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在旧相册里……”
青年追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从下面翻出一本毛边的红色绒面相册,“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萌萌父亲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看着镜头抿唇微笑的模样。
“爸,这张照片跟我好像啊。”萌萌凑过来看,激动地说,“这肯定是小姑吧?”
“是……”萌萌父亲心头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他们从未见过,但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李萌,你把照片拍下来发给我。”江芜开口,“多选几张不同年龄的。”
“好。”萌萌冷不丁被叫到大名,并没有很意外,毕竟这是芜崽的基操了。
她对准相册拍了十几张,一股脑地私发给了江芜。
江芜点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仿佛看见了一个被嫌弃的女人的一生。
萌萌的小姑,一生下来就被重男轻女的奶奶送到了一户没孩子的人家。
那对夫妻结婚十年,始终没有孩子,就信了家里老人的话,抱养一个女儿可以带来弟弟。
别的小孩生下来是个红皮猴子,可萌萌小姑白白净净的,长得秀气,头发眉毛也很浓密,夫妻俩一眼就看中了,还送了萌萌奶奶十斤鸡蛋,两罐麦乳精,算是“收养”的答谢费。
他们给女儿取名金娣,期望她能带来一个同样漂亮的男孩儿,老X家的金孙孙。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金娣”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弟弟,反而是养父和厂里的女同事坠入爱河,如同老房子着火,竟然抛下各自的家庭,双双私奔了。
一年后,养父和女同事抱着一个大胖儿子回来了,金娣的养母被公婆指责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她们母女俩都被赶了出去。
养母精神受了刺激,反而把一切都怪在金娣头上,认为是她没福气,才没能让自己生个儿子。
她强迫金娣辍了学,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打零工,还说等再过两年就把她卖掉。
金娣很害怕,她一遍遍向养母哀求,发誓自己不会离开她,会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照顾,只希望她能让自己回去上学。
——老师说过,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虽然不算顶顶聪明,可她也想试一试。
但养母的性子已经彻底偏执了,她不许金娣离开自己的视线,有一次金娣偷偷跑回学校旁听上课,养母就冲到学校撒泼大闹,不许门卫再放她进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金娣十三岁了,养母也认识了新的男人,他看金娣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害怕,她越来越不敢回家。
终于有一天,养母出门办事,家里只剩下金娣和那个男人,她明明已经反锁了房门,却还是被男人用螺丝刀撬开,借着酒劲冲了进来。
金娣拼命地挣扎才没有让他得逞,这时养母回来了,男人却反咬一口,说金娣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勾引她。
从那一刻起,养母看金娣的眼神变了,她们不再是母女的关系,而变成了竞争者。
养母用最难听的话语羞辱她,骂她天生下/贱,想男人想疯了,无耻,不要脸。
声音很大,街坊四邻都听见了,好事的大妈们表面上过来劝架,实则用看戏的眼神在这一家子身上转来转去,仿佛认定了金娣和男人有一腿。
那天以后,就连街上的二流子都开始对金娣肆无忌惮地吹口哨,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偏僻的小路,太阳下山前就一定要赶回家。
但她还是低估了养母对自己的恨意,她记得那天晚上家里熬了地瓜粥,她喝完之后很快觉得犯困,那一觉睡得特别沉。
第二天醒来后,金娣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旁边是个面相很严肃的老婆婆。
她告诉金娣,养母把她卖了八十块,以后她就这家的媳妇了,但她现在年纪还小,就先当闺女养着,过两年身子骨长开了,再和她儿子结婚圆房。
——她又被卖了第二次。
幸好,这家的婆婆虽然性子严厉,却并不怎么苛待她,金娣过了两年难得安稳的日子,十六岁那年成了这家的媳妇。
她拼了半条命生下一个儿子后,似乎就这么认命了,只当过去的十几年都是一场梦,从今以后,这里才是她的家。
她有丈夫,有儿子,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她再也不会被卖掉了。
没几年婆婆去世了,丈夫被村里的二流子蛊惑,开始偷偷摸摸地打牌赌钱,越玩越大,越输越多,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年幼的小儿子坐在炕上哇哇大哭。
男人一次次跪在她面前扇自己耳光,发誓再也不去赌了,可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
金娣只好进城打工,她没学历又不会手艺,全凭肯吃苦的好性子,才能多找几分零工,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攒钱帮丈夫还债。
儿子被她留在村里,托邻居家的大娘照顾,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小孩,很容易就长歪了,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供他读完了高中,大学也没考上,就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认识了同样不上学的女朋友,两个小年轻稀里糊涂搞大了肚子,只能坐下来商量彩礼。
女方家狮子大开口,说不给彩礼就把孩子打掉。儿子在她面前撒泼打滚,说娶不到媳妇就不活了。
金娣只能拉下脸来,一家家去找人借钱,去求,总算是帮儿子娶回了媳妇。
她以为这下自己总该能歇上几个月了——等儿媳妇生了,她还要伺候月子,还要照顾小孙子/小孙女呢。
哪怕是她的腹痛越来越严重,金娣也没有对家里人提起,她觉得自己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直到那天她从地里回来,晕倒在路边,被路过的乡亲送去医院,才知道自己患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
她躺在白得刺眼的病房里,意识迷迷糊糊的,却能听到丈夫和儿子在病床边的争执。
“化疗要好多钱呢,而且医生不是说晚期了吗,那治不治还有什么区别?”
“混账,那可是你妈!”
“老东西你冲我嚷嚷什么?那些年我妈要不是为了帮你还债,她能把自己累垮吗?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再说了,我结婚欠的那些钱还不知道怎么还呢,拿什么给她治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