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探班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说来就来,正赶上宁浮思最忙的时候。
徐远航和尤静明天正式杀青离组,这些天里,他们三人的戏份都排得紧。哪怕唐桢允他提前走,等他下了戏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仅比前些天提早两小时。
考虑到宁浮思今天还有戏,两人也没想折腾,随意叫了点吃的再买了些酒直接回了酒店。
托秦潜的福,他的房间不小,足够刘毅撒欢。
本不该多喝,后来还是喝了不少。算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聚了。自从进了组,宁浮思便过起了“隐居”的日子。前几个月基本上和刘毅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也就最近他那手机才从摆设的位置走出来。
再者,刘毅找他喝酒,他从来不曾拒绝。就像他找刘毅时,对方也从来不会没空一样。这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
“我说思啊!你哪只眼看出我是奔三的人?”,“连我的万年黑都不敢这么说”,“我前两天去网吧还被当成未成年人赶出来呢”,“看看你那一脸虚的,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该补补了思,让左手好好歇歇吧,再下去你的肾受不起……”
刘毅的消息马不停蹄轰了过来。宁浮思好笑之余,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才刚点到输入框,屏幕上方紧跟弹出了刘毅的微博动态,宁浮思顺手点开。
我叫刘毅:诶!奔三了,愁。
配图是一张刚睡醒的脸,撑不开的双眼无处聚焦,眉头绷着,看起来是挺愁的。但是再愁,屏幕外的人所能看到的,也就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宁浮思知道,他这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的心理。
明晃晃的虐粉,虽然这个“虐”跟其他爱豆为了固粉而虐不大一样。但就跟一瘦子天天在她胖闺蜜面前喊自己实在太胖了是同一个理,拉仇恨的。不用想,就这会,刘毅那些忠实黑估摸着正劈里啪啦敲起字了。
宁浮思笑了下,切回聊天界面,问他:还没回?
对方这次隔了好一会才回复,说:刚上车。睡到自然醒就是爽爆了,好几个月没睡到这个点了。
昨晚上,刚过十一点,小浩前来敲门。说是帮刘毅开了间房,就在宁浮思的斜对面。
这事宁浮思倒没考虑到,放在以前,他们喝多后一起凑活着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沙发也宽敞,原本他是打算在沙发上趴一晚了事。没料到人家小浩如此贴心,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加上那会刘毅也差不多了,宁浮思没多犹豫便和小浩一起将人搀到对面房间。
将刘毅安顿好后,他自己回去洗了个澡。隐约记得他洗完还没来得及擦身子就听到响铃,是秦潜的例行来电。
宁浮思按了按脑袋,努力回想着,昨晚上到底和秦潜说了什么来着。那时候他正犯困,大脑也不怎么清楚。模糊记得他讲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具体哪两句却怎么都想不起。
这感觉和前几天做的梦极为相似,在梦里,他也会和秦潜聊天。但是第二天一醒来梦里的东西就全然记不清了。
记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他们每天能聊的也就是戏而已。这么想着,宁浮思再次点开昨天刘毅发给他的那段小视频。
“你那只蠢猫可真有意思,竟然犯起相思病!太难伺候了!”这是刘毅的原话。而这相思,相的自然是宁浮思。
视频里,他的猫瘦了一圈。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食盆里的猫粮,吃一口一抬头。两只眼时不时瞅下对面。在它的对面放置了个近半人高的相框,相框中是坐在地板上的宁浮思……
看到这,宁浮思的心再次抽了抽。
刘毅说,大约两月前,他的祸害变得异常孤僻。起初宁浮思还不以为意,因为它原本就很孤僻,除了吃就是睡也不爱搭理人。真不知道刘毅是怎么看出它“变得孤僻”。
“后来干脆都不吃饭了,整天趴在门口睡觉,门开着还不行,硬是要把门关上。好吧,关上就关上,没想到关上也不行,还得留条缝。你说你养的这是什么猫?得卡在缝里它才舒坦。”
“后来我不是抱着它发微博嘛,就我们那张合照,”那张特别中二的合照,刘毅一说宁浮思便想了起来,“它爬着我的手机屏幕叫个不停,我才知道,哦,原来这猫还挺闷骚的,不是什么厌食症,就是想你了而已。所以……”
所以刘毅就搞了这么张照片供他的猫。
这猫吧,虽然陪了他多年,但平日里,一人一猫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可以说是各过各的。它喜欢睡觉,宁浮思便由着它睡。两人处在同一空间交流却不算多,跟养了个玩具似的。倒是没想到它还会恋主,着实让他意外了把。
意外之后,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些年来,除了刘毅,也就这猫对他不离不弃了。
因这视频,因着视频里的花猫,宁浮思不可避免想起他的仓库。
离开仓库原来已近半年了,放在以前,半年就是一晃神的事。这次的半年,却恍如半辈子一般,独自窝在仓库里的生活好似遥远的前半生。
不久前,他心心念念早些拍完,早点回去。如今就快结束了,反而无所适从了起来。
一个习惯的养成总是这样,伴随着另一个习惯的消亡。刚开始的不适,而后的习以为常,再后来的依恋。最后想想,也就几个字,他没料到。
没料到的事多的是,自然,此刻盯着手机屏幕的他,也是没有料到,会收到这么一条短信。踌躇不到两秒,生硬的手指还是将他的位置发给了对方。
下午的这场戏需要下水,取景地点在一个郊外的湖泊。为了这场戏宁浮思准备了好几月,总算不负这段时间泡的水,现在临湖一脚,心不慌腿不软,甚至很有冲动下去泡一泡,提神醒脑。
拍的是那场百年一遇的洪灾,效果还得靠后期。前期拍摄里他在水中的镜头其实不多,今天要拍的几个分镜,都是近景。
在他来来回回泡了一个小时左右,一上岸小浩来叫他了,说片场外有人找,等了有一会了。
宁浮思抹掉脸上的水,接过小浩递来的浴巾,来不及擦拭,忙拔腿朝片场外去。
“哥!”小浩从后面拉住他,“你好歹先换身衣服先!”
“不用,”宁浮思驻足,回身浅笑,“一会还得下去,换了也是白换。”
“那也得把身上的水擦一下……”小浩不赞同补了句,话还没说完,宁浮思已经跑远了。
百来米的距离,跑得他心脏砰砰跳,明明之前在跑步机上半个小时下来都不喘的。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贴着,跑动中入秋的风擦过身,皮肤是凉的,心胸里却因为强有力的跳动,暖暖的。
约莫是风太刺眼,逆风而上,眼球都被吹红了。直到王芳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他才慢下脚步,赶忙用毛巾三两下抹了把身上的湿衣服。
“这里!”前面的人朝他招着手。
“芳姨,好久不见。”宁浮思停在王芳的对面,笑着招呼。紧跟着又朝她身后探了探,“我妈呢?”
话问完,也不等王芳回他,径直往外头泊车方向走。虽然在家的时间不多,苏婧文的车子他还是认识的。
霍然间收到苏婧文的短信,宁浮思是讶异的。
“你这孩子!”王芳追上来,拉住他,放下手里的袋子空出手拿过宁浮思的浴巾,往他身上搓,“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再出来?都多大了啊?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懂得顾着点?别拿头疼脑热不当病。”
“春捂秋冻,”宁浮思由着她唠叨完才接话,“这不是您常说的吗?”
“有你这样冻的?”王芳把浴巾摊开,裹住身前的人,好笑道,“我可没说过这种混账话。我说就得早点找个女朋友吧?这么大了没个女孩子在身边就是不行,和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
“导演说不能换的,一会还得拍,就几分钟而已没事的。”宁浮思忙打断她,顺道甩锅,甩完又问:“我妈呢?”
王芳本来还笑着的脸僵了下。宁浮思正转过头去看那车,虽没看到王芳的脸色变化但听到她的回答:“你妈妈她陪你爸去参加一个活动,一时抽不开身,让我先过来了。”
“嗯,”宁浮思回头的同时眨了下眼,强有力的跳动瞬时平息,嘴角仍是挂着浅笑,“辛苦芳姨跑一趟,您什么时候回去?不着急的话先进去坐一下,等我一会,我马上就结束了。”
“我就不坐了,回去还一堆事,”她顿了下,斟酌着措辞道,“你最近先别回家,你爸他知道你拍这戏……有些意见。”
“嗯,不回去。”宁浮思紧了紧身上的浴巾。心中好笑,他凭什么有意见?
王芳弯腰拿起地上的纸袋,递给宁浮思:“你妈妈记得你喜欢吃这个饼,这都是她亲手烤的,忙了大半天还嫌烤的不够多。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就老样子煮了碗面,也不知道冷了没……”
今天是宁浮思阴历生日,也就只有家里人知道。生日对他来说其实就一个日期而已,过与不过都没什么差。
上大学的时候刘毅会拉着他一起吃个饭啥的庆祝庆祝,不过都是按着身份证上登的阳历日期。
现在一把年纪了,这个小时候才会过的阴历生日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苏靖文的短信才让他记了起来。
送走王芳后,宁浮思拿回交由小浩保管的手机,切到短信界面,删掉对方那条来信。
删除了短信,再将袋子中那一大罐的曲奇饼送给小浩,最后趁着休息时间吃完那碗汤面,便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只是个小插曲,戏还继续拍着。这两天赶进度,但之后这场戏比起前些天算不上顺利,来来回回拍了好几次。连带着徐远航和尤静也跟着泡了许久的水。
收工后,宁浮思交代小浩先回去。按照既定的安排,他留在片场等待徐远航和尤静,等他们两人结束后聚个餐。
明天这两人就要离组,即便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宁浮思还是不想毁约。
他的朋友不多,眼前这两个便是不多当中的一份子。和他们在一起时,他很放松,哪怕只是被尤静消遣取乐,他也心甘情愿。
同时,他也知道,他们两人和他这个迟暮老人不同。不管是事业还是人生,在这圈子里,他们才刚开始。离了剧组,他们还会进到新的剧组,会有数不尽的忙碌。
现下的感情再深,有再多的不舍,待他们重新入了另一场戏,又会是另一番天地。
往后,不再有交集。再次见面的时候,约莫只能隔着个屏幕了。
如果可以,他想将这短短几月牢些铭记。哪怕它只是记忆中的一个小点,那也是抹不去的记忆点,值得他将之翻出,含笑回首。
第82章
由于酒量着实不咋样,宁浮思很少喝到吐。大多时候还没到吐的境地他就先犯起困,距离上一次彻底喝挂该追溯到四年前。
但这次,一回到酒店,他立马晃进洗手间,驮在马桶上吐了个昏天暗地。吐到后来胃里的东西全给吐干净,只剩苦涩的胃液,苦水吐完接着又干呕了一阵,眼泪都跟着溢了出来。
他闭着眼靠坐着卫生间的墙壁,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背后的凉意让他舒坦不少。
还知道不能在这坐着睡过去,他撑着墙壁站起,笨拙地刷完牙后把自己扒光了站到花洒下。凉水从头至下浇灌,终于缓回点劲。
手扶墙壁冲洗了许久,头晕脑胀的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道冲了多久,凭感觉大概可以了,他关掉花洒,拿起浴巾随意抹了两下,便钻进被子中。脸一贴枕头,没一分钟就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总有旧梦前来打扰。
在梦境中,他看到还是婴儿时期的宁浮思,被苏婧文抱在臂弯里。她指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对怀中的婴儿说:“这是爸爸。”
婴孩黑溜溜的双眼转啊转,在墙上转了一圈后,转回到苏婧文的脸上,呀呀地喊着妈妈。苏婧文笑了笑,捏了下他肉嘟嘟的脸,继续不厌其烦地对着相片教他:爸爸。
梦里断断续续的,没等到他喊一声爸爸,梦境一转,他已经学会了走路。
路上黑漆漆的,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宁浮思,跌跌撞撞往前跑,口中直喊着妈妈。顺着稚童呐喊的方向望去,宁浮思看到身着旗袍的苏婧文,踩着细高跟。那时候的她美极了,以至于他情不自禁跟着那个追逐的稚童往前跑。
跨出两步,宁浮思蓦然停住脚步。但那个摇摇晃晃奔跑的稚童还在执着地追赶。他越过稚童,遥望苏婧文的背影,还有她正追随的宁国安。
就像他追不上苏婧文的脚步,苏婧文同样赶不上宁国安的步伐。他们都急切地喊着最重要的人,却怎么都够不着。
宁浮思又往前走了几步,拉住稚童的手腕,他想说:别追了。但是那个小人儿还没等他开口,看到妈妈的身影不见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知道身处梦中,看到眼下哭成泪花的人他也跟着无措起来,想去将他抱起,但手才刚伸出,梦又断了。
梦境转换,是他的卧房,门被锁着,他看到那个小人儿拍打着门,想出去,出不去。踮起脚尖够不着门把手,把他急坏了。宁浮思走到门后,搭上门把手,想帮他打开门。但任他怎么捣鼓,门还是锁得紧紧的。他听到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啜泣,隐忍的啜泣声中伴随着物品落地的声音。
啪的一声响,声音突然变了调,是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冷眼看着那个被双手吊起的人,他记得那时候五六岁了吧。
“学不学!”宁国安一鞭落下,沉声问。
“不学!我才不要像你一样变成大坏蛋!”像沙袋一样被挂着的人倔强地回嘴。他龇牙咧嘴不愿意露出半分怯,摇摇晃晃的,远远看去,就像屋檐下的晴天娃娃,被风吹着摇摆不休。
“再给老子犟一句试试?”宁国安又举起手。
“大坏蛋!最讨厌的坏蛋!”衣服破了,声音变了调,他还是不肯妥协。
这次宁浮思没有上前,而是远远观看。但没容他多留一分,走马观花般的梦境再次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