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略略缓过神来,轻声问:“这要是我坚持自己开车来,困在半路上怎么办?”
肖子校没抬头,保持按摩的姿势不变:“来接你。”那天她不听劝,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她主动求带,倒省心了。
余之遇庆幸坐了蹭车,否则又要麻烦他,她看了看周围:“还有多远?”
肖子校换合谷穴按摩,反问:“后悔跟来了?”
远处的山峰在阳光中沾染上绚丽的色彩,无限美丽。近在眼前的英俊男人屈膝在自己面前,手上按揉的动作温柔且不失力量。何来悔意?
余之遇有气无力地说:“难道我的眼神看上去不坚定?”
肖子校抬头,对上她的眼,或许是先前差点吐了的缘故,那眼眸泛着水光,像林间余雨后的一滴,湿漉漉的,清澈见底,足够坚定。
他心中一软,语气也不自觉放缓:“再坚持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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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G驶入临水县时整三点,离肖子校预判的半小时几乎分秒不差。
临水名义上是个县,实际就是个一眼能望到街尽头的小镇子。沿街有破旧的杂货铺,款式陈旧的服装店,面馆、理发店,卫生所,还有露天摆摊儿的商贩,卖些平常的日用品,偶尔有带车斗的那种农用拖拉机缓慢驶过,无一处不透露出落败的气息,是穷乡僻壤无疑了。
而所谓的中医大教学基地,是座落于镇上,附近几个村唯一的一所小学校。
镇上条件有限,小学校原本只是一个大院,院里是普通的平房隔出来的几间教室。中医大将这里设为教学基地后,才盖了前后两栋小楼,新添了桌椅,并在操场中央设置了升旗台。但相比城市的学校,一切依旧简陋。
但并不妨碍这两栋小楼成为镇上的标志性建筑。听喜树说,附近的村民到镇上来的时候,都会到学校周边看看,如同城里人到景点打卡一般。
家境殷实的叶上珠惊讶于伟大的祖国还有如此落后的地方,余之遇关心的则是中医大为何会将教学基地设在此处。这里不仅距离南城很远,路况还如此糟糕,学生来上一次课,未免有些奔波。
喜树告诉她,来上课的师生是坐火车到明江市,明江到临水那段公路路况尚好,大巴接送很方便,车程一小时。可如果他们自驾走明江那条线,就绕远了。
之后他回身指向远处:“那座山叫万花山,经老师确认的,已经有200多种中草药。还有多少没被发现的,就不得而知了。”
相比之下,临近南城市的山上,中草药品种就太少了。采药实践课是中药学专业学生与野生药用植物面对面接触的唯一机会。在此过程中,学生能实地了解了药用植物的分布及野外生长状况,并对所学的药用植物学的基本理论知识进行复习、巩固和验证,同时采集到的各类药用标本,以此丰富中医大实验室的教学标本库。这一堂课,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肖子校作为中医大药学生的师兄,三年前便开始在这里做道地药材研究了。接受中医大聘请时他提出建议,将此地设为教学基地。而翻新原有教室,以及建新教学楼和宿舍楼的资金也是他找来的。
喜树还说:“老师提前一周过来,后续还要停留一段时间,除了做课前准备和药材研究,还要领当地的孩子们上山认药,他说,从小培养他们对中医药的兴趣,或许能有人因此走出这里。卫生所的大夫知道他是留过学的药学博士,有时也会跟着。”
肖子校在这时和迎他们进校门的男人聊完,走过来为他和余之遇介绍道:“李校长,基地负责人。余之遇,南城大阳网主任记者,此次的随行记者。”
李校长本名李星宇,年近四十,衣着朴素,肤色健康,个子不高,体型偏瘦,戴近视眼镜,一脸斯文,看着不像本地人。问过才知道,他竟是南城人,年轻时来支教后留了下来,一待便是十六年。
余之遇顿时对这位李校长肃然起敬。
肖子校见她精神并未恢复,让她先休息,自己则只洗了把脸,就和李校长谈工作去了。
余之遇和叶上珠被喜树安排到宿舍楼三楼最里面的房间,两人一间,有床,有书桌,没有衣柜,没有独立卫浴,洗脸洗澡都要去走廊的水房。和大学宿舍比不了。但能洗澡已是万幸,况且来之前她们也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可挑剔抱怨。
颠簸了一路,余之遇确实有点累,头也昏昏的,便没急着整理行李,直接躺到了床上,没几分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被饿醒。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差一刻钟六点,睡了两个多小时。
由于是周末,学校没有学生上课,校内比较安静,余之遇站在窗前往外看,操场上没有喜树和叶上珠的身影,连草药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反倒是肖子校的大G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
余之遇快步下楼。
小姑娘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陌生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余之遇没靠太近,将就小姑娘的身高弯下腰,用最温柔的语气询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皮肤蜡黄,眼睛却水汪汪的,清澈明亮,她向旁边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人,可操场上除了余之遇并无他人,她犹豫了下,才小声说:“我叫苗苗,我来找校长爸爸。”
余父是中学校长,余之遇平时也总开玩笑称呼老爸为“校长爸爸”,听苗苗这样说,莫名多了几分亲近感,也理所当然地把她口中的校长爸爸视为李校长,她说:“你爸爸应该在工作呢,我带你去找他吧?”
小姑娘摇头,“我可以在这里等吗?我不吵你。”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个子本来就矮,靠在大G旁边,还不及轮胎高,又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格外招人心疼。余之遇有意缓解她的惧意,把手里的奶糖递过去,“这是我最爱吃的大白兔,送给你啊。”
小姑娘看着她掌心的糖果,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可她才伸手要拿,又突然缩回去背到身后:“校长爸爸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说完转身跑出了校门。
余之遇刚想追,手机响了,她看看来电显示赶紧接起,俏皮地唤了声:“校长爸爸。”手机信号不稳,等了几秒那边也没回应,她换了个位置,略略提高了音量:“校长爸爸,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磁性声音入耳:“怎么睡了一觉还给我长辈份了?”
余之遇回身,看见肖子校从大G另一侧走出来,神色温柔:“虽说都是家属,但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她反应了几秒,用手挡了挡手机,没好气:“我叫的是余校长!我亲爸!”而你位冒牌家属在胡言乱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余之遇:“完蛋了,老余也要误会了。我看小太阳改为无二无别不恰当,这本书就该叫‘绯闻’。”
肖子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意见。”
作者:“……还没怎么样呢,就秀恩爱,小肖教授,你悠着点。”
肖子校:“我都把之遇带进山了,我怕什么?”
余之遇:“我不是你能得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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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信号偏巧不巧在这时恢复了,那端的老余听见有个年轻男人和他家宝贝闺女说什么“家属”啊,“睡了一觉”什么的,气息顿时变了。他语重心长地教导:“丫头啊,你也不小了,谈恋爱是正常的,眼光爸爸也信得过,但在结婚前……”同居是不是要慎重啊?
后面的话,教了一辈子书的保守余校长支吾了下,愣是没说出口。
余之遇太懂老余了,立即意会。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多解释,有些害臊地说了句“不是你瞎想的那样”,确认他没别的事,草草结束了通话。
那端的老余:“……”怎么办,女儿大了更操心了。
余之遇抬眸看肖子校,眼里充满了火气,她收了手机走近:“我喊我爸,你瞎应什么?还敢提家属?没当众拆穿你,你还当真了是吧?”说着不客气地用手指戳他胸口,语气加重:“长辈份又是什么新梗?难不成小肖教授在给我讲段子?我冷气都不用开了好吗?”
意识到误会了,肖子校放低姿态询问她意见:“要不我和伯父解释一下?”
余之遇更来气了,又戳了他两下:“没听说过泼墨画煤,越描越黑吗?毁我清白,你向来手到擒来。”
想到此前校内论坛帖子事件,她便发信息向他讨要清白,肖子校弯了弯唇。
分明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可自带锋利的眉眼被夕阳染上几分暖意,帅气的要命。
余之遇的火有点发不出来了,也意识到对人家动手动脚似乎很不合宜,小走位后退一步。
她退他进。肖子校跟着上前一步。
和他站在一起,她的身高本就处于劣势,离得近了,压迫感十足。余之遇不得已又退一步,后背贴在大G车身上。
肖子校跟着她的动作再进一步,笑了声:“不是对我兴师问罪吗,躲什么?”
身前是他,身后是他的车,余之遇已无退路,她心跳有点快,后背下意识绷紧,以掌心推他:“离我远点,你靠太近,我感觉有点上头。”
上头?肖子校垂眸,视线落在她明显睡醒后忘了整理的蓬乱头发上,眼里笑意弥漫。
余之遇还没发现自己头发的问题,等意识到情急之下吐了真言,她欲盖弥章地补了句:“你有话说话。”
肖子校非旦不配合,反而扣住她的手,随即俯身,低头贴在她耳畔:“我闻闻喝的什么酒,劲儿这么大。”
他突然靠近,几乎是可以吻到她的距离,余之遇呼吸都滞了一秒。而她挣脱不掉的手,紧紧贴在他胸口,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肌肤滚烫的温度和心跳的有力。她耳廓不自觉泛红,迅速蔓延到脸颊。
她看似冷淡,实则特别害羞。肖子校印证了。他目光落在她瞬间红透的耳朵上,低声:“那你说怎么办?我错了行不行?”
这谁受得住?命给你都行。
如同喝了封喉毒药被毒哑了似的再说不出一句话,余之遇挣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肖子校双手撑在胯上,笑的不慌不忙:“梳下头,过来吃饭。”
余之遇:“……”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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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李校长爱人李嫂做的,两口子留下一起。
李嫂是本地人,善良贤惠,刚刚已经和叶上珠认识了,见余之遇人漂亮,气质好,身上没半点城里姑娘的娇气,越看越觉得和肖子校很配。可见两人似是在闹别扭,明明一道来的,却一句话不说,李嫂便招呼肖子校给余之遇夹菜,明显是在给他台阶下。
余之遇因先前的事又羞又恼,自然不愿接受他“被迫”的好意,于是很主动地自己夹菜,反倒吃撑了。饭后她帮李嫂收捡碗筷时才想起苗苗那孩子,提及了先前的事。
谁料李校长竟笑着对肖子校说:“昨天放学的时候还问我,她的校长爸爸什么时候来。我告诉她周一上学就能见到了,结果她还是今天就跑来了。”他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到家了。”
肖子校到外面去打电话,回来时问余之遇:“明天我去趟平山,你去不去?”
余之遇已经听李校长说了肖子校和苗苗的关系,自然是要去的。
去年秋天肖子校来临水时,发现有个小姑娘躲在教室外。一问得知小姑娘叫苗苗,是下面平山村的,父母因病相继去世,家中只剩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苗苗见村里的其他小伙伴去上学,她也想去,就偶尔趁奶奶睡觉的时候悄悄跑十几公里的山路来教室外听课。
肖子校随后去了趟苗家。
苗奶奶不是不想送孙女去上学。李校长也曾来劝过,说她照顾不了苗苗一辈子,等哪天她走了,留下一个字都不识的孩子,想走出大山都不能。
可家里太穷,确实是经济条件不允许。既便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总要买笔和本吧,平山到临水,又是十几公里的山路,夏天孩子还能坚持早起晚归两地往返,冬天怎么办?住校必然要产生食宿费,老人家实在承担不起。
看着家徒四壁的苗家,和躲在奶奶身看偷看她的小姑娘,肖子校的心情难以言喻。
再去苗家,肖子校带了很多生活用品和衣物,以及小姑娘心心念念的课本。他承诺,只要苗苗坚持读书,他资助孩子到大学毕业。
苗奶奶身无长物,当下便让孙女给肖子校磕头,以表感激。
肖子校承受不起,他抱起小姑娘,和她说:“读书并非能前程似锦,功成名就,但可出言有尺,嬉闹有度,说话有德,做事有余,温文尔雅。”
苗苗太小,她听不懂。
肖子校也不急于解释,只嘱咐她:“好好读书。”
苗苗小大人似地郑重点头,搂住他脖子,很小声地答应:“谢谢校长爸爸,我会哒。”
临水小学能拥有新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且成为中医大的教学基地,以此解决了学校的经费问题,是肖子校的功劳,县里对他感激不尽,非聘他为名誉校长不可。
肖子校无意担个虚名,他策划了一个志愿服务项目——借每年春秋两季带学生来上采药实践课的机会,完成对临水小学为期一个月的支教工作。
农村师资力量匮乏,一所小学,通常只能保证语文数学两大主科,英语课都只有支教老师来时才能上,其它副科便成了可有可无。
肖子校提出的短期支教理念恰好弥补了这方面的缺失。毕竟,无论是中医大派来的支教老师,还是药学专业来上课的本科生,都足以应付小学课程。
虽为名誉校长,办的却都是实事。在李校长的带动下,临水的孩子们都亲切地喊肖子校——校长。
面对苗苗,肖子校体谅她渴望父爱的心,便应下了那声“校长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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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余之遇听见紧凑的马达声,跑到窗前。她视线里,身穿黑色T恤的肖子校坐在摩托上,一条腿稳健撑住地面,战地迷彩的工装裤掖在高帮透气作战靴里,矫健利落如军人。
肖子校仰头看向三楼,见到她,打了个响指。
余之遇嗓子有点紧地应了声:“马上下来。”拎起双肩包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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