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潜牢牢扣着怀中的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平时触不到的脸,坏笑道:“我看讨打的人是你才对。宁浮思你知不知道?”
“不行了,”宁浮思用力掰着秦潜的手肘,闷声道:“喘不过气了秦潜。”
闻言,秦潜果然松了力道。脖子上的肘子一松,宁浮思旋即就势一翻身,猛地一把摁住秦潜的肩膀,将他牢牢摁倒在躺椅上,也跟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学着秦潜曾经的语气,很是欠打的嘴角:“说你好骗还不信?非要我验证给你看?啊?蠢货!”
“兵不厌诈。”对上秦潜无奈的眼神,宁浮思嚣张补充道。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秦潜仅呆了一瞬,很快他又回复过来。
他抬起手覆在宁浮思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脸深情柔声讨饶:“宝贝儿,快松手,痛……”
“秦潜你可以啊!”未待秦潜演完,宁浮思霍然松开,返身坐回了原位。
也不知是被秦潜给摸的还是被他那三字恶心的“宝贝儿”给雷的,他现在浑身的疙瘩不断挥着大旗,抖了抖,没掉下来,反而钻进了心里,麻麻的。
秦潜撑着肘子慢吞吞爬起,凑到宁浮思身旁勾住他的肩膀,低声哼笑道:“怎么不继续玩了?”他晃了晃宁浮思的肩:“宁浮思?”
“没办法,”宁浮思拿开他的手,离开他的呼吸范围:“脸皮不够厚。怎么玩?”
秦潜嗤了声,在宁浮思的大腿上拍了下,揶揄道:“行了那块箱子要被你踢烂了”,同时他拿起边上的柠檬绿,凑到宁浮思嘴边上,“来,赏你一口,就当给你赔罪了?”
宁浮思摇了摇头。赔什么罪?不料他刚一开口,吸管已经杵进唇间,对上秦潜一副“你不喝我就不原谅你”的眼神,他只能象征性吸了口。
秦潜满意收回手,还没凑到嘴边就听宁浮思问了句:“我怎么听说你不喝旁人的东西?”
手中动作一顿,秦潜还是在宁浮思刚离开的地方嘬了一口,才答:“嗯,以前不小心喝出事,有心理阴影。”
喝出什么事秦潜没说,宁浮思自然也不会八卦,两人心照不宣没再继续下去。一抬眼就见远处唐桢朝他们招手。
“走了,”宁浮思说,“干活。”
就在起身的瞬间,秦潜低沉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声音极轻,好似害怕吵醒了沉睡的美梦。若非离得近,定然听不清。但宁浮思听清了,却听不明其间包含的情绪和急切。
“其实,我现在也是单身。”秦潜说。
如今的他,恨不能24小时都在戏里。方才那会,在人声喧闹中,他偷来了偏安一隅的岁月静好。这下,看着身前正要离去的背影,他才知道,原来,连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也是守不久的。
第60章
房间很宽敞,两个人呆在里面,丝毫不觉拥挤。若是让耳目正常的两人站在房间的两端,出口的话音稍低了点,对方大有可能会听不清。
在临街的那面墙上,是两扇嵌着玻璃窗格的白色窗子,窗子一打开,金色的落日余晖便斜斜倾泻到窗前的方桌上。
只有某些时刻,角度当是正好,离方桌两米远的双人床,才能多少跟着沾点光,渡上些许金芒。
就像现在这会,坐在床沿的周望先,和靠在窗下的唐守明,两人身上都被黄昏罩上一层外衫。
窗外的街上,传来车水马龙间或夹杂谈笑的声响,是夜色来临前的热闹。
窗前的方桌上放着两本医书,一本印着倚窗女郎的《良友》画报,还有数份整齐折叠并摞在一起的报刊。
桌旁的唐守明,手中摊着一份申报,他看得入神。夕阳的柔光渡在他的半边脸上,鼻梁上的镜片反射出的亮光,此时正好落到周望先的双唇间。
唐守明只要稍一偏头,便能对上斜对面周望先的眼,奈何两人间挡着一纸报刊,唐守明至始至终没有移开眼。
最终,周望先站起身,走到唐守明的身后。
他抬起的双手落在对方的双肩上,同时俯下腰身,与唐守明耳鬓相贴,视线跟着落在眼前的报纸上。
片刻后,周望先在唐守明背光的那半边脸上啄了一口,贴着对方的脸颊低声道:“每天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不闷吗?”
唐守明看报的视线丝毫没受影响,他只是抬手扶了扶被对方蹭歪的镜框。见周望先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才冷冷开口:“周公子,我看你是演上瘾了。”
周望先低低笑了下,笑声贴在对方的肌肤上,令对方不适地偏了偏脑袋。
笑声落下,周望先在唐守明的脸上再次啄了一口后才施施然起身:“怎么能说是演呢?我的情深义重,难道唐先生看不出来?”
唐守明手中报纸翻页的同时,他说:“是吗?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是想先带我认识一下那个罪魁祸首呢?还是先放我出饭店?”
“实在冤枉。”周望先两步走到唐守明身前,大腿外侧倚在方桌旁,含情眼中盛满无辜:“把你关在这里的分明是巡捕房的人,我也是受害者。怎么成了我不放你出去?”
“况且……”周望先再度躬身,伸出手勾起唐守明的下巴,在对方双唇了亲了一口,接着抿了下嘴道:“我看你住得挺自在的,除了配合调查和用餐外你就没出过这个门,多住几天对你来说也没差不是吗?”虽是轻佻的动作,却是满脸的虔诚。
饭店之中鱼龙混杂,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在。随着自由受限的时间越长,人心愈加浮躁。试探反试探,今日是友明日为敌的戏码不断上演。而对面这个人,却将自己与世隔绝于这张书桌前,仿佛一坐上这把椅子便可以地老天荒。
唐守明撇开周望先的手,扭回头,将视线重新落到报纸上,仍旧带着点冷淡,却比方才软了不少:“只要周公子您别动不动犯戏瘾,我是可以多煎熬几天。”
唐桢咔声响起,这一场就此落幕。
守在一旁的小浩,在秦潜走出房间的第一时刻,驾轻就熟递上两瓶水。接着心情复杂地瞅着秦潜扭开其中一瓶,再心情复杂地看着秦潜将那瓶打开的水递给后脚刚出门的宁浮思。
宁浮思先是看了秦潜一眼,道了声“谢了”,才接过水瓶,旋即转身离去。只留身后两人,一个五感交加一个牙痒痒,双双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饭店中的主要戏份已接近尾声,半个月来,剧组的进度按照原先的安排循序推进。就连宁浮思的状态也达到唐桢无法挑剔的地步。
这些天下来基本上算是顺当的。不再像一开始的磕磕碰碰,需要秦潜带着他往前,如今的宁浮思,起码在唐守明这一角色上,已经能和秦潜并肩。
每一场的效果,都能如唐桢所愿。
于是,这天,唐桢趁着休息的当口,把秦潜叫到跟前。
中堂边上的吸烟室,现在只有秦潜和唐桢两人,仿佛回到了半月前的那场试探。
“和我说说,”唐桢见秦潜关上门,他便开门见山道:“你和宁浮思,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秦潜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点上,充分利用时间和空间。
唐桢眼中精光闪烁,奈何在尼古丁的勾引下,他的烟瘾又开始蠢蠢欲动,精光稍纵即逝,最后他挥手将烟雾打散,厉声道:“你就没发现吗?宁浮思他……”
“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他不大对劲。”唐桢叹了口气。
双眼一黯,秦潜垂下眼帘,闷声答道:“他很好,没有不对劲。”拉过桌边上的靠背椅,他吐了口气坐下,夹烟的手搭在桌子上,任烟雾袅袅上升。
“是很好没错,”唐桢额头的青筋跳了下,手指在桌面上叩得当当响,忍不住提高了声,“我看不止他不对劲,连你也很邪门。”
“……”秦潜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我看你不是挺满意的吗?”
“阿潜啊,要不是我对你的为人还算了解,”唐桢只盯着秦潜的脸,勾了下嘴道,“我还真以为你给他下了蛊。”
“你说说看,戏里面也就算了。现在连戏外,他一看到你,就唐守明上身,这算什么事?”
“你是一站到镜头下就入戏,他倒省事!一对上你的脸就入戏!”唐桢看着秦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结不已。
却不知,秦潜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面早已经烟雾缭绕自个儿缠绵不休。别人可能没察觉,他和宁浮思朝夕相对,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而他呢?既盼着宁浮思能永远这么下去,又怕他一直是这副模样。冰火两重天煎熬了数日,他同样不好受。
夜深人静时,他甚至自私地想,如果宁浮思对着他永远出不了戏,那是不是代表着,往后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对方圈进自己的领地。可是转念一想,圈住他的人,却没能圈住他的心,在那人的眼里,看的只是周望先,一个虚假的人物,并非他秦潜……
再转念一想,只要他愿意,秦潜就是周望先,可以永远是周望先。如此,又有什么分别?
“发什么愣?”唐桢又敲了敲桌子,“现在倒是没什么,再过段时间,我看你怎么办。”
目前的阶段,唐守明对周望先还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在平时的相处中,差别并不明显。整个剧组中,除了秦潜之外,也就唐桢这个对唐守明了如指掌的人,才看得出其中细微变化。往后,若是随着剧情的推进,唐守明对待周望先产生恋情。届时,宁浮思再这么下去……
“再过段时间……”秦潜只盼着这个时间来得快一些才好,然此刻他得安抚唐桢的小题大做:“说不定他就正常了。”
秦潜夹烟的手在桌面上的烟灰缸上一抖,抖掉烟灰,继续让它自个燃烧,事实上,这会他没想抽烟。
唐桢笑出了声,冷笑:“你这是框小孩的把戏吧。”
“没有人会一辈子活在戏里,”秦潜不紧不慢继续开解,“现在他只想着把唐守明演好,等他杀青了自然会出戏。”
说完,秦潜又自顾暗淡下来。没想到抽了这么些年的烟,他没犯上烟瘾,却为了这么个人戒不掉戏瘾。在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就是周望先本人。
“你这说得信誓旦旦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宁浮思。”唐桢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他,你拿什么保证?再过段时间,他要还是见你就入戏,我看你怎么解决。”
“这样吧,我找个时间和他聊聊。”秦潜叹了口气说,转而稀奇道:“说真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导演。人家都是操心演员入不了戏,你是操心演员太入戏。”
“……”唐桢气噎,他为的都是谁!瞅见对方不甚在意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就爱瞎操心。早些时候恨不得将他的两个主演绑在一起,现在却盼着他们一下戏就别再说话的好。
顿时,唐桢眼中精光再现,想当初他是中了邪了才会误以为秦潜打了人。而对方竟然默认了。唐桢眯眼瞅着对面烟雾里正走神的人,看样子,不止这件事,这家伙的小秘密似乎还不少。
第61章
摄影师正在调节摄影机稳定器。饭店大厅中,或坐或站上百名中外面孔的配演正低声交谈,旗袍,洋装,长衫或是西装皆有之,光鲜亮丽的外型和精致的妆容,让人看不出半点差错。
但仔细一看,能看清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倦色。不算布景和走位时间,这个镜头已经拍了六个小时,却仍旧达不到唐桢所要的效果。现下,副导演以及导演助理穿梭在人群中,殷殷叮嘱。
这是一个四分多钟的移动长拍镜头,要求一镜到底。其间,每个场景、人物走位、摄影机的运动乃至光源,都需要搭配得天衣无缝,各个环节必须紧密相连。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差错,就得全部重来。这样一个镜头对场面的调度和角色间配合可以说是极大的考验。
与忙碌配演相反的是,身为主角的宁浮思和秦潜。事实上,在这个镜头中,就属他们两个最轻松。作为主演的他们,只需要在镜头结束前,配合摄像机从楼梯上走下来即可。
剧情中,巡捕房提前放出消息,在第二天他们会宣布一个关键性线索。于是这天晚上,饭店中的绝大多数住客不约而同汇聚到一处。
随着案子的深入,他们发现这个饭店中隐藏的不仅仅是凶手,还有各方的势力,各个特殊职业的从业人员,可以说藏污纳垢与藏龙卧虎并存。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是不为人知的底细。
用餐的大厅之中人头攒动,唯美轻柔的音乐自留声机的摆放处缓缓响起。四方桌旁坐着用餐的男女,雕花厅柱边倚着交谈的临时友伴,还有间或穿插游走的窈窕交际女郎。他们神态迥异,却也有相通之处,他们都恨不能多长出几只眼,才好眼观八方。
此时,一个穿着吊带西装的小男童,正踩着三轮儿童脚踏车,在大厅之中随意穿梭。他一边哼着童谣一边在人群中自由来往。镜头一路跟着小男孩前行,通过他的眼睛,将每个住客的神情和谈话内容收入观众眼中。
其间,小小的脚踏车撞上穿梭的女郎,撞上用餐的方桌,撞上端酒的侍者,引起骚动一片,搅动厅中暗流。
有心之人在惊呼中趁乱行动。小男孩犹不知他无心之举引来的连锁反应,仍旧踩着脚踏车咯咯咯笑,并不时回头欣赏他的得意之作。
车子在小男孩回头的当口往角落的楼梯飞奔而来,在前轮堪堪撞上唐守明的瞬间,身旁伸出周望先的手将他往边上一带,车子停住,小男孩扭过头来。他扬起脸,龇着牙和颔首的唐守明相视一笑。
这一大一小,是上百住客中唯二置身事外的人。
镜头便在这里结束。起于脚踏车滑出的那一刹,止于车子停下。其间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个镜头过后,今天的戏份就结束了,酒店中的拍摄安排也正式结束。又该回到不远处的洋房。
宁浮思撑着脑袋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如幻般的人影在眼前穿梭,明明不到五米的距离,却像隔了道架不上桥梁的天堑。
他心不在焉地想,在那个洋房中似乎会有一场激情戏,虽然也算是戏中戏,但少不了一些亲密的肢体交流。不管作为唐守明还是宁浮思,他都不怎么擅长……
这些天,他一对上秦潜的脸就情不自禁化身唐守明,这个毛病,他心知肚明。加上两天前唐桢找他聊过,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唐桢的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镜头下继续保持,镜头外尽量少和秦潜接触。
他深以为然。
好在,没戏的时候,也有满满的学习课程,根本没多少机会和秦潜唠嗑。如今,唐桢安排的医院已经不用去了,他的任务便只剩克服下水恐惧这一项。
届时,他该怎么办。总不能就因为这事天天躲着秦潜……
这些天他反复琢磨,始终找不出原因所在。下意识里,他就这么做了,潜意识告诉他……他该是唐守明,一切才是对的。
想到这事,宁浮思不由紧抿双唇暗暗叹了口气,原本还算清楚的脑袋又渐渐笼上烟雾。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细细一想,又想不出不对的地方。索性他便不去深想。
他不得不承认在他这具壳中,住了两个魂,一个叫唐守明,一个叫宁浮思。而他,对这两个住客束手无策。
只望这场戏能早点落幕。他可以回到他的大仓库,远离这里的一切,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