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吃了一口桂圆粥,复又强调道:我当真不嫌弃你。
叶长遥笨嘴拙舌,说不出甚么漂亮话,便又道:我知晓了。
云奏身体松弛地半躺在床榻上,由着叶长遥慢慢地喂食,待一碗桂圆粥吃尽了,才道:我知你是怕我露出破绽,才不将你的计谋告知于我,但我从小二哥处听闻你的死讯时,当真是又震惊又伤心,直到我瞧见了你用术法化出的尸身,我才缓过神来。
抱歉。叶长遥手足无措地道,其实你当时潜入牢房,问我是何打算之时,我确实还未想好,我并非故意隐瞒于你,是俞公子提剑来了后,我才打算将计就计的。
叶长遥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执着调羹,以致于手足无措的模样瞧来有些可笑。
但云奏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严肃地道:我并未责怪你,我是想让你明白你于我的重要性,才这般说的。
自己于云奏的确很重要,毕竟倘若自己当真身死,云奏如何去观翠山?
但听闻云奏道又震惊又伤心,叶长遥仍是觉得开心不已。
仔细想来,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向他表达过他的重要性,包括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师父。
云奏乍然瞧见叶长遥唇角含笑,怔了怔,不禁取笑道:你未免笑得太过僵硬了罢。
叶长遥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他笑起来比面无表情时更为可怖,马上收起了笑意:很少有甚么事能让我笑,久而久之,我便不知该怎么笑了。
云奏指了指桌案道:你且先去将空碗与调羹放下。
叶长遥依言而行,又听到云奏道:坐到我身边来。
而后他的眉眼被云奏的右手覆上了,云奏的嗓音又漫入了耳中:放松些,再放松些,现下并没有甚么妖魔鬼怪需要你去铲除,这房间中只你我二人。
叶长遥清楚自己的神情一如往常,但他并无照铜镜的习惯,自是不知晓自己究竟往常是甚么样的神情。
他试着放松了一些,但云奏却是觉得不够。
云奏望着眼前仍旧凶神恶煞的叶长遥,又转而用自己的两根食指将叶长遥的唇角推上去了一些。
被迫上翘的唇角与凶神恶煞的眉眼甚是不般配。
他忍俊不禁地道:你这副模样着实古怪。
说罢,他放过了叶长遥的一双唇角,才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缓过神来后,便猜到了你的计划,为了将这戏做得更真些,便去寻了俞公子,又施了障眼法。此次,我们算是侥幸,那蟾蜍精道行不够,且过于自信,不然,小小的术法早被看穿了。
我当时从林小姐身上闻见了妖气,便断定那妖怪道行不高,倘若是大妖,可做到不留丝毫妖气,倘若实力中等的妖怪,妖气不会这般浅淡,也正因为他道行太浅,我甚至并未觉察到我去林府之时,那蟾蜍精亦藏身于林府,至于那水草精我去林府时,便是她开的门,亦是她引我去见的林小姐。叶长遥自责地道,若是我那时注意到了水草精,便能顺势找出蟾蜍精,林小姐便不会丧命了。
你方才还劝慰我林小姐被杀许是解脱了,你为何却不劝慰自己?云奏眼中生出了无尽的伤感来,我们都对林小姐不起。
叶长遥坚定地道:为了不再发生如林小姐一般的悲剧,我们须得努力修炼。
云奏咳嗽了几声,才为难地道:我这身体恐怕暂时修炼不得。
对不住,我太过自说自话了,并未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叶长遥起誓道,我定会好好修炼,连带着你的份。
由于咳嗽过多,云奏的嗓音微微沙哑了:多谢你。
叶长遥明知云奏的病并非凡间药物,但还是问道:可要我去寻大夫开一帖止咳药来?
不必了,止咳药于我半点用处也无。云奏已犯困了,便躺下了身去,因现下更深露重,他又将鸳鸯被扯至了下颌处。
叶长遥见状,站起身来,道:云公子,你歇息罢。
云奏阖上了双眼,打着哈欠道:寐善。
寐善。叶长遥瞧了眼云奏,转身出去了。
云奏面无血色,鸳鸯被却是扎眼的大红,大红衬得云奏几乎无一丝活气。
必须快些去观翠山才行。
他在行至门口时,停住了脚步,道:待明日,我便将这些布置都撤了,被褥也换了罢。
云奏迟迟没有答话,在他以为云奏已然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得到了意外的答复:都留着罢。
云奏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迟疑,为何会这般作答。
直到叶长遥离开许久,他终于在迷迷糊糊中得出了答案:我已习惯这漫天漫地的大红了,亦已习惯这鸳鸯被了,假若全数换掉了,我定会睡不着的。
次日,他洗漱过后,又用过早膳,便与叶长遥一道去祭拜林小姐了。
林小姐新死,坟冢的泥土看起来极为松软,上头亦不像时日久了的坟冢般生满了杂草。
坟冢上插着一支招魂幡,那招魂幡被西风肆意摆布着,似要碎了去。
寻常的招魂幡哪里能招回林小姐的魂魄?
云奏蹲下身去,在林小姐的墓碑前点上了香烛,烟气半蒙住了他的双眼,他陡然想起来,他不曾见过活生生的林小姐,他见过的仅仅是林小姐的尸身。
他伤感不已,双眼生红,又仰起首来,对叶长遥道:叶公子,我的双眼被熏着了。
从这角度看来,云奏似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喉结上的朱砂痣却分外惹眼。
叶长遥并不戳破,他将云奏扶了起来,才柔声道:你且站远些,由我来为林小姐烧纸钱罢。
火折子尚未碰到纸钱,他忽然发现了尚在远处的俞阳。
俞阳憔悴不堪,行至林小姐墓前,向云奏与叶长遥致谢道:多谢你们来看她,她若是地下有知,定然很是欢喜,她是极爱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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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一下,小可爱们想看林小姐和俞公子的番外嘛?大抵是林小姐重新投胎了,及笄后,嫁给了一直孤身一人的俞公子
番外一·俞阳&林小姐
然而,即便林小姐地下有知,即便坟冢前再热闹,又有何用?
林小姐早已身故,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俞阳双目生泪,从叶长遥手中接过火折子,跪于墓碑前,为林小姐烧纸钱。
纸钱未多久便纷纷变作了纸灰,四散而去。
待纸钱全数烧尽,他仍旧不肯起身。
叶长遥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劝,便默然不言了。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俞阳才低声道:再过三月便是春闱了。
叶长遥全然不知俞阳此言何意,半晌,又听得俞阳道:我这便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叶长遥还以为俞阳伤心过度,会放弃春闱,闻言,心中稍有安慰。
可俞阳虽是这般说着,身体却如同被钉在了墓碑前了似的,一动不动。
见状,云奏一扯叶长遥的衣袂道:我们走罢,勿要在此打扰了俞公子与林小姐。
叶长遥颔首,便与云奏一道离开了。