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显好像没有问过太多王结香的事,主要是她一提他们交往的从前,就变得特别凶。
“几岁遇到你啊?”
“你24岁。”
“那时候你多大?”
“18岁。”
他惊讶:“你比我小这么多?”
王结香把地板上的一团白兔捧起来,揣兜里,冲他眨眨眼:“是啊小兔子。”
钥匙一进锁孔,立马知道是能匹配的。
“门开了。”
她松了口气,至少不必卡关。
“住这里的时候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事情吗?”
殷显沉默片刻。
“要不然你还是别去了。”
“又这句,”王结香举起左拳锤了锤自己右臂的肱二头肌:“我都通关两个房子了,实力摆着呢。”
不再多做无谓的劝说,他仔细回忆生活在汽修厂期间的事,为她进去前提供最后的信息。
“大学,听从我爸的安排,我学了机械工程。毕业后,家里铺好的路,我作为工程师进到汽修厂,工作轻松,每日朝九晚五。”
王结香预感到这次的房子难度会上升。
“是什么样的汽修厂?工程师具体干什么啊?”
“是大规模的汽修厂,给企业用车、工程用车,私家车提供技术服务。我当时负责排查问题,指导汽车维修。”
“听上去是蛮好的工作,”她问:“你本身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兔子没有正面回答。
“这工作安稳、轻松,是个不折不扣的铁饭碗,但我想赚更多的钱。工作的接触使我看到商机,随着时代发展,私家车数量急速增加,汽车用品的需求不断扩大。技术服务这块,因为车型更新,维修技术难度也不断提升,工人的方面无法跟进,厂里维修的返工率赔偿率都在上升。可是,如果去做汽车用品的销售,那时的局面几乎是稳赚不赔的。”
光听声音,会觉得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正进行着商业演讲。
看脸的话,仍是发胖的白兔,老老实实地坐在她的口袋。
王结香费劲地解读他整段话的意思。
“技术服务不如销售来钱快,你想转做销售?”
兔子“嗯”了声。
“可我家人不同意我这么做。因此我跟他们决裂,辞工自己打拼。”
是了,王结香记得她和殷显的初遇,他一个人在大城市闯荡,过得穷困潦倒。
“这我能帮到你什么呀。”
忧心忡忡地拉开门,她和兔子一同进入黑暗。
王结香心中嘀咕:逃跑还顶用吗?
第11章汽修厂
这次的变亮特效相当不一样,黑色是一圈一圈褪去的。
王结香站在原地没动,手揣着兜,当她察觉兔子不见时,低头看了眼口袋。
口袋中不知被装了什么,亮闪闪地鼓着,她掏一掏,抓出来一团光。
光落到附近,融化了。整个空间以她为中心,慢慢被点亮。
“咳咳。”王结香捂住鼻子,被突如其来的烟味呛到。
用手扇着气,她等待着周围彻底亮起来,但眼前好像始终有一层不散的灰色雾气。
吵。
前方人声鼎沸。
嬉笑、咒骂、电视声、拔高的说话声,哗啦啦的洗牌声,闹作一片。
臭。
过夜的茶香、烟味,油腻的汗味,被吊扇吹出的风一搅,全部混杂到一起。
王结香站在殷显的宿舍门口,渐渐辨清了房间里的全貌。
“工程师的员工宿舍?”她喃喃自语:“什么员工宿舍比棋牌室还棋牌室啊?”
屋子本身是间大屋子,但因为里面的人多,东西杂,看上去异常拥挤。
四张桌子、地板、铁床,都被人占了。一屋子有打牌的,打麻将的、围观的,休息的……他们穿着汽修厂的工作服,王结香甚至没找到殷显在哪。
这边正找得眼花,她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回过头,她望见一个高高壮壮的,穿蓝衬衫的中年人。
估计他也是没看路,不小心撞到她。
扶住她肩膀,他问:“小娃娃哟,你挡在大门口干啥?”
——小娃娃?
王结香觉得这称呼奇怪。
来到殷显的成年世界,那她不也应该是相对应的……王结香低头一瞧,变短的胳膊和腿,身上的衣服没上一个世界缩水严重,上次是小号,这次是中号。
好吧。
第一次四岁,第二次八岁,第三次。
她抬头问中年大叔:“你觉着我像几岁?”
“你?”他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小学没毕业的样子,十一二岁?”
“我猜是十二岁。”
王结香叹了口气:每切换一个世界,自己大概会增长四岁?
行,十二就十二吧。
她转换语气文文静静地问:“叔叔,我来找殷显,你认识他吗?”
“你找阿显啊,认识认识。”
他冲屋里吼了一嗓子:“阿显,有人找。”
从最里面的牌桌走出来个理着平头的小伙,王结香定睛一看,正是殷显。
他穿着一件汗衫,下面是工装裤,嘴里吊儿郎当地叼了根烟。
比起他俩刚认识那会儿,这个他更胖一些,更精神一些。
以目前的身高,她得稍微仰点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殷显走过来,跟男人打了招呼,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
“徐哥,这小孩谁啊?”
大叔摊摊手:“不知道啊。她自个儿站门口,说找你。”
王结香的眼睛咕噜噜地转,想着要怎么编一编,能够赖在殷显身边。
他掐了烟,俯身,平视她。
王结香的小脑瓜卡壳一瞬,被他这样看着,竟然感到小小的紧张。
主要是,太久没见。
浓眉薄唇,凌厉的眼。被他盯着,会有种被钩子勾住的感觉。她乖乖地原地不动,谨慎地回望他。
“不认识。”
他收回视线,王结香眼疾手快地扯住他手臂。
“我认识你,殷显,你妈让我来找你。”
她记得他给她说过:他上高中的时候,父母离了婚,他跟的他爸。据王结香的观察,殷显和他妈妈后来极少联系。只是不知道,联系变少是从高中以后,还是汽修厂辞工,他和家人关系决裂之后。
她的话让他皱了皱眉。
随即,殷显直起腰,丢下她,走回刚才那张麻将桌。
王结香心中一悸:难道她说错话,他完全不想理她了?
不想理,她也得想办法把他拉出棋牌室。
她厚着脸皮跟过去,穿过嘈杂的搓麻声走到最里面。
殷显正和她进门碰上的大叔说话。
“徐哥,你顶我位置玩。我去食堂吃个饭,下午我去厂里看看。”
“哦哦好啊,”徐哥答应得爽快:“你吃完回来接着打。厂里有人看着啦,哪用你去操那个心。”
“嗯。”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工作服。
桌上的牌友瞟到他的动作,连忙出声:“你工作服这么脏还穿啊?”
殷显打个哈哈敷衍他:“没事,脏惯了。”
徐哥搭腔:“哎,阿显这我就要说你,太不讲究了。”
“换件干净的呗,”有人嘟囔:“反正你是去食堂吃饭,又不去厂里。”
“这边有衣服。”对桌的大哥扔了件新工服给他。
殷显接过,道了声谢。
穿好工服,转头,他见到跟过来的王结香,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她打着腹稿,准备再说多点,比如她是他妈妈那边远房亲戚的女儿之类的。不过殷显没再问了。
他们一路出了乌烟瘴气的宿舍楼,空气顿时没那么难闻了。
殷显的步子大,走在前头。
亦步亦趋的王结香,像根小尾巴似的在他背后。
这里不同于先前经历的世界。
小孩殷显所需要的帮助是明显的,她帮他是大人在帮小朋友。而今,小孩是她,长大的他变得复杂,难捉摸,导致这个地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殷显冷不丁停下,她一头撞上他的背。
“我想想啊。”
王结香看他眼色,试探道:“今晚?”
他抿了抿唇。
“她过得好吗?”
“蛮好呀,”王结香忍不住好奇:“所以,你认为我是你的谁啊?”
他古怪地反问:“你难道不是我妈新家庭的小孩?”
“对对,我是。”
王结香腹诽:编东西还是你会编,比我想的远房亲戚合理。
“你现在要带我吃饭吗?”
听他对徐哥说的,他们是去食堂的路上?
“吃饭我是要自己吃。这边没小孩呆的地方,我给你找个皮球吧,你在外面自己拍着玩。”
“……”
好无情的殷显。
她如今是个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为了避免被甩掉,王结香用打算撒娇唤醒殷显的人性。
清了清嗓子,她揪住他衣角:“大哥哥,不要抛下我。我也要吃饭饭,吃完饭饭你陪人家一起玩啦。”
殷显没抬眼皮:“自己玩,我不玩。”
她手指绕着他衣角,绕啊绕,他的衣服都被扯宽了:“你跟人家一起玩嘛,人家一个人无聊。”
掰开她的手,冷面殷显雷打不动。
“小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玩,我玩得非常开心。”
“乱说,两个人玩,你笑得更灿烂。”她亲眼所见,亲身体会。
说话间,他们走到邻近宿舍楼的一排办公室。
殷显抬手敲了敲窗,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位窈窕女郎。
她穿着时髦碎花裙,披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身上皮肤白白嫩嫩,像水豆腐似的,晃眼得要命。
见他来了,她笑逐颜开地过来帮他开门。
“这个点,你不陪他们打麻将,有空来找我?”
女人动作自然地替殷显整了整他被弄乱的工装。
王结香满脑子问号,目光瞥向殷显,他居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十分配合地原地站着。
“你有皮球吗?或者其他小孩玩的东西?”
“不知道啊,我得找找看,你找皮球做什么?”女人问完,适才发现殷显旁边的小不点。
叉腰的王结香双眼喷火地怒视着他们。
“她谁啊?”俩女的异口同声。
“先回答我!”王结香挤到他们中间,将亲亲密密的二人隔开。
他先说:“我女朋友。”
他又说:“我妈那边的小孩。”
女人弯腰,捏了捏王结香的脸。
“小朋友,我叫何善,你可以管我叫小善姐姐。”
王结香的脸已经被气歪了,又被捏一下,歪得更厉害。
按捺着怒气,她细品一番女人的名字。
阴险,和善。
有比这更情侣名的情侣名吗?
还不如一个叫番茄一个叫炒蛋。
怒气蹿上天灵盖,此刻王结香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殷显你去死吧!”
第12章拍皮球
过大的音量,令小情侣当场愣住。
王结香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剧烈的胸膛起伏使她看上去很需要一个氧气瓶。
被她骂了的当事人,这会儿的表情……
王结香不用看,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两片薄唇紧抿,眉间充斥着轻蔑不屑,眼眸冻得像冰。
殷显冷笑一声,对何善说:“皮球不必找了。”
“谁稀罕玩你的皮球啊?”
她瞪圆眼睛,挺起胸膛。
虽然个头矮,但企图在气势上把他顶飞。
“怎么,我妈告诉你,我很好说话?”
殷显的表情和语气冷飕飕的。
“对第一次见面的长辈,你出言不逊的原因是?”
王结香捋高袖子。要不是她太矮,打他要踮脚,这时巴掌已经呼到殷显脸上了。
“你说过我是你的初恋。”
他嘴角抽了抽。上半张脸严肃,下半张脸赶快用手挡住。
何善没他能憋,扑哧笑出声。
王结香猛地回身,眼神犀利地凝视她。
“你这个骗子!你以前有女朋友,被我抓到了。”
“那个,小朋友啊。”何善端起大人的架子,准备教育她。
王结香抬手截住她的话,愤怒地点评。
“不能原谅。这女人,竟然长得如此漂亮。”
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她,她准确地描述:“皮肤这么白,头发这么多,身材这么好,这么有女人味。”
何善被夸得美美的,口型问殷显。
“这小孩什么情况啊?”
“鬼上身吧。”他说。
“殷显!”
王结香左右两边眼角各落下一滴泪:“以后你不管你是变兔子、变螃蟹、变乌龟,都不要来找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百米冲刺,逃离这伤心地。
殷显的目光追过去,只看见一个顺拐跑走的背影。
委屈巴巴的王结香在空地拍皮球。
皮球是汽修厂看门的大爷给她的,他看她在传达室门口跳来跳去,找出个球,让她到没人的地方自己玩。
为什么王结香跳来跳去?
因为,居然!世界是有结界的。
之前的两个世界,王结香寸步不离跟着殷显活动,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现如今,她深受情伤,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自己静静都不可以。
救殷显是不可能救殷显的,原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王结香问自己:他到底是怎么让自己乖乖地进到各个房子干活的!这一切是哪里出了问题?
动摇她的,是千纸鹤翅膀上写的“来我的岛”、小兔岛的“肥肥之家”、说自己失忆的可怜兔子,还是那杯熟悉的胡萝卜汁?
“好像都有动摇到。”
gu903();气愤的王结香皮球拍得嘣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