看望宋瑜欣,下戏后一来一回到酒店都得凌晨两三点,“不行,已经排得够满的,你是铁人受得了,我等凡人受不了。”
“我……”
gu903();“没得商量!”唐桢一锤定音,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