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否容我安葬好家人,再随您一同前往北平?
沈清想了想说道:我们只有一日的时间,此事越早越好。
孙秀点点头,说道:只要能为他们报仇,我想他们能谅解。
孙秀强忍悲痛,在崔淼和沈清的帮助下收敛了尸首,又雇了些人手将几人安葬,忙活了一天总算完成。孙秀没有报官,身为捕快他清楚,这样的案子很难查到凶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不如随沈清一起去北平,无论他的家人是不是张明所杀,他都有希望从张明口中得到线索。
是夜,月凉如水,,明亮的月光照在宽敞的院子里,却显得有几分阴森。崔淼睡不着,从房间中出来,看着天空中的漫天繁星,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就是命如草芥的时代啊!
怎的还不睡?沈清看着崔淼的背影,在月光下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一样,沈清迫不及待的打破平静。
崔淼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沈大哥,你是否想过,没有战争的时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想过。沈清回答,接着说道:纵然没有战争,也一定有权利的倾轧,有倾轧便会有牺牲,因为人的欲望便是如此。
崔淼沉默,不得不承认沈清看的很透,纵然在现代社会,没有了战争,但权势的争夺依旧存在,牺牲品自然也无法避免,这就是人的天性,被欲望驱使的天性。
向来喜静的沈清,此时却讨厌这种安静,他出声说道:大朗,明日你和我们一起返回北平吧。
崔淼明白沈清的担心,眼神微缓,笑了笑说道:沈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离家近两年,不知母亲过的怎样,况且我们行军打仗,也不知下次假期会是何时,我不想因为此事耽搁。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在家多待几日,我处理完此事,马上赶往凤阳,到时我与大朗一起返回北平。
崔淼为难的说道:可我的假期只有七日,若迟迟不归,便是违反军纪,就算王爷不怪,也定会落人话柄。
沈清坚持的说道:这个你不必管,我会跟王爷禀明。
崔淼迟疑的说道:若沈大哥一时赶不回,该如何是好?
一定赶回!大朗务必等我!
崔淼见状无奈的点头,说道:好,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三人在孙秀家中住了一晚,一大早便分道扬镳,沈清和孙秀一路往北返回北平,而崔淼则是一路向南前往凤阳。一路快马加鞭,临近傍晚,崔淼便进了凤阳的地界,再有半个小时便能回到家中,崔淼却勒了勒缰绳,让战马慢了下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吧,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翠兰。
崔淼不得不承认,这个为了儿子可以牺牲一切的母亲,不知不觉间早就走进了他的心里,如今的分量,可以说与崔女士不相上下,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与她血脉相连的原因吧。
慢悠悠的走了一阵,崔淼调整好心态,加快速度向家中赶去。来到家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敲了敲院门,牵着马站在门口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门前传来动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谁啊?
崔淼一怔,随即答道:华儿,是我,大哥回来了。
虽然近两年未回,但书信却每隔一段时间就写一封,李翠兰非常喜欢王华,每每夸赞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便做主收王华为义子,所以才会有如今的称呼。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响起了响动,应该是取下门栓的声音。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王华小小的身子出现在大门前,待看清门口的崔淼时,一下便扑了过来,抱着崔淼的腰身,哭着说道:哥,你可回来了,母亲、母亲她病了。
崔淼闻言一怔,急切的问道:何时病的?可有请大夫?
王华哭丧着小脸,泪眼朦胧的说道:请了,大夫请了好多个,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有起色。如今母亲都下不了床了。
崔淼拉着王华往院里走,把马匹栓在牛棚外的柱子上,快步来到李翠兰的卧室门前,崔淼唤道:母亲,儿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李翠兰怔了怔,随即看向王华,苦笑道:华儿你瞧,母亲又想你哥了,总觉得你哥回来了,就在你身边站着。
王华擦了擦眼泪,拉着崔淼来到床前,说道:母亲,哥回来了,这次是真的,不信您摸摸。
李翠兰看着崔淼,浑浊的眼神亮了亮,伸出枯槁的双手有些犹豫的伸向崔淼的脸,被崔淼一把抓住。崔淼眼圈泛红的说道:母亲,是儿子,大朗回来了!
温热的体温让李翠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就是崔淼,她声音微颤的叫道:大朗,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好,好啊!
李翠兰原本便苍老的面容,现在更是没了人色,两鬓斑白,只有稀疏的几根黑发,握着的双手皮包骨硌得人生疼,身上传来混合着药味的奇怪味道,崔淼没想到她竟病的这般严重。
母亲,您病的这般严重,为何不让人稍信给儿子?
李翠兰摸了摸眼角,温声说道:母亲知晓你在外打仗,处境凶险,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分心?况且家中有钱,请得起大夫,你回来不过是徒增烦恼,多个担忧的人而已。
崔淼明白即使李翠兰稍信,自己身在云南也定然收不到,但至少心里有数,若不是这次他获准归家,还不知能否见李翠兰最后一面。母亲,待明日我去城里打听打听,定请个好大夫给你治病。
李翠兰浑浊的眼睛更加黯淡,叹了口气,说道:大朗,不必麻烦了,母亲的身体母亲清楚,已是强弩之末,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已经是老天的恩德,母亲很是感激。家里的钱都是大朗用命换来的,留着给你们兄弟二人置办产业,娶妻生子,没必要浪费在母亲身上。
王华没忍住哽咽出声,虽然和李翠兰相处时间不久,但李翠兰的真心相待,早就让王华心里的隔阂消失,他是真的把李翠兰当做了母亲,奈何天意弄人,如今李翠兰竟病的这般严重。
崔淼强忍着泪水,说道:母亲,您这么说,儿子有愧啊!
李翠兰紧紧抓着崔淼的手,眼泪也流了下来,说道:大朗,在母亲心里,无论是以前的少不更事,还是如今的成熟果敢,大朗是最好的。母亲这辈子无甚憾事,唯一过不去的,便是那年犯得过错,以至大朗不能科考,日日游走于生死边缘。母亲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儿子现在很好,受王爷赏识,赏赐不断,锦衣玉食。多年来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是儿子不孝,若母亲再为那件事苦恼,儿子心里会更加愧疚。
李翠兰说了半晌话,精神有些不支,脸色看上去更加难看。
母亲,您休息会儿,儿子就在床边,哪儿也不去。
崔淼坐在床边,握着李翠兰的手,看着她沉沉睡去。
第35章
洪武十四年八月二十,崔淼已经回来五日,七日的假期,今天是最后一日,可他却没有回去的打算,不说与沈清的约定,即便为了李翠兰,他也不能在这时回去。两天里除了第一天去请了次大夫,便再也未曾出门,一直守在李翠兰的床边,尽心侍候着。
令母病入膏肓,现已药石无灵,也就这几日光景了。
大夫的话历历在耳,崔淼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底发酸。崔淼想哭却不敢,他不想李翠兰最后的日子过得期期艾艾。邻家的叔伯,也过来探望,见到崔淼都显得格外生分,尤其是崔贵那一支,每每见到他都会怒目而视,却碍着崔淼的身份不敢有何作为。
洪武十四年八月二十三,这天清早,崔淼还未起床,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便起来穿衣,打开房门向院子里看去,只见风尘仆仆的沈清正牵着马进来。崔淼出声问道:沈大哥,我记得昨晚锁了门,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清面不改色的答道:翻墙开门。
崔淼无语,过去将缰绳接过,牵着马拴在牛棚的另一根柱子上,问道:沈大哥,王爷那边可曾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