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管那些脸不脸的,她只知道:能卖油,有工打,她可以活下去。
徐大姐见大冬天刮着冷风,王结香还能有精力举喇叭喊话,不由感叹。
“年轻就是好啊,站外面一天完全不会累。”
听了这话,王结香嘿嘿一笑,没多说什么。
卖油的销售就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星期。因为一件送赠品的小事,让她与徐大姐间有了矛盾。
那天超市快关门,王结香正收拾帐篷,有个男顾客找她买油。
她按正常的流程,送他一个赠品,小罐装的花生油。
男顾客叫她再多拿一些送的花生油,他说他是徐大姐的亲戚。
“厂家配的赠品数量对应,一个大罐的油送一个小罐的油,所有顾客是一样的。如果再给你,赠品少了,明天有人买油会没得送。”王结香为难地跟他解释。
男人又磨了一会儿,她仍旧不肯松口。
看了眼时间,王结香说:“你现在不去算钱,今天买不了油啦,收银台马上关了。”
男人只好离开。
过了一会儿,算完钱的男人和徐大姐一起出来找她。
徐大姐怒气冲冲地质问王结香。
“他说了是我亲戚,你怎么不多拿赠品?”
“我这边真没有多余的。”
徐大姐不信她:“我不是有教你囤吗?”
王结香没作声。
“我亲戚大老远来的,我特地叫他找你,瞧你这事弄得。”
“不好意思啊。”王结香向他们道歉。
徐大姐气没消,碎碎念着。
“这下,他买的油算了钱,一点儿没优惠到。小姑娘,不是我说你呀,你出来打工的,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呢?你不会销售技巧,我手把手教你的不学,你这行做得久吗?”
王结香实在气闷,顶了她一句。
“你有囤赠品的话,让你亲戚找你买,你给他赠品呀。为什么要他找我?”
徐大姐的脸黑了。
她理亏,领着亲戚走掉。
打那儿以后,徐大姐再没和她说过话,连带着其他和徐大姐要好的售货员,对王结香的态度都变得不冷不热。
王结香几回找徐大姐示好,无一例外碰一鼻子灰。
就算是这样,她没找她换回原本领导安排的轮班形式,照样站外面的小帐篷。
没多大的事吧?王结香乐观地想:说不定徐大姐气着气着,哪天自己气消了。
不知是因为风吹多了,还是喊话喊多了,这工作做了一个月,王结香的嗓子疼得特别厉害。
一个新朋友没交到,唯一的旧友鲜少联系,她下班想去买点药,却连药店都不知道在哪。
一路难受着回家。
她住的地方附近没路灯,王结香夜盲,到了晚上看不清楚。
下坡拐弯再走几步就到家,她凭着微弱的视力往前走,猛地撞到一个人。
他是蹲地上的,那儿有水龙头,估计是在刷牙之类的。王结香撞上他,踉跄一步,为维持身体平衡,脚往前用力一踩。
没踩到地板,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惊慌失措之下,她又向前踏了几步,这第一步还是软的,第二步才踩到硬的水泥地。
“对、对不起啊!你有事吗?”
王结香扶稳墙壁,转头朝那个模糊的人影说话。
影子没回答她,从地上爬起来,进了她家隔壁的屋子。
“嘭——!!”
关门声好大。
那家的灯亮起来,王结香看得见路了。
她盯着隔壁紧闭的房门看了一小会儿,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缓过神。
这邻居怪怪的……
第37章是白痴
新邻居怪怪的,殷显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按亮了家里的灯。
这人什么眼神啊?
他蹲在外面刷牙,眼看着她下坡过来呢。她跟没看见他似的,把他踹倒,然后踩着他的肚子和脸,走了过去。
拿毛巾把脸擦干净,殷显瞥向窗户,她还在外面傻站着。
“她是白痴吗?”他皱了皱眉,拉上窗帘。
这评价,殷显不是第一次对她发出。
一个月前。
殷显下班回来。他家旁边有几栋联排的木屋,穿过木屋拐入小巷,再往深里走,就到他家。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姑娘站在木屋下面。
看着像个未成年,她扎着马尾辫,额头饱满,眼睛圆圆大大的,身上穿了件写着字的浅紫色帽衫,牛仔裤的颜色洗得发白。
待他走到木屋那儿,她已经上了楼。
“老婆婆,我来帮你吧。”他听见她说。
“好的好的。”老婆婆放下手中重物,向她道谢。
一阵乒乒乓乓声,夹杂着跌跌撞撞的下楼声。
“哎,哎。”老婆婆喊着。
小姑娘脚步飞快:“您放心,我拿得动。”
“不是不是,唉……”
殷显回过头,刚才的姑娘肩上扛着一个大柜子,站在楼底。
放下柜子,她拍拍手,擦了擦汗。
等待着老婆婆,她脸上有欣慰的笑容。
老婆婆走得慢,追过来护住柜子,直叹气。
“你怎么走这么急啊,叫都来不及。我是要搬到楼上的,搬了老半天搬到二层,你这又给我搬下去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哦哦,我再帮你搬上去。”
“……”
旁观的殷显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白痴。”
等到两三天后,他碰见她在自家门前的水龙头洗头,才知道,她是新搬来的邻居。
“呜啊呜啊呜呜。”
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与意义不明的怪叫,她往头上倒洗发露,唰唰唰地抓头发。泡沫沾到她的衣领,冷水几乎打湿她的半个后背。
仔细一听才知道她在喊着。
“冰啊冰啊冰啊。”
打开水龙头冲掉泡沫,她的叫声拔高一度,惨得跟杀猪似的。
“冰坏了呜呜呜冰冰冰。”
仿佛喊叫能抵御寒冷,她的手拼命搓头,嘴巴也一刻没停。
这么冻的天,稍微有点常识和智商的人都不会用冷水冲头……殷显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确定自己的新邻居脑子不好使。
城中村的隔音差,墙像纸糊一样。
殷显不时能听见新邻居在家中的自言自语。
“我走的时候没关灯吗?真马虎,电费很贵的。”
“等发工资,得买窗帘啦,不知道窗帘店在哪里。”
“好饿啊,可是不能再吃了,这一口是留着给明天的早餐。”
“唉,我饿得受不了呀。”
他把棉被盖到头顶,为了不听见她的讲话声。她一直喊饿,害得他的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
“如果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就好了。”
怎么会有人跟自己说话,话还这么密的?
殷显烦躁地翻身,两手捂住耳朵。
一来二去,他已经对她的声音产生辨识度了。
细软的南方口音,语速快,语气词多。比起和人讲话,自言自语时的咬字更含糊,落在耳边,像只拼命挥动翅膀的小蜜蜂。
早晨,他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新邻居的声音。
“喂,你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你拿的我袋子!”
对面收破烂的大爷扯着嗓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赵婶说看到是你,你别不承认啊,把我辛辛苦苦收的废品偷了。我这么穷,你连我东西都偷,丧尽天良。”
殷显从床上起来,隔着窗户看见新邻居双手合十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那个袋子黑色的,里面全是垃圾,我丢垃圾就顺手帮你丢了。”
大爷摆摆手,不听她解释:“行了行了,帮我?好意思说帮我吗?不知道是什么就不要动,你认为是垃圾,那是你认为的,我收那些废品花了多少功夫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她咽下要说的话,垂丧着脸。
大爷昂着脖子,气焰愈盛:“你得赔我钱。”
小姑娘点头:“好……赔多少?”
那大爷报出个数字,明显是讹她。
殷显没有继续往下看了。
人家热心,爱做好人,是人家的事。
不关他的事,他不会管。
王结香确定自己生病了。
她从单位回来,喝了很多热水,但嗓子依然很疼。第二天去上班,她满脸病容,风一吹,站都站不稳。
扛了一上午,没法再坚持下去,她找到徐大姐拜托她。
“我今天人不舒服,下午能不能跟你换一下位置。”
徐大姐翻了个白眼,一口拒绝。
“病了找领头请假,回家睡觉呗。”
王结香去找了主管,却不是要请病假,是向她申请下午自己在超市里面卖油。
主管感到奇怪:“原先的规定不就是你俩轮班吗?有什么需要申请的?”
“徐大姐说她更熟悉超市内部,所以一直是我在帐篷销售。”
王结香没有告状的意思,她只是人难受,想呆在温暖点的地方,但请假要扣工资,她需要钱,所以没有请假。
即便非她本意,主管依旧是领着她,到徐大姐面前,把徐大姐骂了一顿。
王结香如愿获得了一个呆在室内的下午。
不过在那儿之后,她在超市被同事排挤得更严重。
花生油的销售期过了,超市没有继续留她做售货员,王结香重新踏上了找工作的遥遥路。
她是初中毕业,没有特长,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
而且,王结香是个瘦干干的小女生,需要力气的活别人也不要她。
来城市两个月,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她找不到工作,没人帮她介绍工作。
王结香游走在陌生的街道,觉得自己是一颗沙子,被冰冷的浪潮带入大海。她的喜怒哀乐,包括她的存在,被汪洋吞没。
对于这个硕大的城市,她渺小得像是透明的。
真的走投无路,她又去找姜冰冰。
姜冰冰打工的理发店,外面贴着一张招聘信息。
“诚招女洗头工,年龄24岁以下,工资面议。”
王结香眼中燃起希望,揭下纸条进了店里。
第38章理发店
见过店长,王结香被直接录用。
姜冰冰拉着她的手,高兴坏了:“你咋不早点跟我说你要找工作呢?”
王结香笑得尴尬。刚来城里,她死乞白赖见了她一面,姜冰冰连电话都没留下,她要怎么联系她呢?
“结香,以后互相照应啊,我们还像之前在家里那么好,你有不懂的问我。”
从前的那个好姐妹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回来了,姜冰冰态度亲切,一脸的热络。
王结香心里暖暖的,大声应她:“嗯!”
洗头工,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只负责洗头。
她们相当于理发店里打杂的。
洗头、按摩、擦头发、吹干头发、洗脏毛巾、叠毛巾、擦玻璃、扫地,这些是一天最基本的活。
客人来,她们还负责端茶送水,推荐美发项目;客人等着急了,要过去陪聊天,安抚情绪。理发师傅需要帮忙打下手,她们是得随叫随到的。
一双手整日沾着水,干了变湿,湿了又干,泡得起皱。
王结香的腰弯着,从早到晚就没起来过。
她心里对有工能打是怀抱感激的。这份工作比卖油要忙,吃饭没个准点,常常拖班。它的优点是,她终于有认识的人能讲讲话,理发店开在室内,不像帐篷那样冷。
成为洗发妹一周,王结香的外型便已完全被她的同事们同化。
头发由黑色染成浅亚麻色,及腰长直发被剪短,烫成了过肩的羊毛卷。
她原来的衣服被姜冰冰嫌弃老旧土气,她带着王结香去地摊买了几件新衣服。
新衣服款式新潮,可是质量不过关:裤子洗一次就掉色,毛衣没穿几天开了线。
“地摊衣服便宜,坏了直接扔,再买新的呗。”
姜冰冰说得潇洒,王结香嘴上应是,可不会真的舍得把衣服丢了。
外型改造成功,她也逐渐开始熟悉理发店的工作。
王结香是店里的新员工,她年龄小,长得水灵。
不仅老顾客到店里喜欢找她洗头,店员闲着也爱跟她搭话。
“妹妹你好可怜,一个人来城市打工?”
“未来有没有什么规划?怎么不去读书?”
“年纪这么小,应该读书才有出路。”
“你们乡下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长得不像乡下妹子,你不黑不壮啊。”
“你这么漂亮,交男朋友没有?”
“谈过几次恋爱?有人追你不?”
王结香是爱说话的人,在工作时倒变得话少了。
她不喜欢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面有轻飘飘的东西;不喜欢他们的语气,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居高临下的疑问……她最不喜欢的,是他们讲着话,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
“妹妹,多吃点饭,瘦成竹竿啦。”
王结香抱着毛巾路过走廊,男店员跟她擦身而过。他说着话,手搂过她的腰,重重地捏了一下。
丢下毛巾,她恼怒地转头瞪他:“你干嘛啊?”
男店员仍旧嘻嘻哈哈。
“哎哟你好凶,开个玩笑不行吗?”
“不行。”王结香板着脸,非常严肃地要跟他把事情讲清楚。
她越这样,他越故意惹她。
“我好怕,你是不是要打我?”
他轻佻地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
王结香捏紧拳头,不打算再忍。
姜冰冰及时出现,把她拉到一边。
“你去打扫卫生,不用管毛巾了,交给我来。”
王结香的脸色因为羞愤涨得通红:“你看没看见!他刚才掐我腰。”
姜冰冰平静地说:“我看见了。”
她从她的眸中读出了她的意思:他欺负了你,那又怎么样呢?
gu903();胸腔燃起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王结香的拳头从紧到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