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就不同,她对着他笑,在他面前献舞的时候,他的视线常不知该如何安放。就因为这个,她知道自己是走进他心里去的,他和皇帝大不一样。
他逐渐气息急促,如坐针毡,搁在圈椅把手上的手,下意识挪到了膝上。
珍熹见状站起来,轻移莲步到他面前,“西洲,你好像很热啊?”
外面雷声阵阵,那褙子的一角正好拂在他手背上,轻柔的触感吸引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她缓缓蹲踞下来,仰着那张美丽的脸,指尖如灵蛇一般,攀上了他的手腕。
若即若离的抚触,从袖口一直往上延伸,他禁不住轻轻颤抖。明知道不应该的,明明应该推开她的,可面对她的脸,他却狠不下这份心肠。
后来便飘飘然不知所以了,身体里像藏着一只兽,左奔右突寻找突破的方向。她在他身下时,他几欲发狂,拘着她不知应该拿她怎么办。还是她温柔引领,终也是不得法,还未入门就出了洋相。正懊丧的时候听得她一声笑,贴在他耳边说:“不要紧,再来……”
今夕何夕,何以至此,他全不知道了,满世界都是珍熹。那点克制再三的情愫,在这雨夜里灰飞烟灭,他甚至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迷乱的时候听见她的饮泣,她泪眼迷蒙捧住他的脸,“西洲,我到今儿,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他听了,放低身子和她相拥,珍熹的眼泪从眼尾源源流出来,好像总也流不完。
她并不想哭,不过是来和他借样东西罢了,弄得这样柔肠寸断做什么!可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和皇帝做这种事的时候,她想的就是他。如今果然是他,她觉得此生没有什么遗憾了,能和自己喜欢的男人春风一度,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只是不知道,他清醒后会不会怨怪她。就算怨也无可挽回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要紧。她又浮起了笑,一双玉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在一片滔天的喜悦里追问他:“西洲,你爱我么?”
谁能拒绝一个惊为天人的姑娘,加上药力的作用,他把她颠来倒去地盘弄,咬着槽牙说爱,“打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无时无刻……”
这就足了。
她满心欢喜地迎接他,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有那么多有趣的新发现。
外面雷声隆隆,一声急似一声,待激烈到了顶点再渐渐趋于平缓。他没有离开,覆在她身上急切地呼吸,带着少年人的孤勇。她搂住他,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声说:“西洲,我要给你生个儿子,让你的儿子做皇帝。”
那药弄得人七荤八素找不着北,她的嗓音后来就如隔着一层水幕,嗡嗡地,听不真切。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珍熹像个残梦,零碎地散落在他记忆的每个角落。他头痛欲裂,撑身坐起来看,只有凌乱的床铺,证明她昨晚真的来过。
后来的两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他去提督府问曹甸生,曹说:“督主没有传信儿回来,究竟什么时候返京,还不知道。”
隔天又借进司礼监回事问了曾鲸,曾鲸说快了,“也就两三个月吧。”边说边瞧他面色,“小四,你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
小四忙说没有,勉强笑道:“我是想月姐了,盼着她早点儿回来。”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舍哥儿的难处,他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只有月徊。可月徊又不在,还得等上那么长时候……他丧魂落魄返回东厂,半道上怨恨自己管不住下身,气得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刮子,蹲在地上不住地气哽抽噎。
后来下值回家,经过一条狭窄的胡同,迎面走来个人。这人远远看着就邪性,穿着市井百姓的衣裳,脚上蹬的却是官靴。他自留了份心眼儿,擦肩而过时把手搁在了刀把上。果然噌地一声响,对方忽然举剑刺来,他忙拔刀招架,可他毕竟才进东厂半年,论身手压根儿敌不过那个招招欲取他性命的人。
他料着这回要折在这里了,没想到在他疲于应对的时候,几个番子从天而降击退了那人。
小四从刀口上捡回了一条命,惊魂未定,番子们开始琢磨:“看剑法不像咱们这条道儿上的……四爷,你到底得罪谁了?”
那厢司礼监里,奉御进来回话,说派出去的人赶到及时,傅小旗被救下了。
曾鲸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脑袋被惦记上了,这程子着人仔细关照他,要是出了岔子,老祖宗回来怪罪,咱们吃罪不起。”
奉御道是,顿了顿又问:“这事儿……老祖宗一早就料到了,为什么事先不阻止?”
曾鲸没应他。
贵妃的那点小九九,怎么能同掌印相比,昨儿出的那事儿,也是斟酌再三后任其发生的。宇文家呢,其实并不愿意贵妃和那小小番役有牵扯,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儿出了没法子,唯有尽力挽回,这才派人暗杀小四。掌印的顺水推舟还是为削藩,宇文贵妃最后真要是捅了大篓子,南苑王府想独善其身,自是不能够了。
所以就得保住小四,至少暂且来说,还没到他死的时候。眼下的较量全在暗中进行,无凭无据不能惊动皇上,他们要做的就是稳住局面,一切等掌印回京后再做定夺。
接下来宫中岁月依旧静好,和贵妃躲在西海子避世的皇帝,终于择了个良辰吉日回宫了。按着柳顺的话说,“皇上跟孩子似的,趁着老祖宗不在松快两日,眼瞧着人要回来,赶紧回归本位,老祖宗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宫里女人多了确实麻烦,皇后和贵妃不对付,其他主儿煽风点火等着看好戏。贵妃倒也不和人一般见识,原先那么骄矜的脾气,慢慢变得沉稳起来,除非寻衅的登门,否则她就在她的承乾宫里作养着,两个月过去,人还略微圆润了点儿。
不过皇帝的身子好像更不如以前了,入了十月,天儿微微有些凉,早晚咳嗽得愈发厉害,有时候痰里带点儿血丝,咳过之后面色也蜡黄。
“别不是痨病吧!”贵妃常在跟前伺候,待皇帝歇下后退出来,和带进宫的嬷嬷悄悄商量。
嬷嬷忖了忖道:“真要是这个病症儿,太医档也不会如实记档。您往后留神点儿,没的过了病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贵妃掖着两手,叹了口气道:“越是这种病的人,那上头就越要,哪里能躲得过!只恨肚子还没动静,要是能怀上,就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
不过也不是没辙,还有称病这一宗。嬷嬷过乾清宫回禀,说贵妃精神头儿不济,整天恹恹的。皇帝略好些了来看她,确实是一副病西施模样,清汤寡水披散着头发,唇色发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一番颠鸾倒凤后,偎在皇帝怀里嘤嘤啜泣:“我怕是不成就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皇帝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说这话,忙温声安抚:“想是变天的缘故,你自小在江南长大,不能适应北方的气候,哪里就要死要活的。”
贵妃却摇头,“皇上不明白,您越爱重我,我在这宫里就越不受待见。那天我去御花园,走在夹道里听见隔墙有人咒骂我,说南蛮子缠着皇上,三宫六院全成了摆设,咒我失宠早死,说这么着皇后才有个皇后的样儿。我自己细想想,眼下不明不白病了,太医又瞧不出所以然来,这病势来得怕不简单。”
皇帝听后皱眉,“这是谁在嚼舌根!”
贵妃苦笑了下,“我招人恨,自己知道。所以回宫后做小伏低,不敢肆意张扬,也是不愿意叫主子为难。她们咒我死,我倒不怕死,只是放不下主子,好歹咱们恩爱一场……”
那细洁的柔荑温柔捧住皇帝的头,皇帝在她怀里吞含,她扬起脖子,轻轻“啊”了声。
皇帝受用完了,说你放心,“朕一定找出那两个咒骂你的人,给你个说法儿。”
后来便大动干戈,阖宫排查,最后矛头直指向谁,不用问也知道,必是皇后无疑。
皇后百口莫辩,白着脸喃喃:“皇上,您怎么成了这样……怎么成了这样……”
皇帝雷霆震怒,“朕怎么成了这样?是你怎么成了这样!当初说你饱读诗书,可堪母仪天下,结果怎么样?你善妒不容人,自打贵妃进宫,你在朕跟前念秧儿念了多少回,朕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皇后红着眼说:“我那都是为着大邺,为着您的身子!您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见天和她滚在一处,再这么下去命还要不要!”
皇帝气得浑身打哆嗦,“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皇后也是寸步不让,冷笑着说:“色令智昏,您眼下还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贵妃站在交泰殿的月台上往后看,看着皇帝愤然而出,看着坤宁宫的殿门大白天轰然阖上。皇后被禁足了,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独爱宇文贵妃,为了她,就算废后也不在话下。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进了梁遇耳朵里,那时候福船已经进了大沽口,月徊在边上啧啧,“男人靠不住,当了皇帝的男人更靠不住。当初是他自己挑中了徐太傅的孙女,这会儿可好,为个贵妃,把皇后给圈禁起来了。”
她老是这样,经常感慨着,忘了哥哥也是男人,不小心就把他也给骂进去了。好在梁遇并不计较,至多乜她一眼,“天底下男人都招你了?”
月徊忙龇牙打圆场,“我是说有些男人。”
他微微撇了下唇角以示不满,隔了好一会儿,才蹙着眉头道:“这趟回去处置宫里的事儿,小四是个难题。”
月徊扭头看向他,“小四……怎么了?”
那件事他一直没和她提起,因为里头多少存着算计,月徊又那么顾念小四,到最后小四要填窟窿,恐怕她不能答应。
可如今就要进京了,这事瞒不住,该让她知道里头原委。不过不能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便避重就轻地告诉她:“贵妃为早生皇子,给小四下了药。宇文家得知后,派人杀小四灭口,被番子拦阻了。我本不想让你担心的,可事到如今该让你有个准备,倘或这事儿没有后话,过去也就过去了;万一有后话……小四这回,恐怕保不住了。”
月徊霍地站起来,腿上的椰子滚落,椰汁洒了一地,“你说什么?”
梁遇垂着眼道:“这也是不得已,他逃不开这孽债,只有死路一条。”
月徊半天回不过神来,左思右想没了主意,“那还有救没有?”
他平静地告诉她:“南苑野心勃勃,这事儿不光我知道,皇上也知道。别瞧皇上被迷得找不着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未必会到这地步……”
“你的意思是……皇上在捧杀贵妃?”月徊那不甚灵便的脑子终于运转起来,惊惶地瞪着梁遇道,“捧得连戴绿头巾也不当回事儿?这皇上,可真不是一般人!”
第98章
皇帝和以往那些顺利继位的皇子不一样,在他克承大统之前,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不受待见的年月。
别人都有娘,他没有。岁末大宴上,有子的嫔妃们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儿子露脸,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眼巴巴看着先帝称赞他的那些兄弟们。
他曾经对梁遇说:“大伴,我最讨厌过年。帝王家不讲究亲情,为什么他们还要聚在一起,装得很高兴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六七岁光景,年少聪慧,能够很敏锐地感觉出别人对他的喜恶。
梁遇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在幽深的夹道里,告诉他:“帝王家维持表面和睦的法宝,就是装。装得久了,别人就会信以为真。”
大邺素有皇子封王的习惯,他的楚王封得坎坷,先帝几乎已经把他给忘了。还是梁遇想尽办法探出了先帝的行程,安排他和先帝说上了两句话。事后他抱着梁遇大哭,“世上只有大伴想着我,将来我一定不会忘了大伴。”
多少的筹谋算计、步步为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皇帝在政务方面确实尚不能独当一面,但江山来之不易,这点他不会忘记。
梁遇曾和他提过削藩的事儿,当时他即位不久,多有顾虑,并未明确应允,但这件事未必不在他心上。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对贵妃的喜欢是真的,想利用贵妃打压南苑,也是真的。
不要小看一个从尘埃里爬上来的皇帝,身上那份忍辱负重的韧性。让梁遇忌惮的也正是隐而不发背后,隐藏的机锋和君心难测。
月徊着急的是小四的生死,要是他真有个好歹,那她就得后悔一辈子。
“早知如此,当初不给他找差事倒好了。”她哭丧着脸说,“没想到安排进东厂,和那个奸妃扯上了关系。我真不明白,她不是宇文家的人吗,宇文家在京城有的是门道,为什么偏欺负小四?我恨不得这就进京,把那个什么狗脚贵妃胖揍一顿,她是青楼粉头儿吗,还给爷们儿下药?宣扬出去,臊也臊得死她!”
月徊义愤填膺,把地上椰子踢得骨碌碌乱转。梁遇只得命小太监进来收拾,一面好言安抚她,“这一切暂且是我的推测,你也不必太过当真。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回了京,再看看有什么法子转圜吧。”
月徊兴致低迷,想了想问:“贵妃进宫后不是受皇上独宠吗,怎么还要去借小四的……”她尴尬地说,“小四才十六岁,那么点儿孩子,毛还没长全呢。”听得梁遇大摇其头。
“谁说十六岁不成?”她有时候就是个二愣子,自己也有了男人,但好像对其中学问还是一知半解。
gu903();月徊迟疑了下,“就算成,怎么知道生出来的一定是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